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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no:一个印度汽车的极端样本

2017-03-13沈玎

南都周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塔塔拉丹印度

沈玎

只有印度才能产生这样一款颠覆性的汽车,但专为广大贫困人民打造的它,又终将被目标受众所抛弃。

这样一款曾经颠覆了汽车价格体系,专门为印度广大的贫困人民打造的廉价汽车,最终却被它的目标受众所抛弃。Nano成为了印度汽车工业最极端的一个样本,也让世界汽车工业首次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国家。

在印度的街头,时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侧开门的自动黄包车,一种既可做出租车又可做货运卡车的三轮小型摩托车,就像一大片黑黄掺杂的甲虫,缓缓向前移动,喷出烟雾和臭气;两轮摩托车像表演杂技一样驮着一大家子人,一头受惊的白婆罗摩(Brahma)牛在十字路口中间驻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片混乱中,鸣笛声此起彼伏。印度是允许车辆鸣笛的,许多超载的卡车都在车尾写着“请鸣笛”字样,因为你从任何一边超车他们都看不见你,在印度的大部分汽车上,倒后镜是一个因为增加了车型宽度而被弃用的配置。

在这里,“拥堵”是一种保守的说法,更恰当的应该是“停滞”,印度的高速公路的行驶速度往往低于30公里每小时。不过幸亏他们开不快,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对于拉丹·塔塔(Ratan Tata)(塔塔集团董事长)来说,印度的交通有另外一种迫切的需求,这个想法是他在2002年的一个下雨天萌发的。那天,他在班加罗尔(Bangalore)目睹了一辆满载着一家人的摩托车在雨天失控。

在印度,每年有超过1000万人在交通事故中受伤,其中有超过12.5万人丧生。也就是说,印度每100万人中,就有近100人死于车祸,这个死亡率是欧洲的2倍。

大多数人离开交通事故现场时都会感到难过、遗憾,但只有极少数人会采取有意义的措施。拉丹·塔塔作为塔塔集团的董事长,他掌管着一个汽车公司,他拥有一切资源和机遇,能够采取果断的行动。

就在那天下午,有一个念头一直在拉丹·塔塔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我能为这些人提供他们买得起的交通工具,那会怎么样?“如果我能生产一种更加平稳的四轮摩托车,一种能关上门、能遮风挡雨又能避免事故发生的车,那会怎么样?”

根据2008年的数据,印度有4500万辆两轮摩托车注册上路,汽车只有600万辆。每行驶一百万英里,两轮车事故会导致6.3人受伤,而汽车事故只会导致1.2人受伤。骑两轮车的受伤概率会比开四轮车高出5倍。

如何把摩托车变成更安全的交通工具?比如在乘客头顶安装一些配件,或在摩托车后面增加两个轮子。随着这些想法的不断改进,拉丹·塔塔发现自己最终还是绕不过“想要造一辆真正的简易汽车”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

塔塔公司针对印度农村的调查也让拉丹·塔塔意识到,这里面还涉及一个面子问题。在农村,比起三个轮子的车,人们更愿意选择四轮车,因为这将提升他们在村子里的地位。在许多国家里,人们因为找乐子而骑摩托车,这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而在印度,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象征着你位于社会金字塔的底层。

拉丹·塔塔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自己要生产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它都必须是一辆真正的汽车,一辆为印度勃勃兴起的中产阶级带去体面和安全,抵抗恶劣天气的汽车,一辆造价等同于摩托车的汽车。它必须是一辆真正意义上的汽车,而不是某个‘勉强算作汽车的东西。”

董事长疯了吗

2003年年初,拉丹·塔塔和塔塔汽车的主要领导见了面,他要求組建一支由年轻工程师构成的队伍,研究如何为平民制造一辆小汽车。然后,他就飞去参加日内瓦车展(Geneva Motor Show)了。

日内瓦是世界各大车展的发源地,从1905年开始,它就是世界上各类汽车的首展地,直到现在,日内瓦车展还享有“国际汽车潮流风向标”的盛名。

拉丹·塔塔在日内瓦接受了《伦敦财经日报》的采访,他也首次公开谈到了Nano。“它看起来会像一辆真正的汽车,拥有真正的座位。既简单又安全,我的梦想是五年内把这辆车变成现实。”

当记者问及Nano的估价时,拉丹·塔塔回答说:“大概十万卢比。”折合当时的汇率,也就是2000美元左右。第二天,《伦敦财经日报》的头版头条就是《塔塔将制造十万卢比的汽车》。你可以想象那些印度的设计师、工程师看到这样一则新闻后的反应:“董事长是疯了吗?”

