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乐

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高考填写志愿的时候，妈妈希望我留在家附近的一所师范大学，离家近，以后毕业再留在家乡当一名老师。妈妈笑着和我说起这个，眼神里似乎闪过未来的片段：我闲时回家和她聊天，她想念我时坐上公交车几站路便到学校，提着自己刚做好的好吃的，看看我有没有瘦。

我脑子里有过一丝的犹豫，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冷冷地拒绝了。少年人的未来里应该和祖国的山河湖海、多少梦与远方作伴，怎么可能束缚在一地。我毫不留情地掐灭了妈妈的这个念头，不顾她渐渐黯淡下去的神情转身就走。

多酷，多洒脱。我不由地得意起了自己作了个多么正确的决定，并且坚定地认为时间会向她证明我是对的。

那天我住在同学的家里，手机也关机，想着用这个来证明我“去远方”的决心。夜深时我做了个如画的梦，可没过一会儿就被同学的呼喊声吵醒，他拿着手机冲着我轻声说，是你妈妈。被打扰美梦的我心情极其不佳，拿着手机不耐地道了句干吗。片刻后，是一声小心翼翼而又惶恐的声音，妈妈在手机那头轻轻地说，别生妈妈气好不好，志愿你想填哪就填哪。

我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事情一如我所料的那般顺利，打好的腹稿该一口气地说出来，可不知怎么地只能说上一句嗯，妈你早点睡。

之后填写志愿，而后拿着妈妈给的旅游资金去喜欢的城市玩耍，紧接着在九月的艳阳里走进远方大学的怀抱。刚进入大学的我像鱼儿入海一样，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不同的方言和口音，美丽的学姐、帅气的学长，好玩的社团组织。这一切都让我迅速沉浸在学校里，忘记了答应妈妈经常打电话的事。仅有的一些交流也都是简短的没有生活费了，最近天气还行，嗯嗯啊啊的那样简单。简单到室友以为电话的那头是个无关轻重的人物。

我和妈妈之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她主动靠近我的想法也被我毫不留情掀起的大浪打翻。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曾经有过再也不要理她的想法，在我满是负能量、满是不安的高三时期。

妈妈是个极其啰唆的人，而我偏偏自诩饱受新时代的熏陶看不上她那些道理。我成绩还行但却始终到不了前列，快要高考的时候一度波动如大浪，有过全班第十也有过倒数前十。我开始担心我的梦与远方，心急火燎地想要稳定成绩。然而我老派的妈妈只会唠唠叨叨，在我本就不安的心上狠狠地加上一塊重石。

就凭这个我曾赌气地说着，以后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被你烦。

也许我的心里早就忘记这样的气话，但进入大学后难得一次的通话大抵便是印证。就如同曾经妈妈压在我身上的石头一样，返还了一个更大的回去，最后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我不爱打电话给她，妈妈也渐渐少了打电话的次数，只有在发生活费时简短地说上一句。大二的上学期，姐姐给我打了个电话，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去，妈妈摔到腰住院了，我才打了个电话回家。电话里妈妈的声音似乎弱了许多，同过去多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同，无端地透着股暮气。

妈妈老了。没有在养大子女这段艰难繁重的岁月里老去，而是在儿女有了远方自己应该享受的时候老去了。一直因儿女尚未长大不敢老去的人啊，在儿女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日暮。

姐姐哭着说为什么我不主动打电话回家，为什么可以在空间朋友圈里放着四处旅行的照片，可以因为一顿晚饭因为刚写完的一张字帖而精心编写说说，却怎么也挤不出来时间和妈妈聊天。我茫茫然不知所措，那个夜里不停地发着语音向妈妈道歉，我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然而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复。第二天一早妈妈发了张自拍，语音里笑着说昨晚睡着了。她看上去心情很好，我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于她而言的重要性似的。我抛下往常所有的借口，抛下年少轻狂的念头，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回家。

今天吃了好吃的，买了暖手宝，参加了什么活动，去了哪个地方，妈妈想听的我都说着。电话气氛一反常态地好，时不时的玩笑可以让我一整天都有了劲儿。其实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电话便可以达到看无数治愈影片、书籍的效果，因为电话那头的人啊，一言一行都是那样地温暖和舒服。

我笑着说以后的以后，未来的未来我干脆一个人陪着你算了，养着你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小时候妈妈最爱问我的问题——长大以后你要不要照顾妈妈呢？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回答。当然要啊。可到了这个时候，她高兴而又担心地反驳着，那可不行，你一定要找到陪伴你的人，我老去的时候你才不孤独。

嗯，于妈妈眼中我向来是要被照顾的一方，孤独绵长的岁月她又怎么舍得让我独自承受。

多年来的第一次泪水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少年意气风发的岁月啊，有山有水的江湖啊，对不起。我的未来还有个人需要我照顾，需要我去陪伴。那人唠唠叨叨却在我不安岁月里借来无数笔记，随着我的不安而不安，用着她的所有能力保护着我。她太傻，我舍不得。

我自愿束缚于一地，陪着她直到岁月尽头，风霜满天，江湖老去。因为那个地方有她啊。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