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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馆藏文物中刘海蟾形象变化看道教的世俗化倾向

2017-03-09刘复兴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7年2期
关键词:道教

刘复兴

【摘 要】刘海蟾是生活于五代末期的著名道士,他年少登科,官居相位,后受正阳子点化,遁迹于终南山下,后得道飞升,被道教全真派奉为“五祖”之一。其最初在绘画中多以蓬头的中年男子形象出现,而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其形象多被塑造成孩童,清代以后其民间形象在童子的基础上变得更加夸张生动,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民俗气息。本文旨在通过刘海蟾形象变化的个案分析,研究自宋代以来道教的世俗化倾向和儒、释、道三教融合发展的趋势。

【关键词】道教 全真五祖 刘海蟾 金蟾

刘海蟾的形象在各类古代艺术作品当中比较常见,从各类著录看,比较典型的有以下几例。日本知恩寺所藏的元代颜辉作的设色绢本《蛤蟆仙人图》[1]应该是早期反映刘海蟾形象的作品之一。湖北武当山博物馆藏的金漆木雕刘海蟾祖师像[2],是其正襟危坐的蓬头像。天水市博物馆馆藏刘海戏金蟾铜造像无疑是同时代刘海蟾造像中的精品佳作(见图1)。这件铜造像高46.5厘米,宽36厘米,重12公斤,是一件传世品。整件造像由刘海蟾和蟾蜍两部分组成。造像下部是一只形体硕大的三足金蟾,它阔口隆鼻,双眼暴突,浑身凸起稣瘤,腿部肌肉隆起,三足用力支撑,抬头仰望。造像上部为刘海蟾立像,他眉清目秀,神态自若,低头注视,身背葫芦,长衫飘起,身体微微前倾,左脚稳稳踩在金蟾背上,右足高高抬起,双手间提一串铜钱,做戏弄金蟾之状,显得生动可爱、妙趣横生。除此以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德化窑刘海蟾戏金蟾瓷塑[3](见图2),是一个活泼的儿童形象。从这些艺术品当中可以看出,刘海蟾形象的变化似乎有世俗化的倾向。本文拟通过刘海蟾形象变化的个案分析,探索道教世俗化的倾向。

一、刘海蟾其人考释

刘海蟾,也叫刘海,是道教全真派“五祖”之一。在文献中,刘海蟾之名最早出现在宋人何薳的《春渚纪闻·卷三·翊圣敬刘海蟾》:“神乃降灵曰:汝识此人否,实新得道刘海蟾也。”[4]但记载较为简略。之后,李石在《续博物志·卷二》中有了更多的细节记载:“海蟾子姓刘名昭远,华山陈抟馆之道院,与种放往来。盖五代宋初人。”[5]据此可知,在宋金之际刘海蟾已经是颇有影响的道教人物。

关于刘海蟾生平及事迹比较系统的记载出自《正统道藏》洞真部谱箓类——元人秦志安的《金莲正宗记》[6]:

海蟾刘真人

先生姓刘,讳操,字宗成,号海蟾公,燕山人也。年一十六岁,以明经擢甲科,累迁至上相。平昔好谈性命之说,然终不得其妙。一旦,有道人来谒,邀坐堂上,以宾礼待之。问其姓名,默而不答。但自称正阳子,愿乞鸡卵十枚,金钱一文,安金钱于按上,而高累十卵,危而不坠。海蟾叹曰:“危哉。”先生曰:“相公身命俱危,更甚于此。”海蟾顿悟。先生乃收卵而藏之,擘金钱而弃之,遂辞而去。海蟾于是催设夜宴,佯托沉醉,以杯盘宝器俱掷于地而碎之。夫人及儿女辈莫不怒责。比及朝退,犹未解颜,辄解印而辞官,佯狂歌舞。自述歌日:“余缘太岁生燕地,忆昔三光分秀气。卯角圆明霜雪心,十六早登科甲第。纡朱怀紫金章贵,各各绮罗轻挂体。而今位极掌丝纶,倏忽从前春一寐。昨宵家宴至三更,兄女夫人并待婢。被予佯醉拨杯盘,击碎珊瑚珍玉器。儿女嫌,夫人恶,忘却从前衣食乐。来朝朝退怒犹存,些儿小过无推托。因此事,方省悟,前有轮回谁救度。退官纳印弃荣华,慷慨身心求出路。”遂易衣,而道处于卑贱,以辱其形。又述一联云:“抛离火宅三千口,屏去门兵百万家。”厥后,远泛秦川,陶真于太华之前,遁迹于终南之下,颐精炼气,以至成真。

