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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洋狗“玛丽”

2017-03-28伍维平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牛头乡政府小艾

伍维平

1

村长王有顺牵回一条洋狗,村里人见了好生奇怪,以为他搭错了哪根筋,都拢上去看个究竟。

王有顺解释道,狗是乡长的,乡长家在县城,县城正开展打狗行动,乡长把狗带回乡里,叫我先养着,说过了这阵风再弄回县里。这事没办法,你们都晓得,村里还有八万块钱扶贫款在乡长手里攥着呢。

哟,一条好狗。村人啧啧称奇。村里人现在享着眼福,不管钱只管狗。就是就是,王有顺义务帮乡长做起了广告,乡长说了,是德国种。

哟,果然是好狗,乡长的德国种。村人又是一番啧啧称奇。王有顺慌忙摆手,不好乱说的,不好乱说的。

怎么说啊?村人问。王有顺手托下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说,就说是,乡长的狗,对了,就说是乡长的狗。

王有顺是村长,村长说是乡长的狗,那一定就是乡长的狗,谁叫他是村长呢。不过,乡下人到底文化少,舌头短,说话直白,嫌多个“的”字拗口,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乡长狗。乡长狗总归是乡长狗,果然不同凡响。这狗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头圆如果,面颊丰满,又兼口小唇薄,鼻尖耳大,体格十分健壮,谁见谁喜欢。村里人只在电视里见过洋狗,而且多由吃饱饭没事干的贵妇人牵着四处闲逛,眼下村里来了一条真家伙,村里人都说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夸王有顺又为牛头村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乡长狗的到来,不但惊动了全村人,还惊动了全村的狗。乡长狗是一条具有领导才能的狗,这种才能很可能得益于乡长本人的教育和培养。为了证明这一点,当天下午,乡长狗威风凛凛地往王有顺家院子当中一站,仰头一声大吼,吼声如惊雷一般滚过牛头村上空,散落在全村各个角落的狗统统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冲锋的号令,没命地狂奔到乡长狗面前集合。乡长狗仅用这区区一声吼叫,便奠定了它不可动摇的根基,让牛头村的百十条狗俯首称臣,一跃成为全村的狗头头。

2

早春日短,下午五点刚过,天已昏黄。乡长下班回到宿舍,换上一身“七匹狼”,驾车直奔县城。

乡长年轻,三十刚出头,气度不凡,衣着光鲜,工作之余喜欢飙车、吃喝和女人。乡长没有专车,乡长用的是乡政府的公车,但乡长是乡政府的法人代表,乡政府的法人代表用乡政府的车天经地义。

乡长车技好,心情也不错,平日半个钟头的车程今天二十分钟就到了。乡长绕过家门,到了远郊新区,在一处住宅楼前停下,乘电梯到六楼,掏出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门。

门一开,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扑到他怀里,伸出舌头一阵猛舔,糊了乡长满脸口水。口水又骚又腥,憋得乡长差点背过气去,急忙一把推开,别这样,玛丽,别这样,玛丽。

玛丽终被跟在身后的女主人喝住,玛丽,下来,这男人是我的,你不能和我争。玛丽果然乖巧伶俐,立马下来,望着女人摇尾乞怜,一副可怜狀。

接着,又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扑上来,抓住乡长,伸出舌头一阵猛舔,糊了乡长满脸口水。口水又香又甜,却同样憋得乡长差点背过气去,想推开反被搂得更紧。相比之下,乡长的反抗显得软弱无力。别这样,小艾,别这样,小艾。小艾哪里肯听,一边咬牙一边说,老娘偏要这样。

玛丽在一旁满脸坏笑,嘴角哈喇子直流。

小艾说,今天下午去遛狗,玛丽好险成了打狗队员的下酒菜。

乡长不以为然,说几百块钱一斤的狗肉,他们吃得下去吗?再说玛丽血统高贵,有头有脸,又不是野种,他们总该讲理嘛。

那些人拿着木棍电棒,问都不问,见狗就打,打死扛了就走,不论公狗母狗,老狗小狗,中国狗外国狗,统统是他们处死的对象。小艾说着说着变了一副哭腔,呜呜,他们抓住了玛丽,正要乱棒打死,张屠夫和李屠夫过来解了围。乡长认识这两人,知道张屠夫是杀牛的,李屠夫是杀猪的,但他不明白,这两个屠夫干吗跟打狗队搅在一起。

小艾说,这两个屠夫就是打狗队员。

乡长更不明白了,这两个屠夫不务正业跑去打狗,莫不是吃错了药?还有,他们凭什么帮你呀?

