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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俱乐部

2017-02-28郭楠

上海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女佣服务生会员

郭楠

认识简居是在新加坡作家协会的一次聚餐上,她跟在本地的一个出版商后面过来和我们这一桌打招呼,像捏着名片一样捏着她的手机。出版商和我寒暄过后,她叫我的名字,说很喜欢读我的作品,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给她。我看她衣着简单,干瘦,又没化妆,剪得半短的有些土气的头发,一个谨小慎微的中年妇女,觉得她可能刚从国内过来,没怎么太在意她。但是有人这样说,我还是很得意的,报了两次号码给她。她存了我的号码,立刻就转身跟我旁边的人说很喜欢读她的作品,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给她。说的和刚才跟我说的几乎一字不差。我和另外一个作家都有些微的尴尬。她向第三个人要联系方式的时候我端着酒杯走开了。

过了一个礼拜我收到她发来的信息,问是否可以请我吃个饭,想和我聊聊写作聊聊文学。说实话我很怕这种刚过来的中年妇女,多半是陪读妈妈或者跟着老公过来的,对本地的生活完全不了解,她们通常会拉着你聊个没完。我简短回了个谢谢有机会吧。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收到她的短信的时候我觉得实在不太好意思再拒绝。约了个时间。她让我选地方。我便选了我公司旁边的一家油腻腻的破败的老中餐厅吃午市点心,价格便宜,虽然餐厅里有陈旧的地毯和冷气机里面的味道,但是好在还是有冷气。她说好的,没问题。

那天我又有些不太想去了,有别的人临时约了一起吃饭,她这边是没必要的应酬,我也不会有多享受和她一起午餐,于是又用短信推了她。她说好的,没问题。

过了好一段时间,又收到她的短信,还是说请我吃饭。这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我倒不太记得有谁这么样非要请我吃饭不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作家,这还是让我挺受宠若惊的。于是我让她选地方。她短信说,如果不嫌弃的话,带你家人一起来我家吧,我做饭给你们吃。

我跟我太太说的时候她非常不乐意。一个刚来新加坡没多久的女人,都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就因为她喜欢文学喜欢你的作品,而且是多少年前的作品,你还要跑到她家去吃饭。拉上我一起去。在不知道什么租来的组屋里吃一顿饭。有必要吗?再说了,她又不是光喜欢你一个人的作品。她怎么不找别人呢?

但是我真是不好意思推了。

我不去。我太太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一个人去不太好吧。我说。

反正我不去。我太太说。估计连空调也没有,热也热死了。

我想了几个借口,实在不好意思用短信发出去。最终还是决定去了算了。不就一顿饭吗。人家叫了一两个月了。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太太说。

我跟简居确定了之后,她很客气地回复了。

到了那天我找她要地址。她把地址发过来了。我完全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拿去问我太太。我太太扫了一眼我的手机。怎么没有Block号?这不是组屋,是私人住宅。我太太看了一眼地址说。搜一下不就知道了。她拿了她的手机搜了一下。这个地方啊。我太太瞪大眼睛说。南洋小学就在一公里之内。这里是新加坡人所谓的高档住宅区啊。而且你看这个门牌。她又打开电脑切换到实景。这边都是独立洋房。

找那个地方我们花了一点时间。因为都是小路。而且我太太坚持要买两瓶红酒拿着去。我们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在超市里挑了两瓶折扣力度大的红酒,看起来包装也不错,我们对红酒一窍不通,觉得年份离现在远一点的总是能显得贵一点。

简居家是坐落在一个小山头上的独立的大房子。我把车停靠在离她家比较远的地方。我太太穿了一双鞋跟特别高的菲拉格慕的鞋子,她就那一双名牌鞋,大减价的时候买的,折扣力度大,唯一的缺点是鞋跟太高了,不太舒服,所以走路走得慢。我们在一幢一幢漂亮的大房子中间的小路上走着,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除了我太太的鞋跟和地面接触的声音就是风声和小鸟的鸣叫声。偶尔我背包里的两瓶红酒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

