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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2017-04-19刘艳琴

雪莲 2017年3期
关键词:家园大海人类

刘艳琴

那首歌传唱的时候,我细瘦的影子正摇曳在长白山的原始森林里,并且从未见过大海,而那雄浑、深厚、苍凉而又渺远的调子却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此后的任何时候,只要这歌声从我的心头滚过,那无可名状而又不能自已的激动总是一浪滚过一浪,层峦叠嶂,越滚越远也越渺茫,眼前便雾一样地苍茫起来,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飘向了远方。那首歌叫《大海呀,故乡》。

第一次坐船是在一个黑魆魆的夜里,微光下那无边的灰黑色蠕蠕涌动,舒徐有致,波澜不惊,那足以包容宇宙的雄浑气度,让我的心一次次战栗,纵身扑向大海的冲动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下得船来正好天亮,我迫不及待地找了一处近水的岸,未假任何思索就掬了一捧,那一刻,仿佛完成了一个有生以来就在等待的仪式,三十多年的生命瞬间消融成了这一掬。我不知道,这冰冷苦咸的海水,怎么会让我如此着迷。

有一个电视画面总是浮雕般地凸显在我的记忆里。那是黄土高原的祖孙俩。他们衣衫褴褛,头发枯乱,脸上没有水色,脚上满是黄尘,疲惫地翻着仿佛永远也翻不完的一道又一道山梁……他们要用一双肉掌穿越万千山水,去看看大海!

大海,到底用什么样的魔力在蛊惑着人们的原始冲动呢?

是海的阔大无边?

是海的神秘莫测?

抑或,还有什么更古老更深层的原动力?我找寻不着。

考古学家的研究成果提醒我们,生命最早起源于海洋,那些光滑圆滚或者扁平被鳞的鱼类,看起来与有肢体的动物毫无相似之处,但他们的确是我们共同的祖先。它拥有了构成动物最重要的部件——脊椎骨,至今,任何一种断了脊椎骨的动物,都无法站立,虽然,动物起初是躺着的,也必须有。达尔文的进化论又告诉我们,人类是由古猿进化而来的,人的始祖可以从七十万年以前的“北京人”追溯到一百七十万年前的云南“元谋人”,直至近几年又发现了200多万年前的“巫山人”、湖北“建始人”,如今,又听说非洲发现了人类三百万年前的头骨化石,干旱贫瘠而又荒漠化严重的非洲,是现代人类共同的家园。

然而,人类在由“鱼”变成“古猿”的历程中,断了档儿,这段距离,是一个大面积的空白。这个严厉的空白,等待着“古猿”的后代去填补。

无论是宗教还是神话都曾有过历史上那次大洪水的记载,我们居住的这片大陆也的确曾经沧海桑田。在世界屋脊的喜玛拉雅山下,可以找到海洋生物的化石,在亚洲大陆的地层深处,积淀着大量动植物的精魂——煤和石油。尘土漫天的黄土高原腹地,据说在地球的第四纪冰川时代,是一片阔大的水域——“大同湖”,至今,桑干河畔那个叫做“泥河湾”的十年九旱的区域,随处可见的竟然是鱼的遗骨和海螺、丽贝的化石。四十六亿年的地表运动,就像地毯下的那条蛇,它窜到哪里,哪里就高山隆起,离开哪里,哪里就湖海沉降,那些不幸淹没的生灵就化身而为我们今天所见的煤炭、石油以及不胜枚举的化石,那些来得及躲避的物种便惊慌奔突,流散四方,挪亚方舟也好,炼石补天也罢,被洪水逼迫的祖先们,最后必定栖身于高山之巅,那些繁衍于湖畔海滨、水草丰美之泽的先民们,望着一片汪洋的故土和周围冰冷峥嵘的巉岩,是怎样的不顿足捶胸、抚膺长叹?一代又一代过去了,子子孙孙永远眺望着遥远的蔚蓝色,把海的记忆刻进血液,于是,我们的血管根根泛着幽深的暗蓝。