尽管如此,Nano确实是一个很有想象空间的市场创意。印度的中产阶级是世界上规模最庞大、增长最快的人群之一。1985年的时候,印度93%人口被世界银行划为“贫困人口”,而到了2005年,这个比例降到了54%。

不过印度的3亿中产阶级人口还谈不上生活水准提升,他们不再为生存担忧,但他们可能还在为购买冰箱而省钱。假设有三分之一的摩托车拥有者,是Nano的潜在消费者,那么即使保守估计,这个市场也拥有1500万名活跃的消费者。

“看看现在印度需要什么,我们有数百万人正在脱离贫困,他们需要便宜的商品,生产这些商品是我们的责任。”拉丹·塔塔告诉同事:“因为我们恰巧是做汽车生意的,所以我们应该创造一辆他们买得起的汽车。”

2003年的冬天,一群工程师被召集到塔塔汽车普纳研究中心,要做一次关于小型车的头脑风暴。他们都看过日内瓦车展上的那篇专访,拉维·拉杰汉斯(Ravi Rajhans),塔塔的车身系统专家,说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我清楚这是一个重大项目,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头绪。”拉维·拉杰汉斯说:“当时,印度最便宜最简陋的汽车,都要卖二十万卢比,差不多是Nano预算的两倍。”

第二天,他们在孟买宫的董事长办公室和拉丹·塔塔见了面。很快,所有人都被拉丹·塔塔的热情所感染:“印度最贵的摩托车大概要卖十万卢比,或者更贵一点。这是我们的汽车必须达到的价格目标。第二件事是,如果你想做一件有挑战的事,那它就必须是非常艰巨的挑战。你一开始就应该从艰巨的挑战入手,而不是只期望获得10%的提升。”

Nano团队和拉丹·塔塔的第一次会议结束后,他们开车回到了普纳。所有人都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个项目承载的社会责任和商业责任。他们不仅交流了对于汽车材料成本控制的想法,也提出了一些从组装和销售渠道来做出变革的创意。

比如这个被称为“树荫产业”(shade-tree industry)的模式,将Nano和当地小作坊连接起来,未来可以将Nano的零部件直接运送到农村小厂里组装。如果一群企业家能得到资金支持,在当地建设组装工厂,塔塔就可以把零部件和车身配件送往那里,迅速进行组装。这将开创一个世上从未有过的草根汽车产业。

如果Nano成功,它不仅能给数亿印度家庭带去更安全的交通工具,也将为数百万人带去商机。

拉维·拉杰汉斯和其他工程师都感到非常兴奋,同时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启动了一个将耗时数年的项目。这个项目非常机密,以至于他们几年内都不能对妻子或家人提及。

给汽车瘦身

一辆普通的汽车通常包括1800个独立零部件,这还是把发动机、变速箱这样的核心部件看成是一个整体的情况下。这些核心部件里,又包含着数以千计的小配件。如果全部计算在内的话,一辆汽车的零部件可能会达到上万个之多。

好消息是,在这成千上万个零部件里,每一个都是降低成本的机会。而坏消息是,每一个零部件,都经过好几代顶级汽车设计专家的审视。

Nano团队调查了当时市场上所有的微型车,比如Smart,这款车虽小,却是技术水准极高的豪华车型,远远超出了Nano的造价限额。还有一些有趣的概念车型,比如克莱斯勒正在开发的GEM车型,这在美国被划入NEV(社区电动车)类别。

从一开始,Nano就被决定必须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四个人,所以在满足这一点的前提下,Nano可以接受的最小尺寸是多少?塔塔如何才能将所需材料减到最少,从而降低造价呢?有没有新的材料?有没有新的车体结构方式?