简居的家在一个小山头上。车库的门大开着,里面停着一辆奔驰SUV和一辆雷克萨斯。车库旁边有一个小门关着。我研究了一下,发现车库那边可以进去。但是我太太非说要按小门的门铃。这不是一样嗎?我一边按门铃一边对我太太说。

嘘。我太太低声飞快地说。

简居的房子和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非常大,而且挑高特别高。她指着墙上的画作对我说,这是谁谁谁的作品,你应该知道吧,我先生喜欢收集他的作品。我没有听过那个画家,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点点头。简居的家是地下一层地上四层的建筑,前后有花园,前院还有一个硕大的游泳池。这些花真漂亮。我太太说。是你种的吗?仿佛回答我太太的问题一样,一个印度的园丁出现在视线里。

参观了过后,我把背包放下,把红酒拿出来。谢谢。简居接过去顺手放在一旁,我先生很喜欢喝红酒的。来,我们吃饭吧。

吃饭?我和我太太都愣了一下,因为从进门到现在我们连一口水都没喝过。我以为会先在客厅里坐坐,喝一杯水或者饮料什么的。而且才四点多。

我们在大得夸张的餐厅里围着硕大的木质餐桌坐下,桌子上铺了一大块厚厚的贴合餐桌大小、剪裁合适的厚塑料垫。女佣帮着把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米饭也盛好了。简居说,我让另外一个女佣也下来。她对着墙上的对讲叫人。家里还安对讲机。我笑着小声说。我太太把桌子上盖着的厚厚的塑料垫子掀起一个角来,看着我笑笑,然后在桌子上看看,小声说,没东西喝。

吃吧。简居拿起筷子。我压着惊讶,也拿起了筷子。我太太犹豫了一下,说,呃……有什么喝的吗?

哦。喝的。简居放下筷子。叫了一下女佣。

女佣拿了三个麦当劳送的彩色可乐杯,当着我们的面往杯子里倒了可乐,然后往我们面前一摆。简居备下的菜色很丰盛,对于三个人的晚餐来说,过于丰盛了。简居转动着餐桌上的转盘说,来尝尝这个,今天早上我在锦茂的巴扎(集市)买的,很新鲜。这个也是。简居放下筷子说。我每天早上都去那边买菜的。

自己来自己来。我和我太太连声说。

简居夹了两筷子菜,然后扒拉了两口米饭,放下筷子看看手表,说,我要去接我的小孩放学了。她又看了看我们,不然我让我的女佣走路去接?我和我太太互相对看了一眼。简居又说,不然我让女佣走路去接吧?她又再看了看手表,然后说,你们坐一下,我去把小孩接回来。很快的,学校就在附近。你们先坐一下。

我太太说,没事,你先忙吧。简居站起来走出去了。我和我太太互相看着没说话。然后我太太先放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我们吃吧。我说。还有别的饮料吗?我太太高声问女佣。女佣去冰箱拿出橙汁和雪碧。哎,算了。给我杯水行吗?不要冰。我太太说,然后问我,你要不要?

简居带着她的小儿子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基本吃饱了。她将车钥匙放在一旁,然后坐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好吃吗?她问。挺好的。我和我太太回答。这些很新鲜的。她说,这些都是我早上从锦茂的巴扎买回来的。我每天早上都去那边买菜。你们去过吗?简居放下筷子说,等下还有汤。我让女佣给你们盛碗汤喝喝。

你儿子吃什么呀?我太太问。这是老五。他哥哥在楼上小房间里写作业。老三和老大在阁楼上玩游戏,老四在睡觉。简居说。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的五个孩子都在家。那,他们不一起吃吗?我看着桌上的饭菜说。哦。他们不吃这些。而且如果爸爸不在家,他们从来不和我一起吃。简居说。等下女佣会弄东西给他们吃。