明清以来,关于刘海蟾的故事内容进一步衍生。如《列仙全传》载:“忽见道人谒于堂下……,未入房已闻弄笔声,急回视,已失道人。壁间有题字,以仙书证之,乃秦人刘海蟾之笔。”清代孟樾籁在乾隆年成书的《丰暇笔谈》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康熙年间,有一自称“阿保”的自请在苏州贝家“服厮役”。他“数日不食不饥”,不仅能“翻溺器里涤之”,而且能带孩子在半日之内于远隔千里的福建观灯往返。更神异的是其“汲井得三足大蟾蜍,以彩绳数尺系之,负诸肩上”。于是乡里传述,以为刘海蟾在贝家,争往看之。此外,在河北、陕西、湖广等地的地方志中出现了各种版本的关于刘海的神话传说,在民间产生了重大的文化影响[7]。这些民间传说和刘海蟾的故事不断交织在一起,并塑造出了新的艺术形象,人们通俗地称其“刘海”。

综上所述,刘海蟾的记载出自南宋,金元时期很多文献将其与全真派祖师王重阳联系起来,成为授“金液还丹之诀”的道祖仙师。自明清以来,以刘海蟾的事迹为基础,吸纳和融合了各地的一些民间传说,使刘海蟾向其新形象“刘海”转变。

二、刘海蟾形象的变化

從文献记载和馆藏文物中可以看出,刘海蟾的形象非常生动,并且这种形象特征的变化趋向于民俗化。最早关于刘海蟾形象的描述在《春渚纪闻·卷三·翊圣敬刘海蟾》:“一日有人苎袍青巾,曳牛革大履直至庙庭,进升堂宇,慢言周视而出。”说明刘海蟾是身穿苎麻粗布衣,头戴青色软帽的士人打扮,其形象并无半分神异色彩。这一正统的形象,影响了后世刘海蟾的造像风格,形成了一类造像。如明万历二十八年刊本插图《列仙全传·卷七》便有刘海蟾像[8](见图3),其做明代士人打扮,在一堵墙前信笔挥毫作书写状,这应与其“泼墨而书成四字”的传说有关。湖北武当山博物馆藏的金漆木雕刘海蟾祖师像,亦应当属于此类。值得一提的是,其头上不戴冠,呈蓬头状[9](见图4)。《金莲正宗记》中对刘海蟾的具体形象并无说明,只是在文中描述到:“辞官而狂舞市廛”“故能蹈水火以无伤,贯金石而罔碍。闲骑紫凤,手携霹雳之琴;醉走白驴,脚踏昆仑之顶。泼墨而书成四字,化形而地隔千山。”足见其道法之高深。但有意思的是,“蹈水火以无伤” “贯金石而罔碍” “闲骑紫凤,手携霹雳之琴”的仙风道骨的形象并不常见。而“佯狂歌舞”的艺术形象似乎得到了后世的广泛认可。现藏于日本知恩寺元代画家颜辉作的《蛤蟆仙人图》应该算是元代创造的刘海蟾形象的新样式,奠定了后世绘画中刘海蟾形象的基础。该画中仙人是蓬头陋衫的中年男子,右手上扬扶住背上雪白的蟾蜍,左手持桃,应该是刘海蟾(见图5)[10]。此后,明代刘俊、清代闵贞都画过类似题材。明代中期以后,刘海蟾的形象发生重要变化,新出现了孩童形象,并且面部表情更加生动。这种新图像更多地出现在瓷器的画片上,富有民俗气息。而天水市博物馆馆藏的明代刘海戏金蟾铜造像便是这一时期刘海蟾新形象单体造像的典型器物,它代表了明代刘海蟾艺术形象的新式样。清代继承了这一式样,并将其创造性地应用到各个艺术领域。清初《坚瓠五集》就说刘海戏蟾,“举世无不知其名者”“今画蓬头跣足嘻笑之人”。这就是时人以刘海蟾的记载为原型,不断吸收各种民间传说而创造出的刘海蟾新形象——刘海,其“持三足蟾弄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德化窑刘海戏金蟾瓷塑[11](高11.5cm,宽7cm)便是清代刘海戏金蟾造像的代表。瓷塑中的刘海蟾已完全脱去道装,他右手持一枚大钱,左手轻提衣袂,面带微笑,活脱脱一个活泼的儿童形象,富有民俗气息。民间版画和年画在继承这种造像风格的同时,表现得更加夸张,他手持一大串铜钱似跳绳状,将花钱高高抡至头顶,张嘴大笑,嬉戏足下金蟾,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