拉丹·塔塔曾和通用电气(GE)的CEO杰弗里·伊梅尔特(Jeffrey Immelt)讨论过这个问题,双方都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可以尝试去制造世界上第一辆大规模生产的塑料汽车。

乍一看上去,塑料汽车是说得通的。塑料既轻巧又便宜,而且非常非常结实。用塑料造车,不仅能使车体更便宜,而且更轻,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发动机,就能获得强大的动力,行驶更多的里程。再加上塑料可以用强力黏合剂黏合,塑料制品的颜色均匀,所以汽车不需要额外上漆的工序。

上世纪90年代,克莱斯勒公司曾用可回收的、注塑成型的车体板材,造过一辆名为CCV的概念车。CCV身上有很多塔塔正在寻找的新点子。Nano的车身将由四块嵌板构成,只需六七个小时就能用黏合剂黏合完毕,是一辆普通汽车车体焊接时间的三分之一,而生产成本则有望降低80%。

不过Nano团队很快发现,自己需要的塑料在印度生产不了。满足条件的塑料都是进口的,如果采用进口塑料,成本就会大大超支。第二是在制造车体嵌板的过程中,有一道热压工序。印度一方面没有足够大的高压蒸汽锅炉,另一方面,热压的耗时过多,也无法满足Nano量产的要求。

即便最后塑料量产的问题能解决,塔塔还是要面临消费者接受度的问题。消费者花更多的钱从摩托车换成汽车,他们对汽车的期望值就不会打折扣。消费者的要求是:不要给我比摩托车还烂的“塑料玩具车”,我要的是用钢铁制造的真正的汽车。

在确定了車身材料之后,Nano团队要做的工作就是简化汽车的一切。简化每一块材料,每一个配件,每一步流程。他们权衡每个部件的造价,分析每个部件存在的必要性。

以燃料喷射系统为例,塔塔的供应商博世汽车集团的董事长伯尼尔·波尔博士(Dr. Bernd Bohr)表示,最普通的德国车的引擎控制单元(ECU)也要几百美元,光燃油喷射系统一项就要花掉700美元。而制造Nano的整车预算只有2000美元。

“通常我们会把欧洲车上的配件改装后投放印度市场,如果目标是把成本降低10%,我们可以通过‘价值调控来实现,但如果目标是降低成本的60%-70%,我们就不得不从头开始了。”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砍价幅度。

再拿汽车的转弯半径为例,印度的街道和公路往往十分狭窄,所以车的转弯半径要尽可能的小。小型车的平均转向极限位38到40度,而Nano的底盘工程师希望将转向极限提高到43度。

对于Nano这样一辆小车来说,任何一个突破性的改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Nano之前的设计理念是以最短的轴距获得最大的内部空间,但如果增加了转向极限,可想而知,轮舱占用的空间就会变大,前排座位的空间就会变小。

如果你想在增大轮舱的同时,又不牺牲乘客空间,你要么把轮舱往前移,要么加宽车身。设计师最终决定把轮舱往前挪了50mm,这也随即导致了车鼻的加长。

Nano的仪表盘由特尔斐(Delphi)为摩托车设计的仪表盘改装而来,非常简单轻便,安装位置就在汽车控制台的正中间,这么设计,意味着不用再花力气去开发适用于左舵车的汽车内饰。

Nano的车轮和轮胎直径都只有12英寸。设计人员发现,只用3个承重铆钉就能固定车轮,而不是惯常的5个,这能进一步缩减成本。

Nano独特的全铝双缸引擎,被塞进了后排座位下面,以此来节省空间。这个引擎只有624cc,功率只有35马力。Nano的燃油经济性已达到摩托车水平,每行驶50英里,只消耗1加仑汽油。

因为Nano很轻便,这就意味着Nano可以采用更小的刹车和悬架,更轻的传动系统。这些都可以降低成本。控制力车体的重量,就完成了Nano预算目标的90%。

2007年12月,最早的几辆Nano车装备完工。他们都是在普纳工厂里手工制成的。拉丹·塔塔从孟买赶过来,和其他工程师一起在测试跑道上试驾这些车,并根据自己的理解调试一些细节。

Nano计划在2008年1月10日星期四那天举办的德里车展上正式发布,在车展前几个月,媒体没有对Nano作任何报道。事实上,在2003年最初的报道热潮过去后,很少有关于Nano的报道见诸报端了。

在印度的汽车论坛里,人们在谈论着这款“塔塔的10万卢比小车”,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款车叫Nano,可见Nano的消息封锁有多严密。