小艾说,作为回报,我给了他们打狗队五百块钱,辛苦他们自己去买条狗吃再买些酒喝,还有……小艾忸怩了一下,不肯说了。

该说就说,用不着害羞,乡长鼓励道。

说就说,情况是这样的,给了他们五百块钱以后,张屠夫摸了我一把胸,李屠夫捏了我一下屁股,事情就结了。

好,做得漂亮。乡长对此大加赞赏,末了还安慰道,摸一下捏一下又如何,拔了萝卜眼还在,没关系啦。

不过,乡长不打算让这两个屠夫再次揩油,想着那两只“咸猪手”在小艾身上乱摸乱捏的情景,毕竟不是一件使人愉快的事情。乡长本人气量虽大,却未曾大到与两个屠夫共享一个女人的地步。

办法很快想出来了,乡长决定带玛丽去乡下避一避,过了这阵风再说。乡下是他乡长的地盘,没有人敢动他乡长的狗,除非这人活腻烦了。

你真坏。女人的惯用伎俩是用反话表达她们的意见。

夜半,乡长终于到家,早在车里换上一身泥浆衣服的乡长半躺在自家客厅沙发上做疲憊状,等着妻子的伺候。

被惊醒的妻子仍然像往常一样,为丈夫热上饭菜,找出换洗衣服,调好浴池热水,才打着哈欠回房继续睡觉。妻子是小学教师,长期生活在校园里,心思单纯,理解丈夫为工作日夜操劳的辛苦,有着高尚的精神境界,知道为丈夫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的道理。

第二天一大早,乡长拐到小艾处,把玛丽拉到乡政府自己宿舍里锁住,便外出办事去了。两天后回来,宿舍已成狗舍,满地狗屎和碎片,恶臭扑鼻。乡长看着这个残局,正愁眉不展时,王有顺来了。乡长眼前一亮,心下大喜,急忙招呼,有顺,你来得正好,快坐,我正要找你呢。

3

王有顺吃过早饭,到乡政府去找乡长。

去年秋,天大旱,乡长陪着县长下来检查旱情,一路转到牛头村,看到牛头村三百多亩水田地表开裂,土如硬石,一片焦土,二道禾苗全部枯死,绝收已成定局。县长表情凝重,要求乡村二级迅速拿出方案,尽快解决牛头村农田严重缺水问题。王有顺说方案几年前就有了,通过打涵洞修渠从北山水库引水过来,可使牛头村全部农田旱涝保收,但工程至少需十万元。县长当即拍板,决定从第二年的扶贫资金中安排八万元,明年冬歇时动工建渠,年底完成。县长特别嘱咐,要尽快形成书面报告送县有关部门,以便做好资金预算安排。县长走后,王有顺追着乡长安排人写了报告送到县里,眨眼间大半年过去,他放心不下,去问问乡长那笔款到了没有,到了好尽快启动修渠工程。

王有顺到了乡政府,找来找去最后在宿舍才找到乡长。乡长说款还没到,到了第一时间会通知他。乡长话头一转,叫王有顺先做一件与钱无关的事情,也就是代养那条洋狗。王有顺虽为一介农人,却与狗这类畜生素无交道,谈不上好恶,现在乡长要他牵一条洋狗回去伺候,他一百个不愿意。可不愿意归不愿意,不愿意还得做,而且要做好,谁叫他是村长不是乡长呢。乡长可以叫村长拉条狗回去代养,村长要想叫乡长拉条狗回去代养,除非他是乡长的小舅子。

一条洋狗进了村,摇身一变,玛丽被叫成乡长狗,王有顺不知道乡长狗原来叫玛丽,乡长也不知道玛丽被改名换姓,代他挨骂受苦,否则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王有顺家人口不多,只有老婆、女儿(已出嫁)、儿子(在外打工)。女儿嫁到邻县,逢年过节才回娘家。儿子远在广东,到年边才打道回府。王有顺的老婆开了个代销店,卖些七零八碎,田地早让侄子们种去,夫妻俩落个清闲。如今多了一条洋狗,家里忽地热闹起来。

