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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布拉伊木

2017-05-04土著人

岁月 2017年2期
关键词:拉伊羊肉串桥头

土著人

拉伊木是我们楼区的名人,今年才两岁半。

吃完晚饭,不少人下楼溜弯,剔着牙,特地绕到桥头来看他,看看拉伊木又在玩什么新花样。拉伊木的大名:“伊布拉伊木”,念起来一大长串,我嫌拗口,叫他“拉伊木”,省事。别人更简单,没名没姓地喊:“喂,新疆小孩。”

我上网查过,新疆维吾尔族人叫“伊布拉伊木”的特别多,就像阿拉伯人喜欢叫“穆罕默德”一样。

每天下午四点半,不刮风下雨,拉伊木的爸爸会推了小车,准时地出现在桥头。小车上丁零当啷地堆满了不少的瓶瓶罐罐;拉伊木的妈妈抱着儿子,侧身坐在推车上,头上披了—件黑色的薄纱巾,像电影《大篷车》里的吉卜赛女郎;一路上,拉伊木的两只脚轮番踏在编织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袋里的木炭让他踩成了碎块。

桥头变得热闹起来,两边乌压压挤满了人:卖丝袜,卖乳罩的,倒腾俄罗斯望远镜的全都顶了太阳,坐在砖头蛋上,日晒雨淋,与利比里亚来的难民没什么分别,脑门子一个比一个锃亮;学校放学了,烤包米的,炸臭豆腐的,炒酸辣粉丝的跟上足了马力的发条,“达达”地忙碌起來;桥南还有一家专炸鸡柳的——鸡胸脯肉上粘糊一层生面粉,丢油锅里炸,上色后捞出来,用小纸袋装。小孩子买的多,用竹签扎着,边走边吃。

拉伊木的爸爸忙着把车上的羊腿卸下来,高高地挂在了桥头电线杆上。拉伊木家的羊腿又肥又壮,是他托了熟人,一个人从市场背回来的。今晚挣多挣少,全指望在这只羊腿上。

还不到饭口,客人稀稀拉拉。拉伊木的爸爸用棍子拨弄炭火苗,妈妈在一旁切羊肉,切均匀的小方块儿。切小了,客人嘴上不说,心里不乐意;大了,又不划算。

拉伊木这会儿不知道又野哪去了,拉伊木的妈妈站在桥头,冲着人群喊:伊布拉伊木……伊布拉伊木。拉伊木听到喊声,从人缝中钻出来。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也是这样倚了堂屋的大门,巴巴地喊我:“崽耶……伢崽耶”。

“瞧一瞧……看一看……新疆羊肉串……正宗的新疆羊肉串……”拉伊木的爸爸每次张口吆喝时,都特意拖了长音,听上去像演小品的陈佩斯。

紧挨着拉伊木家的,也是卖羊肉串的。男的是主“烤”官,干“技术”活;女的是掌柜,负责收钱;老丈母娘出货,三十串羊肉六个腰子两个馒头片,外加四个鸡心,这点账,老太太心里有数。老太太解放前应该扒拉过算盘珠子。他们家的羊肉串不全是羊肉,加肥肉片,烤起来“嗞嗞”地冒油,比纯羊肉的口感好。除了羊肉串,什么都能烤。牛肉串、猪肉串、板筋、肉皮、实蛋、鸡手、鸡珍、猪腰子、羊腰子,还有干豆腐卷、辣椒茄子,统统刷上蒜蓉酱,撒红辣椒粉,就能吃。现代人管天管地,管不住自己一张嘴。

拉伊木家卖的羊肉,现切,现穿,不藏假,吃的人却少。两口子铆足了劲,挣不过人家的零头。

就是这零头儿,有一多半,还是看在伊布拉伊木的面子上。小拉伊木成了桥头的—道风景,更是他们家的一张名片。

客人落了座,小拉伊木奔过去,认不认识都跟人亲热。他自来熟儿。客人倒满了酒,示意他“干杯”,他毫不含糊,半瓶子矿泉水,“咕嘟咕嘟”先干为敬,小肚子鼓得像个陕要爆炸的皮球。

“猴子的屁股沾不住板凳”。拉伊木在哪都呆不上三分钟,到处“流窜”。

烤包米的叔叔跟他熟,拉伊木一下午能去打八个转身,蹭人包米吃。才烤好的包米,呼呼还冒着热气,拉伊木抓起来就啃,每次啃得跟癞子头似的。

卖冰棍儿的喊他:小新疆,小新疆过来。他不认生,屁颠儿地跑过去,要他叫“叔”就叫“叔”,让喊“阿姨”就喊“阿姨”。拉伊木嘴巴子甜,知道跟人说“谢谢”。拉伊木吃冰棍儿,弄得满脸、满胳膊哪都是,像从污水潭里才捉的泥鳅。

拉伊木也不尽吃别人的。两岁半,他自己知道买。每次进水果店,拉伊木的爸爸给他一块钱的纸票(钢镚儿他揣不住,准丢)。回来时,他一手举香蕉,一手捂着裤口袋,贴身口袋里装的是剩的零钱和机打小票。那架式,生怕别人打他的劫。没有口袋(他光腚),他用塑料袋装,好在只是几个钢镚儿,这真要是几十几百,他非得用麻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沿屋栋。”小拉伊木,天生是一块做买卖的料。

整个夏天,拉伊木很少有穿戴整齐的时候。出门前,他妈才给他穿的衣裳,让他搓成了“咸菜”。客人扯他裤子,明知故问:男孩?女孩?小拉伊木落得大方,自己褪了裤子,露出小鸡鸡儿,逗得旁边的大娘大婶哈哈大笑,才放学的女孩见了,一下子红了脸,抿着嘴,风一样地跑开。拉伊木不知道害羞,冲人直扮鬼脸。

拉伊木属“猴子”的,聪明,教过的汉语,他能记得八九不离十。但也有错的时候,前几天晚上,我领媳妇散步,路过他们家的摊子,他像只花喜鹊蹦跶过来,“喳喳”地喊我:“爷爷,爷爷”,却偏偏管我媳妇叫“阿姨”。我要揍他屁股,他跑得比兔子还快,露出一脸的坏笑。——这小子八成是故意的。

见过伊布的都说:他属于“散养”。

“散养”的意思,不好听。

每天,拉伊木家的烧烤摊收得最晚。拉伊木的爸爸也想早点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嘛。可他舍不得走。案板上的肉,少说还能卖百八十块。

拉伊木躺在妈妈的怀里,困了,困得睁不开眼睛。起风了,拉伊木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拉伊木的妈妈把苫桌子的粗布单扯过来,裹在儿子的身上。四周掖了掖。

等最后—拨客人结完账,拉伊木的爸爸将烤炉里的最后一点火星倒出来,踩灭。远处天空边泛起了鱼肚白。

伊布拉伊木什么时候睡在自家床上的?他不清楚。他才两岁半,他哪懂。

一场秋雨一场寒。老天爷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一天天转凉,拉伊木的爸妈有日子没出摊了。

或许这样子更好,拉伊木总算落了小长假,也可以像别人家的小朋友一样,扑在妈妈的怀抱里,撒会子娇了吧。

谢谢老天爷。

责任编辑: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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