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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次采访

2017-04-15李红笛

法治新闻传播 2017年4期
关键词:古汉语讲台偶像

■李红笛

我的第一次采访

■李红笛

在见到石定果老师之前,我并不能理解 “偶像”这个词的分量。

那段日子里,我也有喜欢的明星,我花钱去看他们的演出,欣赏他们的才华,从他们的经历中挖掘能够激励我的闪光点,因为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北漂,实在需要每个清晨从外界汲取一针 “鸡血”让自己撑过一天艰辛而看似无望的日子。

那时我每天上午都去北京语言大学 “蹭”一节语言学的专业课,我常在早上六点就从蓟门桥出发,以便在所有学生进门之前,早早坐在小教室的最后一排。有天早上一出门,发现外面居然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夜的雪,过街天桥的楼梯被早起的人们踩踏过,成了一面厚实平滑的雪坡。我抓着扶手,把细细的鞋跟插进斜坡,爬上去,踩下来,趁着没人,边走边哈哈大笑:要是求学之路也这么容易解决该多好啊。

像是冥冥之中撞了大运,那天的语言学课取消了,我翻了翻课表决定改听同时间的古汉语。距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所有教室都空荡荡静悄悄,可古汉语课的教室远远地就听到人声鼎沸,我快走几步闪进去,抢到最后一个靠边的座位。见不少学生正从其他教室拖来椅子摆在后排坐好,看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很快后排摆满了,再来的学生就摆在过道,过道也满了,最后贴着墙又站了两排人,有进不来的学生还在门口不甘心地徘徊。在大学见惯了 “能迟到绝不按点上课”的懒散氛围,这个小教室居然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已经满坑满谷,又不是新学期第一课,也不是特邀来了哪位大师,我竖起耳朵听别人交谈,偏就没人聊聊今天上课的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八点零五分,一位清瘦的女士走进教室,她一头卷发,戴着大大的眼镜,年纪不小却十分精神。看着下面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她眯起眼睛一笑,手捂心口微微一躬,说道: “我很惭愧啊。”

我万想不到这种多少老师一辈子难得一见的盛况,竟然没给讲台上的人添一份得意,却换来如此诚恳的敬意。就在那一瞬间,我产生一种精神上被折服的感觉,讲台上的那个人,从此成了我的偶像。

那天的课上我学了什么早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石老师上课不看教案不看书,典故历史娓娓道来,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快要下课的时候,她问学生们: “你们要参加国庆阅兵的学生方阵吧?” (2009年国庆)学生们答是的,她再次眯起眼睛笑道:“那你们要好好表现,我会在观礼台上看着你们的。”学生们顿时欢呼起来,下课铃声响起,石老师在学生们的掌声中鞠躬下台,离开了教室。

后来我才知道,石定果教授曾师从训诂专家陆宗达先生、许嘉璐先生和王宁先生,是著名的文字学家,也是北京语言大学最受欢迎的古汉语老师,学生们都亲切地叫她 “果奶”,而这位亲切博学的 “果奶”,还是钱钟书先生的外甥女。

2013年底,我机缘巧合地进入检察日报社,以一个纯外行的身份开始了新的工作。入职四个月后的一天,部门主任交给我一个选题,关于不符合汉语语法规律的网络流行语是否应该进行管理的问题。我连忙问: “这可是封面报道,我刚来不久您放心让我写吗?”主任却毫不担心的样子: “你第一次写,正好是你本专业的内容,可以去采访你以前的老师啊。”

终于到了第一次写稿子,第一次去采访人的时候了。北语诸位老师的名字一闪而过,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采访我的偶像!

辗转了好几位老师和同学,终于要到了石老师的电话。拿起听筒,我的两只手都在发抖,按键按错了好几次。终于电话拨出去,可还没听到蜂音我就立刻挂掉了,再拨,再挂掉……如此重复了四五次,我终于放下听筒,一头撞在了桌面上,心跳如擂鼓一般。深吸几口气,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拿起手机,给一墙之隔的同事发了一条短信:采访别人的时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呀?下一秒就听到隔壁传来震雷般的笑声……

终于在同事手把手的教导下,我写出了好几页的采访提纲——其实叫台词还差不多,毕竟连 “石老师您好,我是 《检察日报》文艺副刊部的李红笛……”这样的句子都一字一句写出来了,供我打电话时照着念。还好石老师当时只能接受电话采访,看不到我照本宣科的傻样。

万事俱备以后,我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拨打电话,这次我终于勇敢地等到了蜂音响起,等到了石老师接起电话: “喂?”多年前讲台上那个声音,一个字就把我拉回了那个缩在最后一排听课的瞬间。 “石老师您好……”我声音抖得好像人在参加马拉松比赛, “脑残粉”见偶像,也莫过于此了。

我不记得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只是把该问的问题都问过了,这中间我曾前言不搭后语,曾无意中打断了石老师说话,曾把一个问题重复问了两遍。石老师却一直不急不恼,连我问了两遍的问题,都耐心地给了两遍答案。放下电话,我兴奋得只想大叫,怕惊扰到别人,就像个疯子一样张大嘴,无声地 “喊”了起来。和心中的偶像如朋友般问候、交流, “粉丝”做到这个份上,没有比这更高级的了。

最后文章写得怎么样呢?反正三年后的今天,我自己是不忍卒读的。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无意间在网络上搜索石老师的消息,搜到了一条2014年的新闻: “作为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原副院长,石定果常被媒体追问语言类问题。日前,在政协大会小组讨论会场外,她在电话里接受一个媒体记者采访时称, ‘喜大普奔,累觉不爱,我认为这些词汇生命力不会长久。’”

这话有点眼熟,没错,我就是那个电话里的 “媒体记者”。

(作者系检察日报社文艺副刊部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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