全世界最捉襟见肘的市场活动

2008年1月10日的德里车展,Nano首秀的那一刻,展厅里回荡着一曲幽远的和弦,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首乐曲的开场。

当拉丹·塔塔驾驶珍珠白的Nano出现在舞台上时,观众们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用当时塔塔工作人员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当国歌响起时,大家通常会站立,偶尔有人不那么做。但当拉丹·塔塔开着Nano出现在展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起立鼓掌。掌声如雷鸣一般。”

在展厅的大屏幕上,巨大的“Nano”字样循环播放,整个世界都知道了Nano这个名字。在印度的土话古吉拉特语种,“Nanoo”的意思就是小。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Nano吸引了车展上绝大部分的关注,人们纷纷拥进来,只为了更仔细地看上Nano一眼。其他展车旁边都站着性感的车模,但这款平民汽车却孑然独立,不需要任何陪衬。为了缓解Nano引发的前所未有的拥挤现象,车展主办方只好请塔塔汽车在另一条过道上,增开一场展览。

在首秀的光鲜背后,是2008年春天,石油、金属和其他商品的价格意想不到的疯长。Nano原材料成本占比,从2003年研发时的13%上升至2008年的23%。毕竟,Nano获得成功的基本前提是压低造车成本,如果他们在价格上失信,就会颠覆Nano的整个创意。

这时,距离Nano预定的上市时间还有6个月,Nano团队不得不从头寻找压缩成本的方法。就像你只准备了4个人的晚餐,却发现你的朋友又带了10个人来。

大多数汽车制造商都是先开发一款车型,然后再定价,但塔塔不是这样,Nano的价格是在《伦敦财经日报》打出“塔塔计划以10万卢比造车”的标题时,就定下来了。问题是,面对原材料成本的飙升,拉丹·塔塔会不会修改这款车的价格。

Nano团队的成员暗示董事长,因为不断上涨的原材料价格,Nano的正式售价也许可以拖到以后Nano上市的时候再公布。但是拉丹·塔塔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他在德里的车展上正式公布Nano的价格为10萬卢比,他说:“承诺就是承诺。”

对于尼廷·塞斯(Nitin Seth)——Nano市场营销团队的负责人来说,这也意味着Nano没有多少市场营销预算。从新车发布到用户提车,这中间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如何在这段时间让人们保持对Nano的兴趣?

尼廷·塞斯的团队就像Nano汽车的开发者一样,开启了创造性的营销工作。他们首先建立了一个网站,用户可以设计和保存自己的Nano方案,网站上还有驾驶Nano的游戏。因为Nano的展车太少,还不够在每家汽车销售店放一辆。所以尼廷·塞斯和他的团队采购了一批LCD电视,给每一家经销商装上,这样,客户至少可以在电视上从各个角度观察Nano。

此外,尼廷·塞斯还分别和服装零售公司韦斯特赛德(Westside)、电子产品品牌Croma、泰坦手表公司、手机、网络供应商塔塔因迪康(Tata Indicom)等确立了合作关系。塔塔汽车能免费在其总共1500多家商店里免费展出或推销Nano。

而且每间店里的员工都必须经过培训,学会回答Nano相关的问题,因为他们一辈子从没卖过汽车。最令人吃惊的是,寻找这些合作伙伴,尼廷·塞斯并没有动用什么特殊的关系,没有花掉一分钱。

这足以体现Nano当时在印度市场的号召力,在Nano发行前的20天里,有1400万名潜在消费者涌进了这些零售店,他们可能会买走一只Nano手机(塔塔因迪康生产),一款Nano手表(泰坦生产),一件Nano衣服(韦斯特赛德生产)或是一只Nano鼠标(Croma生产)。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捉襟见肘的一次乘用车市场推广活动。

整个Nano项目历时六年,500名天才员工参与其中,研发资金近4亿美元。Nano发布之后,在短短两周的时间里,塔塔就收到了206703份全额预付的订单。其中10万份是以摇号抽奖的形式产生的。Nano成了史上发布得最成功的产品之一。没有哪款车能让20万名消费者在第一辆车驶下生产线之前就支付现金。