我和我太太已经饱了。简居见我们放下了筷子,又让女佣盛汤。一个女佣盛了汤,另一个从厨房里端出炸的台湾香肠和鸡翅,两碗米饭两碗薯条,走去楼梯口。我太太看了我一眼。

你弄得太丰盛了,剩下了好多。我一边舀汤一边说。简居放下筷子,进去厨房拿了一个大的玻璃凉杯出来。这是橄榄茶。在我们老家,如果吃得油腻了,就泡点这个茶喝。她拿起凉杯想要倒茶,哦,没有杯子是吧?她又进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倒了茶递到我们面前,你们尝尝。

简居家硕大的餐厅,正对着她家的巨大的泳池。傍晚的风从泳池上吹过来,非常的惬意舒适,但是我和我太太却找不到任何的话题。那种橄榄茶是我们第一次喝,橄榄是什么味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微微有点咸味。头顶上的大吊扇缓慢地转着。

在静默中间,简居忽然说,不然我把我的老大叫下来见见你们?说完就走向对讲机,小声的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然后挂上,走回来说,他一会儿就下来了。

过一会儿她其中的两个孩子陆陆续续下来了。简居微笑着说,过来见见妈妈的朋友。妈妈的这个朋友是作家。两个孩子看着我们说,叔叔好。阿姨好。妈妈的这个朋友很厉害的,出了很多书。简居说。两个孩子在小眼镜后面微笑着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见过小孩之后,我觉得这顿饭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于是站起身来,说差不多我们该走了。不打扰了。简居也跟着站起身来,那我送你们出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太太一直说个不停,你看到了吗?我相信他们的那个木质的桌子一定是很贵的木头,但是他们竟然在上面铺了塑料垫子,塑料垫子!喝水喝饮料的杯子竟然是麦当劳送的!这也太夸张了!我太太的声调很高,有力地回响在小小的车厢内。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要我我就全部用爱马仕的。而且他们的层高太高了,觉得不成比例的高。对了。你要回请他们吗?如果我们回请他们来我们家,那就好玩了,参观我们家的时候只需要说,客厅、餐厅、卧室、阳台。你看到她们的餐具吗?她们的餐具竟然是Corelle的,那么便宜的牌子……

你把餐具反过来看了?我问。

嗯。我太太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然后我想起来简居约我吃饭是要谈谈写作聊聊文学的,但我们竟然一点和文学相关的东西都没有聊到。

而且你这个朋友是不是有问题?她是和社会脱节了吗?竟然请客吃饭吃到一半出去了。晚半个小时吃不就好了。我觉得她和社会脱节了。女人在家里不做事待久了就是这样。所以无论如何我千万不能不做事,不能和这个社会脱节。我太太坐在旁边继续说下去。

这确实是奇怪的一顿饭。我心里想。

回请简居其实是我太太的意思。她觉得多认识一些这样非我们圈子里的人会比较好。她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不愿意请她到我们家里来。在外面吃吧。她說。在哪里呢?让她选吧。我说。但是她们好大一家人呢。我太太说。未必都来吧。我说。

简居后来发了好几个短信给我。她的短信是很老派客气的。先称呼我的名字,然后问好,然后才说事情。谈的大多是关于文学的事情。她年轻的时候在报刊杂志做过编辑,现在还想写小说,想要读书而一直没有时间,等等。

虽然我太太一直说着回请。但是这事儿一直拖着。她始终觉得选不到好的地方,再加上她又刚刚买了一个什么美国的美容保健品的会员,和传销的性质类似,除了上班,忽然多出来了一大帮一起奋斗的朋友,她每天都忙着在朋友圈里发长篇大论的励志的文字,推销她的货品,有时候甚至忙到晚上一两点钟才回来。因此回请简居的事情就这么搁下来了。

倒是简居主动提起某一天她会来我家附近,要不要大家一起吃个饭。

她一个人吗?我太太若有所思地问。

应该是。

那请她到我们家里来吧。

我做了几样不错的家常菜。我太太属于事业型的女人,因此做菜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到底是作家,同时兼着写点广告稿采访稿什么的。

当简居知道那几道菜是我做的时候显得非常的惊讶。梁栋,你真是太厉害了!

