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点

父亲走后

母亲不想总在姐姐家住

坚持回到中南小区四楼，自己的家

开始不敢一个人

最近好像慢慢習惯了

父亲的部分衣物

母亲还留着

母亲说，那些衣服

父亲生前都舍不得穿

父亲养的那些花

没人的时候，都干死了

母亲说，有种子的，慢慢再养起来

没种子的，就彻底没了

跟人没了一样

那些花，父亲每周浇两次水

现在，母亲给干枯的花盆

也每周浇两次水

梦到父亲

一觉醒来

月光正照在我的脸上

光洁、苍白、明亮

我一下就读懂了他在天上的孤独

就在刚才

父亲挣扎着起床

试图把一块黑布挂作窗帘

说外面的光太强了

父亲，我有让您担心吗

您想对我说什么

我只在心里喊了一声爸爸

父亲在地下行走

行踪隐秘令人不安

一场雨后

坟茔略有塌陷

我给父亲捎来纸钱、水果、点心和烟酒

几天过后

不知收到了没有

大姑说，你姐俩上坟的时候

一定要大声哭一哭

姐姐哭了

我没哭

我只在心里喊了一声：爸爸

被忽略的父亲

我写父亲的病

父亲的死

父亲寂静的灵柩和长长的

哭丧队伍

不论怎么写

我都不配做诗人

父亲活得好好的时候

一首诗也不曾写给他

父亲一生的隐忍和未曾说出的痛

我没有在任何一首诗中提及

一个父亲被忽略

地位不如句中一个白勺的

给父母的诗，我总是写不好

在这之前

我写过无数动物、植物

写过往事，也写过期待

写过暗恋过的人和期待过的风景

那些句子

也曾获得无数赞美

在父母八十岁的寿宴上

我没有一首特别适合的诗歌

可以朗诵

给父母的诗

我总是写不好

就在刚才，我看到

八十岁的父母相互搀扶着

在路上走

脚步谨慎而又小心

他们相互提醒着，一起迈过一个小小的

石子

又相互提醒着，绕过脚下的小水坑

在平坦的院门前，爸爸和妈妈

发出会心的一笑

实际上他们那么需要

我们的搀扶和关爱

而我们都忽略了

在他们日渐枯萎的身体里

却依旧有那么多

深情的火花和无私的爱

可以给我们

我总以为父母还可以陪我们很久

我总以为父母还可以爱我们很久

我却不曾意识到，他们已经老了

他们已经形容枯槁，脚步蹒跚

总有一天，他们会老到

把我们统统遗忘

我曾忽略父母那么久

我们，曾经忽略自己的父母

那么久，那么久

爸爸，妈妈

我的感谢是不是太迟了

我的感谢说在你们八十岁的这一天

是不是太迟了

爸爸，妈妈

你们爱了我将近五十年

请让我再爱你们五十年

缺席的人

母亲在小屋诵经

依旧摆放两个席位

空出来的那个

上面摆放着一本经书

母亲跪在那里，双目微闭

嘴唇轻启

双手捻动念珠

弄出轻微的声响

圣母马利亚依旧面目慈祥

仿佛早已原谅了那个

缺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