原先王有顺以为这洋狗金贵,难伺候,弄不好水土不服,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向乡长交差。要是他没法向乡长交差,那笔修水渠的扶贫款十有八九要泡汤。不曾想到这狗聪明了得,把做狗的经验与中国南方农村具体实践相结合,不但很快适应了这里的一切,而且迅速掌控了这里的一切。只说乡长狗进村的当天下午的那一声大吼足以威震四方,并顺理成章做了牛头村的狗王。做了狗王的乡长狗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知道谦虚谨慎和团结群众的重要性,虽然做了狗王,却仍然平易近狗,与狗们打成一片,还与邻居田生家青年公狗成为最好的朋友,并有进一步发展关系的良好前景。看着乡长狗来来去去的快乐,王有顺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回了肚子里,而且跟着乡长狗一起快乐起来。乡长狗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他希望这种快乐能够长久地保持下去。

不料,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后,这种快乐戛然而止,因为意外还是发生了,这个意外几乎要了王有顺半条命。

4

这天中午,正忙着接待客商的乡长接到小艾的电话,说县城打狗运动已胜利结束,要乡长尽快把玛丽送回来。乡长正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心理这等屁事,心想女人就是麻烦,勉强敷衍几句,打发了小艾。刚过了几分钟,小艾的电话又来了,说明天要是见不到玛丽就下乡来找,顺便把他包养情妇的丑事昭告天下。乡长对此深信不疑,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说得到做得到,因为她吃的就是这碗饭。两人无非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一旦惹恼了她,什么都不在话下。眼下乡长已列入县处级后备干部重点考察对象名单,虽然现在还是区区一个乡长,很可能过几个月便是副书记副县长了,如此紧要关口,乡长当然不会让这样的女人来搅黄他的大好前程。

乡长给王有顺打电话,电话被王有顺的老婆接到。乡长要她转告王有顺,下午下班前把洋狗送到乡政府。王有顺的老婆说王有顺出去卖水果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一回来马上转告。乡长无话可说,放下电话想,这王有顺要是过三天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乡长放下手头的事情,开车直奔牛头村。

车停到王有顺家门口,王有顺的老婆领着乡长去寻乡长狗,屋里屋外村里村外寻了个遍,竟不见那洋狗的影子。还有更怪的,洋狗不见了,其他的狗也都不见了,好像突然从牛头村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几条病狗蜷缩在墙角边屋檐下喘气等死。难道是牛头村的狗们来了个集体大逃亡?乡长越想越纳闷,越想越不得要领,越想越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但又不好冲王有顺的老婆发火,只能交代等王有顺一回来,马上带狗去乡政府找他,然后阴着脸开车走了。小艾在乡长的恳求下终于答应再缓三天。只三天,小艾说,超过三天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乡长挂了电话,差点把手机摔成八瓣,心里又恨又恼,他妈的,这小婊子迟早是个祸害,弄不好要坏老子的大事。转过这边来一想,又把王有顺的娘挂到了嘴边,他妈的,这王有顺也不是什么好鸟,屁大一点事都办不好。乡长决定再等王有顺一天,要不回来就叫乡派出所带人去寻。

王有顺好像知道乡长正寻他,过了一天果然回来了。听完老婆唠叨,王有顺也有些头皮发麻,提了腿四处去寻狗,寻完屋里寻屋外,寻完院内寻院外,寻完村里寻村外,各家各户搜过了,牛栏猪窝瞧到了,一概没有。王有顺寻得腿骨一阵接一阵发软,回到自家院子舀了一瓢凉水灌下去,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站不起来了。

当王有顺的心情正像天色一样一点点地暗下去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在王有顺眨眼的工夫,乡长狗竟然回来了。乡长狗在院子门口站定,昂着一颗无比邋遢的头,居高临下地望着王有顺,眼光里全是骄傲和自豪。王有顺神情发痴,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用力掐了掐大腿,才确信这不是梦。不过,王有顺的表情很快由最初的惊奇转为惊恐。此时的乡长狗,蓬头垢面,光鲜尽散,亮闪闪的白毛一根也不见了,代之以五色七彩的土垢,如穿一身野战服。虽然遍体肮脏,但是原本的精神不减,似乎仍存留着日耳曼人的影子。更使王有顺纳闷儿的是,乡长狗后面还跟着两只嗷嗷待哺的杂种狗崽子,院子前面老槐樹下竟然怯生生站着田生家的那只大公狗,那畜生明显心事重重,贼一般往这边张望着,一副做了錯事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神态。