三个人的饭主要是我太太一直在找话题。她说了很多关于她新买的会员的事情。吃完了饭,我太太才说,不然也参观一下我们家吧。

对我们家进行参观这件事进行得非常简短。想着在简居家参观的情形我甚至觉得有点局促。进入卧室的时候我稍稍有点放松了下来。因为这是唯一还比较过得去尺寸的房间。卧室里放了一张特大号双人床,那床和床垫是我们挑最昂贵的品牌买回来的。单只那厚实硕大的床垫,就已经是我家所有的家居用品里最贵的一样。我太太对于床上的事情非常讲究。

我能看看你的衣柜吗?简居站在大衣柜前面对着我太太说。

我太太微微愣了愣,然后很快说,当然可以啦。然后她打开了衣柜门。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打开衣柜还是略微有些尴尬的,即使是我,也能感觉到。

我太太的衣服非常多,整个衣柜里的衣服全是她的。套装、裤装、裙子、连衣裙……我太太很快就把衣柜关上了。

然后我们走回客厅。简居笑着说,鞋柜能看一下吗?

我太太打开她硕大的鞋柜。然后又把旁边她放包包的柜子打开。里面有两三个名牌包。

真好。简居说。你的衣服都真好看。在哪里买的。不然下次我们一起去买衣服吧?

好啊。我太太随口应了一声。

送简居到楼下的时候我太太还在热情地和她寒暄。现在变成了大部分都是我太太在说了。我和简居仿佛是两个静默的客人。而我更静默到几乎无言。

简居走向她的车的时候说,你有什么不要的衣服到时候给我吧。

嗯?我太太愣了一愣,轻轻吸了一口气。你打开我的衣橱随便挑吧。她说。

那怎么行,也许有些你还是很喜欢的。简居低声说。

哦。我无所谓。客气啥。我太太顺口敷衍说。

请了,回请了。这事情差不多就这样了。在静默中我想。

再见到简居是几个月以后,在作家协会的聚会上。她只认识那个之前介绍她给我的出版商,和其他人仿佛都不认识,所以自然而然坐在我身边。我有一个朋友叫张宝燕,席间她对我说,她年纪比我大,但是我们常常一起结伴出去吃东西,她是美食家。

吃饭吃到差不多了。她开始找同桌周围的人要联络方式。那些人我也不认识,只看到他们似乎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她。我走的时候她也站起身来。你是开车来的吗?她问。是啊。我说。然后我们向外走去。我去一下洗手间。我故意说。哦。那好吧。她说。

等我去完了洗手间出来,走到门口准备拿车的时候,看見简居站在餐厅门口。我愣了愣。

你能帮我叫辆车吗?好像这边没有车进来。她正拿笔在手机上点着,抬头正好看见我。

你没开车?那你怎么来的?

我坐出版商的车来的,不熟悉的地方我不敢开车去。走的时候找不到他们了,打电话她又没接。可能在忙吧。我不知道叫出租车的号码。

我打电话帮你叫吧。

好。

我打了半天电话叫来了一辆车。

谢谢你。梁栋。她高兴地说。

那我先走了。我刚说完想到,其实我可以说送她回去的。

不然我送你回去吧?我说。又觉得这话现在说,太愚蠢。

不了。不了。已经叫到车了。谢谢你。梁栋。

那我先走了。

好的。再见梁栋。

我拿了车开出来经过门口看见她还站在那里,手里捏着电话和笔,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张望着。

梁栋好。谢谢你那天帮我叫车。下周我请你吃个饭吧?看你有空吗?简居。

我看着简居发过来的短信,过了一段时间,回了一个字。

简居选在岛屿俱乐部。我看着她发过来的地址,想到她用细小的笔在手机上输入的样子。地址中有个英文单词的两个字母倒反了。她把餐厅的名字楼层都发了过来,又把她的车牌号发过来。让我在门卫处报她的车牌号。过了一会儿又发过来说忘记发邮编给我了。又再把邮编写过来。一个地址倒发来了四五个短信。

