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

这天早上，宋主任刚走进诊室不久，就听到有个患者在外面大喊大叫：“谁也别碰我啊，可把我疼死了呀！”宋主任马上知道有急诊患者来了。

宋主任的助手、医科大学研究生小靳此時已从急诊医生手里接过刚照好的X光片，正向患者询问他受伤的经过。伤者名叫李军，是位摩托车发烧友，一小时前因躲避交警的拦截，撞上了路中央的隔离墩。骨盆X光片显示，髋关节球处于正常位置以下，这还不是唯一的损伤。股骨已经股骨头向前、向下翘起，撕裂了连结髋关节的韧带。

宋主任看了一会X光片说，他的髋关节已经脱臼，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他脱臼的髋关节复位，越快越好。小靳迅速赶到手术室准备手术事宜。

宋主任询问患者：“你以前有过全身麻醉的经历吗？”

“我15岁时做过阑尾切除手术，不知算不算是全麻。”李军早就知道髋关节损伤对人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住地恳求医生一定保住自己的髋关节，千万不要让自己今后以拐杖为伴。

宋主任表示自己会尽到一个医生应尽的职责，为患者争取最佳的治疗时机。但他同时还冷静地告诉患者，任何麻醉手术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况且，他的大腿上还要被切开一个口子，修复骨头。宋主任还向闻讯赶来的家属告知，髋关节是人体骨骼中自愈能力较差的部分，一旦受损，留下永久性后遗症也是可能的。所以，请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在医患关系非常紧张的当下，所有医生都会在手术前慎而又慎，格外小心。

一切准备停当后，宋主任告诉助手小靳，为患者注射一只镇静剂。待他进入昏睡状态时，为他仔细检查右腿和右脚，确定血液循环和神经功能正常与否。

近三十年的从医经验提醒宋主任，关节发生错位，复位的间隔切不可过久，那样会导致韧带和软组织萎缩，会给复位手术带来很大的困难。多数情况下，关节错位后两天便会出现萎缩情况，至于髋关节，如果错位发生6小时还得不到复位，后果十分严重。

在观察患者的麻醉情况时，宋主任告诉助手小靳，股骨头，就是这个球——臼关节的球，简直就是人体骨骼联结枢纽，既重要又娇贵。这是因为血液是由流经韧带和囊的动脉来提供的，而韧带和囊又起着联结髋关节的作用。一旦它遭到剧烈外伤，一些血管就会破裂，而那些没有损伤的血管可能被拉长，产生扭曲，进而减少血液的流量。如果关节错位后能够及时复位，损伤就可能愈合，恢复正常的关节功能也是有可能的。相反，如若延迟复位，股骨头里的骨细胞会因营养缺乏而死掉，引起所谓的无血管坏死，在髋关节错位的患者中，约有近四成的人会发生这种致命的并发症，切不可掉以轻心。

骨细胞死亡还仅仅是麻烦的肇始，一至两年后，由于死亡的细胞被食腐细胞吞噬，新生的血管侵入被损伤的区域，致使情况进一步恶化。因为没有足够的活骨细胞继续合成新的骨质，原本坚硬的股骨头便会软化。随着从量变到质变的累积，股骨头已无法承载人上半身的压力，光滑如乒乓球的股骨头会逐渐变得粗糙，其凹陷点由小慢慢变大，直至破坏了股骨头和髋关节的和谐组合关系。患者的痛苦自然随着病情的加重而日趋加剧，从行动不便，很快过渡到根本无法行动了。严重的关节退化引发的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进行髋关节的整体置换。

四十分钟后的患者虽然看上去十分安详，但全身麻醉的效果并不理想，换句话说，还没有达到能够接受关节复位的松弛状态——他的四肢的肌肉还存在一定的反应。

宋主任让助手为患者注射了一只短时间内便可起效的麻醉剂，确保在20分钟之内患者对神经刺激器的反应完成消失。因为他们必须要抢时间为患者实施复位手术，以免患者留下终身残疾。

此时的宋主任好像是一位指挥作战的高级军官，他表情凝重，全神贯注地发布命令，“急救床放在最低位置”，“固定胶轮，放下边缘扶手”，“去掉患者身下的所有枕垫……”

手术室内，助手、麻醉师和护士在宋主任的指挥下，紧张有序地忙碌着。为了节省宝贵的时间，宋主任决定就在急救床上为患者实施复位手术。

通过X光片宋主任知道，患者只是简单的关节错位，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了复位手术的难度。只见宋主任抱住患者的右腿，轻轻地摇动，此时他能联想到股骨在其联结组织中枢上转动的情形。接着，他又朝着股骨脱臼的相反方向移动股骨。此时，助手小靳站在患者的左侧，按预先制定的方案抵住患者的骨盆，双手牢牢地按住，使骨盆稳固不动。宋主任还有点不放心，又叫来急诊室的一位男医生协助小靳，在固定好患者骨盆的同时，按住患者受伤大腿的内侧。

“大家准备好了吗？”宋主任一边发出询问，一边将患者的右腿当作一个旋钮把手，慢慢地用力拉动。他的额头沁出汗珠，可以看出，宋主任已经使出了自己浑身的气力，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跟着用力，明显感到患者的大腿在伸长。接着宋主任又将患者的大腿稍微朝外扭转，目的是解开错位。

“请给我从侧面加点力量，小靳，用力，再用力！”宋主任边发出指令，边继续转动患者的大腿，以使它有足够而稳定的牵引力。

“你们听到声音后，告诉我。”

话音未落，只听“喀嚓”一声，这正是关节准确复位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好像马拉松运动员终于跑到了终点一样。

只有宋主任依然保持原有的紧张状态，他小心翼翼地将患者的髋关节移动了几下，借此观察复位的稳定与否。X光医生马上为患者拍摄了脱臼的股骨复位情况。

X光扫描显示，复位后左髋和右髋十分对称，也没有发现有零星碎骨渣的存在。这让宋主任紧皱的眉头稍显舒展。助手和护士依照他的指示，把患者移至一张病床上，并用专门保护工具将他的右腿保护起来。

看到患者母亲赶来，宋主任立刻把她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并详细地告诉她，你孩子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车祸只造成了髋关节的单纯性错位，如果是骨折性错位，就麻烦了。尽管我们争取到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而且复位的情况看来也很不错，但这不证明就一切就全搞定了，再好的医生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包打天下呀。

宋主任表示，患者即使今后一两年内不发生无血管性骨细胞坏死，因髋关节错位，他可能在中年时就罹患髋关节炎，对此医学还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患者的母亲赶紧向宋主任请教今后自己如何更好地照顾孩子。她得到的回答是，先静养一段时间，然后使用物理疗法，以确保他的身体有力，关节灵活，不至于僵硬变形。

最后，宋主任提醒患者母亲，在一个月后必须让患者坚持活动，也就是进行简单的行走，但切记不要把重心放在髋关节上，开始时最好借助拐杖行走。

在术后半年多的随访中发现，患者李军的术后恢复情况非常好，一点没有骨细胞坏死的迹象。宋主任欣慰之余，坚决不同意他坚持进行摩托车训练的要求。在劝说李军无效的情况下，宋主任决定找李军的母亲好好谈一谈。助手小靳心里清楚宋主任是在做无用功，但却没有勇气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