孽种啊,王有顺脑子好像进了水,只剩下迷糊。孽种啊,王有顺又叫了一声,半瘫在台阶上。王有顺的老婆闻讯出来,见到乡长狗的模样也吓傻了。

在老婆的帮助下,王有顺渐渐还魂返阳,还魂返阳的王有顺立马致电乡长。狗找到了,乡长,不过有点麻烦……

找到了就赶紧给我送来,废什么话。乡长不等王有顺解释,啪地关掉了手机。王有顺听着乡长冷冰冰的话,禁不住连打了三个寒战。

好端端的一条纯种洋狗,让他一个乡下农民养着,是乡长对他王有顺的信任。现在麻烦来了,洋狗由一位高贵的公主变成了本地土狗的老婆,并且还躲到什么鬼地方去偷偷生下了两个杂种,不明摆着给乡长丢脸,给他难堪嘛,还不如直接给他两耳光来得痛快。这狗只管自己快活,不管他王有顺死活,这是要他的老命喔!要是把这满身恶臭的狗给乡长送去,乡长不剥了他的皮才怪呢!想想吧,是他,王有顺,因为管教不严,因为监护失职,乡长的黄花闺女让本地小流氓给糟蹋了,乡长该治他何罪,剥他的皮还是轻的,要是那十万块钱扶贫款有个意外,他没法向全村人交代。不过,如果这狗送回去,乡长恐怕更不会放过他。也罢,也罢,只将死马当作活马医,暂且把这狗稍作打理,明天送回去看看情况再说,反正吃药也死打针也死,死痛快点算了。

回头跟老婆商量,老婆的脑袋在他这脖子上长着呢,一贯对他俯首听命,他的主意等于她的主意,这次也一样,只有诚惶诚恐地点头附和。

主意既定,王有顺叫来田生把他家那条公狗弄走,并要求田生严加看管,不可再生事端。田生满脸惭愧,牵了狗允诺而去。然后,王有顺唤来几个侄子,关上院门,捉住一大二小三条狗,将两只小狗关在一个笼子里,接着对乡长狗来一个彻底大扫除。几条汉子忙活到半夜,用掉洗衣粉一袋、五分之四瓶洗洁精、香皂两块及热水若干,用坏刷子三个,终于将乡长狗的毛色大致恢复,不过狗的身材体形仍然臃肿蓬松,原先的美丽已不再。

夜过三更,王有顺才关灯睡觉。刚躺下闭上眼,睡意便如潮水涌来,整个人很快沉入梦的深处,全然不知道全村的狗围着他家的院子狂叫咆哮到天亮。那狗吠声山摇地动,无比愤怒,仇恨撕破了黑夜,屋顶瓦片都掉下来好几块,听得王有顺的老婆胆战心惊,躲到被子里面发抖,但又不敢叫醒王有顺。

天亮后,王有顺起床一看,院门已经大开,拴住腿的一大二小三只狗全跑了。田生吊着一张死人脸过来说,他家的大公狗也跑了。

5

第二天早上,王有顺坐在开往市里的直达快巴上,塑料手提袋里装着东借西拆来的两万块钱。钱一半是他借的,另一半是全村人凑的。钱来得艰难,自不必说。

钱是用来买狗的。

昨天上午,王有顺提着胆子给乡长去了电话,战战兢兢把事说了。乡长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解释,冷冷地说,看来我要死在你手上了。王有顺慌忙安慰乡长,说明天就去市里买一只同样的洋狗回来,恭请嫂夫人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即可。乡长不置可否,说声你看着办吧,挂掉了电话。

王有顺不知道,乡长为了这事再次向小艾说破嘴皮,甚至发了毒誓,才勉强稳住小艾,并同意王有顺赔一条同样品种的狗来代替。

这一回,乡长来了个脑筋急转弯,乡长完全站到了小艾一边,乡长理解这个只有情人没有丈夫的女人,这样受苦的一个女人,爱一条狗的权利还是有的。为此,乡长慷慨地给了小艾一整个晚上和一些人民币。乡长对小艾说,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并不容易,一个人爱上一条狗更不容易,你小艾同时爱上一个人和一条狗,这说明你的爱博大精深,理应受到尊敬,谁要不服,我跟他急。