我没有进过这类俱乐部,对我来说,这种光入会费就百多万人民币的会所是我连想也不会去想的事情。那天我是有些事情烦心的,但是车一进入俱乐部,一派设计得恰到好处,让人舒适放松的热带度假村风貌,连带着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我按照导航仪上的指示,开到了简居给的地址,但是那边的停车位都是给俱乐部会员的。我已经有些迟了,胡乱停在其中的一个停车位上,下了车看到墙上印着非会员停了会锁轮胎,开锁费两百新币。没办法,我又顺着指示牌转出来,一路开到了访客停车场。

刚停好车,简居的电话就来了。梁栋,好找吗?

我一边锁车一边跟她解释我现在在访客停车场。

哎呀。那你知道怎么过来吗?

应该能顺着走过来吧。

我过来接你。说完简居挂了电话。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是开车过来还是走着过来还是怎么样。只有站在那边等着。过了一会儿,简居过来了。梁栋。她站在俱乐部的门口冲着我这边挥手。

那间餐厅都是玻璃墙,外面是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和各种高大的树木,所以有一种身处室外餐厅的感觉,虽然在炎热的赤道但是室内的温度如初秋。这种氛围立刻让我想起了某个秋天去过的杭州的一家室外的农家餐厅,看着郁郁葱葱的远山吃饭。来这个小岛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新加坡居然还有这样的餐厅。

我已经点好了。简居说。你没有什么不吃的吧?

服务生过来帮我倒了茶水。我扭头看我们周围的零零散散的客人。其他的客人明显都是刚打完高尔夫球,脸庞晒得黝黑。

简居说了些什么。抱歉,我没听到。我转向她。

我这几天一直在看《新华文学》。她清了清嗓子,然后笑了笑说,认真学习。

哦。是吗?我顺口答到。

你没有给他们投稿吗?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问。

哦。没有。

你还在写吗?

哦。偶尔啦。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朋友叫张宝燕,她也很喜欢文学。她也很喜欢吃东西。

哦。是啊。

这个餐厅像一个双层的玻璃纸镇。我想。双层的,玻璃纸镇。

服务生先上了鱼翅,在烧得很热的扁平瓦罐里滋啦作响。我见简居的那份放在那里不动,于是我也任由我的那份渐渐抽干。

其实我以前做过杂志的编辑。是我们老家的一个杂志社。简居慢慢喝着茶。

哦?是吗?

那是很多年前了。

编辑什么?

老家的一个杂志。现在每年冬天我们都会尽量回老家待一待。那份杂志现在还在。那个时候我先生还是体制内的人。

是什么杂志?

说了你也不知道。很小的一个杂志。我那时候在那边做编辑。

我们又聊了一点关于那个杂志和她的老家的话题。我看到那瓦罐里的鱼翅都快抽干了。忍不住问,这个……就这样吗?

哦。简居看了看自己面前。你试试看这个。等它烧的干了,再把这个鲨鱼骨汤浇进去。当然,你也可以不加这个汤。哦。这个烧的太干了。太干了。说完,她把浓白的鲨鱼骨汤倒了进去。

鱼翅撤下去上了鲍鱼。

你有打高尔夫球吗?

没有。我不会。我说。

这样啊。简居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然后认真地问,你会扫地吗?

我笑了起来。那个当然会。

那就好了。你会扫地就会打高尔夫球。简居脸上浮现出一种这事儿被她解决了的有些自负欣慰的笑容。

鲍鱼撤下去之后又上了两盘龙虾。等到我吃到龙虾外面围着的蛋白的时候,简居说,够吗?要不要再加一个青菜?

够了够了。我说。

简居又端起茶来喝。这边你来过吗?