三、刘海蟾形象变化的原因探索

刘海蟾作为唐末五代时期的道士具有典型性,他站在了中国道教文化的分水岭上。之前的人们信奉道教,追求方术,是为了求得精神的净化,是对神仙可成的坚信不疑和执着追求。而从唐末五代以后,人们对道教的追求则较多地带有实用目的。大量抱着保全性命以度乱世,或是修习方术以救世的目的,不但没能改变道士成分,还会使道教的思想发生变化,促成新的教派形成和新的信仰风尚的产生[12]。刘海蟾少年得志,“年一十六岁以明经擢甲科”,是一个由科举入仕的典型儒家人物。并且“累迁至上相”,显赫于朝野,后受正阳子点化,“豁尔开朗,洞然了彻,深契至真之理,径造大冲之机”。深感在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战乱年代,人们生活朝不保夕,尤其像他这种身居高位的权臣更是“危哉”!于是能“割亲爱之情有勇断,弃赀产之厚绝物累”。因此,刘海蟾出儒门入道门,不只是典型的个案,这反映了在唐末五代之时,知识分子加入道教的普遍社会现象。这些知识分子的加入,将儒家入世的“兼济天下”的思想植入道教,加速了道教世俗化,更进一步促进了儒、释、道三教的融合。所以宋代《春渚纪闻·卷三·翊圣敬刘海蟾》中刘海蟾虽然是“苎袍青巾”的归隐道士,但他仍然要“曳牛革大履直至庙庭,进升堂宇,慢言周视而出”,出来矫正恶俗,以宣示其存在,并自觉承担“救世”的社会责任。入元以后,刘海蟾的形象略有变化,时人以《金莲正宗记》“遂易衣,而道处于卑贱,以辱其形”为蓝本,创造出了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邋遢道人”形象,这与金元以降全真道简朴刻苦的教风是紧密相连的。当时很多道士在山野市井修炼、传教,大多过着云游乞食的生活,这使得道教更加接地气。所以刘海蟾以这种形象出现则更能够深入人心,得到道教教民和百姓的认可。明清时期,道教深入民间信仰,使道教诸神信仰与人民的世俗生活联系得更为紧密,甚至道教的宗教活动变成世俗生活的组成部分。刘海蟾形象在继承元代的基础上,吸收了民间传说和喜闻乐见的婴戏形象,在明代中晚期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可爱的顽童,并进一步夸张化和艺术化。将爬在刘海蟾背上或抱在手上的金蟾放在了脚下,与刘海蟾形象对应,形成“刘海戏金蟾”的艺术情景化再现,富有民俗和生活情趣。此外,以此为题材的艺术形式从之前单纯的绘画衍生出牙雕、瓷塑、铜造像、熏炉、版画、年画等各种形式。从此,刘海蟾走出了深山,走下了神坛,走进了民俗生活和世俗人的精神世界。

注释:

[1][10]吕猛.颜辉《蛤蟆仙人图》研究[J].艺术时尚(下旬刊),2013(06):4-7.

[2][9]张继禹.中国道教神仙造像大系[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2.

[3][11]吕成龙,冯贺军.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雕塑篇·8·瓷塑與泥塑[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

[4](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三[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宋)李石.续博物志·卷二[M].成都:巴蜀书社,1991.

[6](元)刘志玄.金莲正宗仙源像传.

[7]吕威.财神信仰[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6.

[8]郑振铎.中国古代版画丛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2]任继愈.中国道教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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