Nano的预售为塔塔公司带来了5.12亿美元的收入。这一切都发生在世界经济不景气的大背景下。更何况塔塔汽车并没有大肆宣传,Nano的市场宣传花费也被压到了最低,只办了三场重要的活动:在新德里车展和日内瓦车展上的亮相和在孟买的发布会,连电视广告也没有做。Nano对于印度来说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商品,它成为一个穷人的梦想,一个平权的象征。这更像是一场运动,而印度人也自发参与其中。

Nano官方网站的访问量在2009年3月Nano上市之前已经达到了3000万。全球媒体上,有5万多篇关于Nano的报道,使Nano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万众瞩目的产品。《泰晤士报》将Nano列入了“1908年以来全世界最重要的十二款车”榜单。

伴随着Nano的发布,是塔塔汽车公司2008年从美国福特汽车公司手中收购了“捷豹”和“路虎”,并在一年后实现扭亏为盈。这些成就让塔塔集团一举登上了《商业周刊》“世界最具创新能力50强”榜单的第六位。塔塔和苹果、谷歌、丰田和通用电气一起,荣登世界最佳公司的行列。

上帝开了个玩笑

Nano的工厂就在位于印度西孟加拉辛古村外的一条高速公路旁,这条高速公路对于大型工厂来说意义重大,因为这样运送物资会很便利。塔塔也希望通过这个工厂向沿途路过的人发出声明:印度可以建造世界上最先进的高科技设备,这是一个世界级的工厂。

然而在选址的时候,塔塔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细节,其中之一就是Nano的工厂所在地是印度海拔最低的地方。2007年9月,流经塔塔工厂的茱莉亚(Julkia)河在一场倾盆大雨后冲出了河堤。Nano的工厂最后成为了一个方圆1000英亩的湖。警察开着巡逻艇,在湖上追捕趁火打劫的人。

随后,Nano团队重新设计了地形图,把道路和建筑物都安置在可预见的洪水水位之上。为了在预定期限前完成工程,所有人加班加点。他们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重新赶上了进度。

虽然洪水这样的“天灾”没有让项目脱轨,但Nano又一次面临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这次是“人祸”。Nano工厂在辛古地区落成后,辛古地区却爆发了动乱,直接威胁到了员工的人身安全,在这种情况下,塔塔不得不做出撤出辛古的决定。

面对翘首以待的消费者,塔塔汽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印度各个邦的政府,包括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古吉拉特邦(Gujarat) ,安德拉邦(Andhra Pradesh)和卡纳塔克邦(Karnataka)都致电拉丹·塔塔,邀请塔塔汽车去他们那里建厂。

最后古吉拉特邦的三安地区得到了Nano团队的认可。在新工厂建好之前,Nano的引擎将在普纳工厂生产,其他部件则改在潘特纳加工厂制造和组装,所有工厂的生产线的改造,都在一种极限的情况下展开。

与此同时,为了把Nano工厂搬到三安,配套的供应商也需要雷厉风行。塔塔承诺供应商的大笔订单还没有兑现,眼下又要面临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为了帮助供应商走出困境,塔塔为供应商提供了巨额补偿金,来帮助他们减少损失。

在印度修建一家汽车制造厂平均需要花费21到23个月,但Nano团队只花了14个月。2010年6月2日,三安新工厂正式落成,新工厂全力投产后,每年将生产25万到35万辆汽车,足以应付Nano的市场需求。

从很多方面来看,塔塔公司在产能上取得的成绩,像开发Nano一样富有英雄色彩。一路上的挫折,仿佛上帝和Nano开的一个个玩笑。在经历洪水、原材料价格上涨和威胁生命的动乱后,Nano团队显示出了追逐梦想的坚忍和决心。

然而这时,Nano却开始降温了。自2010年7月月销达到9000辆后,它连续4个月出现下滑,至2010年11月达到历史低点,仅售出了509辆,环比销售下降85%。

可以说,由于产能限制,Nano起初销量受到影响,但一直到2010年4月,Nano在印度市面保有量不超过3万辆的现实证明,产能限制也许不是唯一原因。

首先是在Nano刚刚上市的头一年,就先后发生了五起Nano车无故自燃的事件。其中大多自燃的Nano车事发时都没行驶超过500公里,最倒霉的是一个印度的软件工程师,刚从销售商那里提车,开回家准备和家人庆祝一下。结果开了100多公里,这辆Nano就自燃了。