没有。第一次。

那好呀。等下我带你走走?这边有一条路,可以从俱乐部一直走到蓄水池。有时候我上午会在那条路上健行。

简居抬手看了看手表。她戴一块方方正正的老式旧手表。然后她抬起那只戴手表的手向着空中举了举。

我来吧。当服务生端着单子过来的时候我一边说一边去裤子口袋里摸钱包。

说好了这次我请客的。简居将单子接了过去。而且这是我的俱乐部,自然是我来付钱的。服务生将单据递回给她的时候,她签了字,将单据对折再对折,然后慢慢地撕碎,扔在了黑色的皮質盘子里。

这里还有桑拿房。说起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很……简居脸上忽然出现了忿忿的神情。其实我平时因为要带孩子,难得用一次这里的设施,而且我们家里也有泳池和健身房。那次来这边蒸桑拿,穿了泳衣,一个新加坡老太太说我怎么能穿泳衣,说我是中国来的。

她怎么能这样说?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进桑拿房女的到底应该穿什么。

简居半天没说话,然后说,后来我听工作人员说那个老太太是经常来用这里的设施的。有些新加坡的老太太就是这样的,买一个会员就恨不能住在里面。其实我都很少用的……简居的脸上显现出来一种孩子般的委屈。后来我几次专门进去看看,那个新加坡的老太太都不在里面。本来我还想和她理论一下。干嘛那么瞧不起人。

高尔夫球你经常打吗?我换了一个话题。

我刚学没多久。这里有老师教。你想打也可以过来打。

那不是我的运动。我说。

这里有两个老师,一个年轻的,一个年纪大的。年轻的老师又高又帅。她看了我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又高又帅。每次教课还会给我免费加时间。

哦。我本想开句玩笑,话在嘴里打了转。

我们已经走到了俱乐部的大路上。

我们从这里进去。你可以吗?这里面进去就是。简居熟练地用手拨开路边低矮的植物,一侧身就进去,居然显现出来一种矫健。

这样啊。我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这里一直能够走到蓄水池,而且中午一点也不晒。我经常从这里走过去然后再走回来。简居得意地说,一条路线是八公里,一条路线是十二公里。

我们两个慢慢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这条路非常的细长,两边长满了各种树木,树顶在上面几乎合起来,形成了长而狭窄的拱廊。这热带小岛上的正午,在外面站一会儿便微微出了汗。简居穿着包得严严实实的裙子和方头的包脚鞋子,仿佛介绍这个俱乐部的一部分设施一样介绍这条路给我。

其实这已经是她的俱乐部外面了。这条林间小路上只有我和她慢慢地走着,安静到仿佛在水底行走,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我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但是又不确定,就好像你在水底游泳的时候觉得听到了旁边人的划水声,但是往往停下来看时发现那其实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哗啦哗啦的动静。虽然生了五个孩子,但是简居的身材还是非常苗条的,她应该是属于那种偏瘦的体质。但是脸真是老老实实的脸。

旁边的树木哗啦的一响,有猴子跳过去。吓了我一跳,这里还有猴子啊?!

可多了。简居笑了起来。

我忽然开心起来,这个意外出现的地方和猴子让我仿佛回到了读书时候和喜欢的女生逃课的时光。只是简居是女老师。

也许见面的次数多了一点。简居开始讲了些别的事情,以前刚来新加坡的时候在哪里买地。我问她她先生是做什么的。

一点小生意。她含糊地带过了。然后开始讲她的孩子在课外班上从老师那里受的委屈,讲着讲着仿佛成了她受了委屈。梁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她看着我问。

我……我顿了顿,我不知道。

下次我们再一起来走路吧。简居问。我很快答应了。她看到我平时都可以出来,又高兴了起来。你们工作时间不固定真好。她快乐地说。

我们沿着那条小路走了很大的一圈。简居说得没错,那边确实有很多猴子。走完了以后简居说让我去她的俱乐部洗个澡再走。

她的俱乐部对我来说就像迷宫一样,她带着我坐电梯上去来访者停车场。她穿了一个类似于网球裙一样的藏青色连身裤裙。很久没有运动,忽然走了这么一大圈我还是有点累的,我靠在电梯上。简居看了我一眼。