因此,人,仿佛注定了生命的流浪航程。旅行家且不說,就是普通人,也往往梦想着周游世界,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八十一天环游地球》圆着多少人的白日梦,又牵着多少人的梦走得更长,因此就有着贫穷的孝子退休后用三轮车载着八十岁的老母远走天涯,因此就有着“驴族”一只背包走天下,也就有了像那祖孙俩一样愚公移山般的朝圣之行。更多的人喜欢一个人旅行,他们不去名山大川,不去繁华胜地,只去最偏远最古老的山村、小镇,对古代的遗存有着宗教般狂热的向往,他们中的某些人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心随步行,自己把自己放逐,一颗孤独的灵魂撮在手尖,找不到一处安放它的故乡。

人类似乎总喜欢多事,不肯安静地守着处在地球一隅的家园,潜意识中,似乎另有一个灵魂深处的呼唤。因此,蹒跚在历史之途上的人类,不断地回眸着那时断时续的来路,万里接力般倾一生之光阴翻山越岭,钻山洞,穿沙漠,潜水底,走荒原……前仆后继,疲惫而快乐地奔波在家园的探访中,不断地又是无限近地接近着家园。归乡的路是那么迷茫而漫长,乡愁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寻找的脚步在漫漫乡路上交替着模糊又清晰,一代寻找着一代,一万年寻找着一万年,在这样的不屈不挠的寻找中,家园显然已虚化成了一个概念,然而,即便是概念,也没有哪一概念能如此地顽强。

近代医学的研究成果给这种顽强找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研究表明,人类的大脑是分为左右两部分的,而在右脑部分的某些区域里,记录着古老的信息,这些信息来自远古生命的层层累积,像密码一般地悄悄刻在了传递生命信息的DNA上,在生命的适当时刻解码复苏,人类用这种永恒不灭的方式,留存着生命的一切原始痕迹,只是我们现在还没能全面破译这些密码,因而,人类的大脑使用率还不过是2%~5%。

有过一个神秘得几近迷信的故事,宋代的大文豪苏轼初做杭州签判的时候,到西湖南北二山中游览,所到之处,常常觉得这地方从前都曾来过,他移知密州后仍念念不忘,在写给钱塘主簿陈师仲的信中,还自己纳闷:“一岁率常四五梦至西湖上,此殆世俗所谓前缘者。在杭州尝游寿圣院,入门便悟曾到,能言其后院堂殿山石处。”甚至有记载说苏轼能说出那寺院从院子到忏堂应当有九十二级台阶,仔细查数后果然不假。以苏轼的为人,绝不会故弄玄虚骗人;佛教所说的轮回,许多人都有亲身的感受,古今书籍上类似的记载也并不鲜见。

也许你也曾经留意过,你的梦中曾经出现过从未到过的城市、乡村,街道上走着衣着古怪、从未见过的行人,那些街道、房屋都虚幻地飘忽在另一个世界……突然有一天你来到了这个地方,才恍然大悟:我来过这的。也许你会把这种现象解释成电影的影响或者自己的想象,那么,现实中还常见女婿酷似岳父,媳妇就是婆婆年轻时的翻版,父子、母女的生活轨迹常常惊人地相似……

稍微留意一些,还可发现,许多人的终生愿望,就是在死前看看大海,而没有一个人是想看看哪座高山,甚至也没有人见不到我们的母亲河就死不瞑目。

“去看看大海”——人类古老的原始冲动,本能地驱使着后代的脚步,蓝色的记忆就像一个不逝的咒语,千秋万代地指向着生命的家园。

家园的失去,注定了人类永恒的漂泊,也注定了每一个脚印都贮满了乡愁,仿佛原罪一般,生生世世永不停息地漂泊着,人类带着鱼那样有点咸味儿的血液,血管上泛着海一样幽蓝的光泽,刻骨铭心地不断回望着那来时的路途,“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顺着烟波浩淼的江河,我们追溯的终极目的地就是大海,也许,我们真的都是“海边出生,海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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