那边乡长和小艾因为一条狗结成同盟,这边王有顺正为他们的狗奔忙着。王有顺到了市里,搭了一辆助力车赶到宠物市场,在里头转来转去看了半天,总算寻到了一条他想要的狗。

一条好狗。

在王有顺看来,好狗的唯一标准就是像,现在他眼前的这条狗就是如此,其相貌、身材、毛色等等都跟乡长狗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相像的程度几可乱真,即使不是孪生兄弟,至少也是同宗同族。

价钱从五万砍到两万,卖主不肯再降,双方僵持不下。后来卖主说,你再转一圈,若有比我这狗好的,你买走便是,若碰不到合适的,你再来买不迟。王有顺又转了两圈,果然没有比刚才更好的狗了。卖主好像瞄定了王有顺,算准他要吃回头草,早已将狗用笼子装好,抱着胳膊等他来提狗。

王有顺一边惊叹卖主精明,一边交钱提狗。

搭车赶回乡里,已过下午五点。王有顺提着狗,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乡政府大院。巧了,乡长刚刚坐进车里,准备开车回县城。乡长见了狗,眼睛发亮,立马笑逐颜开,连说几声好狗好狗。王有顺从来不曾见过乡长笑得这样动情,也从来不曾见过乡长对他如此友好。

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笑容从王有顺老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上荡漾开去。

乡长接过狗,放到车后座,然后异常亲昵地咬住王有顺的耳朵说,那笔扶贫款马上就要到了,过几天我电话通知你来办手续。

王有顺大喜,连忙应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以致乡长的车早已消失在公路的尽头,王有顺还在不断向想象中的乡长挥手感谢。虽然乡长走远了,但把温暖留给了王有顺。

过了七八天,乡长的电话来了。乡长说,王有顺,你来一趟乡政府。不知什么原因,乡长的话不再像上次那样和蔼可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冷峻。

好消息,扶贫款总算到了,王有顺美滋滋地畅想未来,入秋以后修好水渠,田地能够旱涝保收,全村几百号人的温饱就算是有保障了。王有顺接完乡长的电话,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情,骑着一辆破单车屁颠屁颠地赶往乡政府。

走进乡长办公室,来不及坐下,刚想问一声乡长好,乡长霎时变了脸,一掌拍到办公桌上,大喝道,王有顺,你他妈好大的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骗老子,是不是活腻烦了啊。

王有顺一惊一吓,立马小便失禁,裤裆湿了一片,回过神来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望着乡长说,乡长,你知道我胆子小不经吓唬,别拿我寻开心啊,我就是吃豹子胆也不敢骗你啊。

你还敢嘴硬,乡长指着王有顺的鼻子说,你用假洋狗来替代我的纯种德国洋狗,他妈的,那狗的毛色是人工染上去的,洗了几次澡全褪掉了,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癞皮狗。王有顺,你看看我,老子代你遭罪。

王有顺悄悄抬起一点眼皮,他看到了乡长脸上的指甲血痕。天哪,可怜的乡长,王有顺暗自庆幸自己的老婆是黄脸婆。

乡长继续斥责道,这么一点屁大的事都办不好,还能带领一村人修好水渠?鬼才相信你。现在告诉你,扶贫款我拨给鸡公山村搞园田化工程了,他们的积极性高,办事牢靠,不像你。

王有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诉,乡长啊乡长,不要断掉我们全村人的命根子啊,是我王有顺罪该万死,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我还愿意给你做一条狗。

说着说着,四肢着地的王有顺忽然昂起头,汪汪叫了两声。乡长不予理睬,起身出去了。

王有顺两眼发直,魂丢魄散,迷迷糊糊回到家,倒头就睡。三天后终于起床,手上拿了根麻繩在村子里四处转悠,见到谁都捉住不肯放手,还反复盘问别人:喂,你到底把乡长狗藏哪里了?你到底把乡长狗藏哪里了?

不等对方回答,王有顺便汪狂叫两声,拿着麻绳继续去寻乡长的狗。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章回小说》201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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