我身上到处都汗津津的。简居的身上却竟然没出什么汗,还穿着那件藏青色的厚实的连衣裤裙,即便是短袖短裤也包得严严实实,上面轧着结结实实的线。电梯门很快就开了。

那天午餐的事情我过了两天才和我太太提起。我太太问我为什么没叫她,我说,她没有提到要叫你,我就没好意思叫。

后来简居又发了几次短信给我,问我是否知道新加坡哪里可以买到国内的文学期刊。我告诉她图书馆有一些国内的文学期刊,并且把一些纯文学的公众号转发给她。

我这里有一些往期的,是我以前托国内的朋友带过来的。你要吗?

太好了!她说。不然我过来拿?

还是我拿给你吧。

那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我给你送过来吧。

我挑了一个很早的时间把杂志送到简居家。

谢谢你。坐一下吧。简居说。我们去露台上坐坐。这么早,露台上还是很舒服的。

我推辞了一下。还是跟着简居上了露台。

这个房子在山头上,虽然只是地上四层,因为周围都是地势较低的洋房,所以从露台上可以看到很远。还带着清晨的凉意的风吹过,让人感觉到非常的惬意,甚至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女佣送了两杯咖啡上来。其实我一向不喝咖啡的,但是也不想再生出麻烦来换了。

你看到那棵雨树了吗?我们的邻居。简居微笑着指着稍远一点的地方两幢占地面积很大的独立洋房。两家为了一棵雨树吵了很久。其中一家不喜欢另外一家的雨树的枝叶掉到他的院子里。而另外一家又不愿意修剪。于是那家便自己请了人来修剪,结果修到一半,雨树那家的女主人回来了。竟然直接开车冲向那家的男主人,人家躲开了。她就把来修剪雨树的吊车钥匙拔了。结果那个工人就挂在上面下不来。后来听说那个女的因为雨树被修剪了这个事情得了抑郁症,不得不搬到自己的高级公寓里去。

简居停了一停。说,听说闹上法庭了。那个女的要那个男的赔偿她本来可以租出去的高级公寓的月租,修复雨树的开销,还有雨树被修剪下来的树枝。

那后来怎么办了?我问。

后来?简居眨眨眼睛看着我。

那个被挂在上面的工人。

听说,后来警方把他救下来了。

我脑子里出现那个无辜的工人做事做到一半被人拔了钥匙挂在半空中的情形,止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完了之后,我对简居说,谢谢你的咖啡,我要回去了。

不要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我还有事情。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经过了那两幢独立洋房,其中一幢洋房院子里的那棵雨树姿态舒展而优美,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那个可怜的工人,我一边笑一边想。还有那些被剪下来的树枝要怎么样归还呢?我自己一个人在车里笑出声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太太又再提起简居,她刚买了一个卖美容保健品的美国品牌的会员,在工作之余想多赚一点钱。

她认识的圈子里估计都是阔太太。可以帮忙介绍一下。我太太说。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我说。

反正介绍给她。又不是马上要她买。她了解一下也是好。我知道她老公有钱,不差这点钱,但是我们的产品是确实有效的。我太太有些不耐烦。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我说。我觉得你们這个根本行不通,你要是觉得好买着自己用用就算了。想要靠这个赚钱就和传销的性质类似。

我太太开始发脾气,从这个品牌怎么在美国起来的,到本地的《海峡时报》怎么做过大篇幅的报道,她那天的同事的故事,最后说到我们,再说到我们的房子、车……以及我们目前解决不了的所有的和钱相关的一切。

反正我只是让你帮忙联系安排一下。我这么努力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她最后瞪着我说。

我觉得如果我再不制止她,她就会说出如果我像简居的老公那样有本事那么她也就可以过简居那样的生活了这样的话。

于是我说,好吧,我试试。

过了几天,我太太又提起了这件事情。我们的一个黄钻会员专门想要和简居见面谈谈,顺便也想和我一起吃个饭。

我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我说。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了。