针对Nano的自燃问题,塔塔成立了一个事故原因调查委员會,对之前自燃汽车进行改进和诊断,为此塔塔专门改进了转向系统,并更换了零部件供应商。

但消费者对Nano的狂热开始瓦解了,一位名叫拉杰什·马尔霍特拉的印度人,就曾经像许多印度人一样期待拥有一辆崭新的Nano。这被认为是一个很“印度”的决定。

然而如今,他在经过理性的盘算之后改变了主意,原因是算上税费和保险费,购买一辆Nano的价格,他可以买一辆相当不错的二手车,不仅配有更强大的发动机,还配有Nano所没有的空调。

一些汽车研究机构也评论称:“Nano最初吸引了太多媒体报道、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一批错误的买家将目光投向它。其实Nano的定位应该是对摩托车的实用性的升级,然而它现在为人们所知的却是最便宜的小汽车。”

根据调研,Nano并没有在预期的目标市场中流行起来,购买Nano的很多并不是摩托车一族,而是那些寻找乐趣的人,他们希望再买一辆“最近很火”的车来消遣。而且Nano在印度的宣传还是多集中在孟买、新德里这样的大城市,其销售渠道远远没有到达印度偏远的农村。

拉丹·塔塔还有一个没考虑到的因素是,即使身处社会底层,人们依然把汽车当作梦寐以求之物,他们并不想自己的汽车被称为“世界上最便宜的车”。

印度的中产阶级人士普遍认为:汽车在印度并不只是实用的代步工具,而是梦想、志向和地位的象征。在孟买、新德里这样的大城市,状况稍微好一些的消费者群体都对带有“最廉价的汽车”标签的Nano“敬而远之”。

更要命的是,随着原材料价格的上涨,Nano在价格上节节败退。此前Nano基本款价格是铃木马鲁蒂800(奥拓印度版)的一半,而如今Nano的价格加上税费和保险,已经达到了3000美元,只比马鲁蒂800便宜了800美元。两相比较之下,Nano缺少空调、电动车窗、车辆噪音也更大,算起来性价比并不算高。

在印度,“便宜的才是最好的”,这个源自经济自由化改革之前的准则,已经过时了,许多其他品牌也因自称“便宜”而深陷困境。

在一个对品牌的迷恋和向往才刚刚开始的国度,“低价”这个标签使得Nano失去了向往价值。对于贪求品牌和格调(即便仍然看重价位“合算”)、注重身份的年轻职场人士而言,塔塔Nano也不具备值得拥有的价值。

为了Nano的上市,拉丹·塔塔曾在2006年延长了自己的退休年龄至75岁,但他一定没有料到Nano的故事竟是这样一种结局。

拉坦·塔塔2013年在接受美国财经频道CNBC采访时承认,为了强调自己在节约成本创新和工艺方面的能力,而再三自豪宣扬的“最便宜的汽车”这个称号,是Nano汽车失败的原因。在去年,拉丹·塔塔改变了Nano的定位,全新的Nano将告别廉价车的标签而转向经济适用车的定位。

尽管在中国,我们也有类似于奇瑞QQ、比亚迪F0这样的廉价小车,但因为“山寨”的标签,没能在国际上引起巨大的反响。而反观Nano,却是真正从头至尾,为了控制成本而做出了突破性的设计,这是Nano能在世界范围引起广泛关注的原因。这样一款车,被认为只能在印度被设计出来。

但结果却是Nano作为杀手锏的低价策略误判了印度人民的面子喜好程度,塔塔自以为是的对辛古地区的巨大贡献(工作机会的导入),也误判了辛古地区的不友好程度。Nano是一款基于对印度市场的深刻理解而设计制造的车型,而他最终却又败在对印度的误解之上。

Nano项目源于一个令人惊叹的创意,同时也源于一种道德使命感,制造Nano是为了提升印度民族的尊严,提高印度人民的地位,保障人身安全,改善生活舒适程度。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理解、同情和良知。Nano源于一个印度人想提高其他人生活质量的渴望。源于一个基于公平理念的梦想,这个理念驱使Nano团队寻找一种方式,让所有人都能买得起车,让汽车不再是精英阶层的专属。

这就像一个大型的市场实验,它揭示出即使在最价格敏感的市场,一个商品的廉价也是有阈值的。这更像是一种人性的传达,廉价的公平感,并不能给印度贫困的人民,带来长久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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