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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山

2017-03-03王充闾

作文周刊(高考版) 2016年29期
关键词:雪浪文友马车

王充闾

盛夏的一天,我同三位文友聚坐在北京地坛的一间小亭子里。一番豪雨过去,松林里的空气格外凉爽、清鲜。大家谈论的话题是退休后到哪里觅个舒适的住所。诗人G女士说,烟台最为理想,碧树隐红楼,一枕清幽,春季繁花簇簇,夏天浓荫翳日,冬日又比较暖和。D兄是写电视剧的,来自云贵高原,他的首选是春城昆明。散文作家V先生则主张在地坛附近赁屋小住,风晨月夕,伴着虫吟鸟噪,到地坛信步闲游。但马上遭到了质疑,都说他是受了史铁生的影响。地坛确已成为史氏生命的组成部分,可说是注入了全部情感和意蕴;但其他人则未必受得住那份苍凉与落寞。

大家谈笑风生,颇有一种孔门四子“各言尔志”的意趣。见三人的目光转向了我,便说,我要返回东北,卜居医巫闾山之下。

早在先秦典籍《周礼》中,即有关于全国名山“五岳五镇”,东北为幽州,其山镇为医巫闾的记载。“医巫闾”系东胡语音译,意为“大山”,在东北三大名山中尤负盛誉,风景绝佳,历代文人骚客登临寄兴,述志抒怀,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文。

本来,较之于水,山更切近禅关,远于人境,望之辄有潇洒出尘之想。而此间瘦劲的奇松,幽峭的危岩,以及恍惚迷离、颠倒众生的神话传说,饶有一种清寒入骨的丰神和超然远引的意蕴。

山在人类生活中,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是石器时代、青铜时代还是铁器时代,先民们每前进一步,都会感到山是和人一道存活着的。特别是在那类开天神话中,山,更被赋予了新的精魂,具有一种人格化的、超自然的蕴意。说到不周山,人们会联想起那个天崩地坼中的英雄共工;而庄周笔下的藐姑射山,则是超然世外、無己无功的哲学的物化。

由于大山高插云霄,上接穹宇,常被认为是上达天神的最佳阶梯;而从它的巨大体量和坚劲的线条中,则能读出对人的渺小与软弱的嘲弄。因此,自古即有“大山崇拜”的习俗。最典型的当数泰山,其次,恐怕就是医巫闾山了。隋唐以降,历代帝王对它都有封爵,唐代封为广宁公,金代、元代晋封王位,明、清两代诏封神号。自北魏文成帝开始,历朝凡遇大典,都要由皇帝亲临或委派官员登山致祭。单是清代,包括康熙、乾隆在内,竟有五位皇帝多次朝觐过闾山。

我出生在闾山近旁,可是,故乡影像在我少年橙色的梦里,却并不是很清晰、很确切,一切兰因絮果毕落于苍茫之中,只觉得家就是山,山就是家。记得小时候,只要推开屋舍的后门,闾山的清泠泠、水洇洇的翠影,伴着天涯云树,便赫然闪现在眼前,当然,最好是在久雨新晴的夏日,或者气爽天高的初秋。天穹蔚蓝而高远,雪白的云朵像羊群、棉絮一般,舒卷着,游荡着,转盼间就变换一个新模样。山峦、陵谷间饱绽着新鲜,充满了泼辣的生意。

我第一次亲近闾山,正逢梨花开得正闹的时节。山坡上,原野里,到处泛滥着浩荡的春潮,浮荡起连天的雪浪。我们乘坐的马车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土路穿行于花树丛中,像是闯进了茫无际涯的香雪海,又好似粉白翠绿的万顷花云浮荡在头顶上。马车跑着跑着,顺着一道斜坡疾速驶下,那花海花潮涌起的冲天雪浪,仿佛立刻要把整驾马车吞没了;而当马车再次爬回到坡岗上,那梨花的潮涌,拥着一团团、一簇簇的雪浪花,又像是顷刻间齐刷刷地退落到地平线以下。

几十年间,这个景象始终定格在我的记忆之窗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便立刻浮现在眼前,特别是当我听到那首名歌《喀秋莎》的时候。年轻时,我喜欢独自哼唱这首苏联名歌。只要“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溜出了唇边,一种轻纱薄雾般的温馨感,便仿佛导引我返回医巫闾山脚下的故乡。

(摘编自《辽海春深》)

本文借对家乡闾山的追忆来抒发对故乡的深切爱恋。文中对闾山的描写由古到今,由远及近,给人以闾山即在眼前之感。

文章由与文友聚坐聊退休后的生活起笔,引出对故乡的思念和回归故乡的愿望。这种开头显示出一种潇洒的意态,最能吸引读者去深入了解其故乡是如何美好。后文果然不让人失望,从文化和景色两个角度切入写闾山,有情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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