只是一起吃个饭,而且那个是黄钻会员,一般人想见还见不到,级别低的,像我这种刚加入会员没多久的一般都见不到的……我太太瞪着我。她不再说话。就那样瞪着我。

我最终还是帮我太太约了简居。短信里我说有个朋友也一起来,希望她不会介意,大家认识一下。

好的。梁栋。她回说。

我太太坚持要选在上次我和简居吃饭的地方。没有比那边更适合的地方。私人高档会所。那个黄钻会员真的很厉害的。而且对我也很重要。对我的事业很重要。对我们家也很重要。

不管我怎么反对选在那个地方,我太太都继续坚持。

你知道吗?如果选在那里,简居肯定会请客的,因为那是她的俱乐部。我说。

怕什么。一顿饭而已。下次我们连着请她不就好了。关键是那个位置好。适合。

吃午餐的当天我先到了。我太太坐那个黄钻会员的车过来。我到的时候简居已经到了。我和简居坐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到。我太太打电话过来问怎么走。

简居在旁边说,你问问她车停哪里了,我过去接她。

我刚问完了,简居已经走出去了。

过不到一分钟三个人一起进来了。

服务生过来问人是不是已经齐了,可以上菜了吗。

你们没有什么不吃的吧?简居略带点抱歉地问,我一来就已经把菜点好了。

第一道菜是那个我们吃过的小瓦罐鱼翅。令我松了一口气的是,那个黄钻会员和我太太并没有谈论他们的产品。仿佛这次的午餐就只是纯粹的聊天吃饭。

梁栋,你知道六六吗?简居发起了一个话题。

知道啊。我说。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我说。

哦。简居低头舀了一小勺鱼翅放在嘴里。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这期的《新华文学》你看了吗?

看了。我低着头说。

我也看了。简居满意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挺好的。

我想把我的朋友也拉进作协。她也很喜欢写作。简居笑着说。到时候我介绍你给她认识。

简太太喜欢写作啊。黄钻会员笑着插话。

我以前当过编辑。简居笑着对黄钻会员说。还在以前我们地方的刊物上发过文章。但是当然和梁栋不能比了。简居看了看我和我太太,他是作家。我们这种只是喜欢写而已。

我太太也跟着笑了起来。

简太太平时喜欢读什么书啊?黄钻会员继续笑着。

我现在不能用iPad看书。看久了眼睛花。我也不知道看什么书好。所以看一些国内的文学刊物。经过编辑选择过的总是好的。

怎么可能。你还那么年轻。我太太笑着说。不过对现在的人来说美容和健康真的很重要。

有时候带孩子去图书馆借书,我也跟着借两本。但是总是还没看完就到了还的期限了……

你听说过一个美国的牌子吗?你应该听过的。我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了简居。

我看见那个黄钻会员向着我太太递了一个眼色,然后慢悠悠地接过去,唉……简太太和简先生……唉……肯定做很多运动吧?简太太身材那么好,一看就是常运动的人。

你们喜欢走路吗?简居坐直了身子,微微向前探一点,仿佛在劝他们两个入会一般。我常常走路。有时候凑不齐朋友就自己一个人走。就在这个俱乐部的外面。等一下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看看。

走路是很好的运动。医生都说了,走路比跑步好。那个黄钻会员说。难怪你的气色那么好。

我气色哪里好?简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全是斑。她审视了一会儿我太太,说,她的皮肤好。没有斑。

我皮肤好是因为我每天喝一种营养补充品。我太太说。这个保健品在美国很红的。其实我和我周围的朋友都是很严谨的,你知道,我是做和金融相关的行业的,所以在这些方面都是很严谨的。我周围的很多朋友什么颈椎病、脂肪肝、高血脂、高血压,甚至连腔隙性脑梗,耳膜穿孔喝这个都可以治好。皮肤好只不过是连带着的效应,内里调理好了,外在……

我对我太太卖的东西从来没有有过任何的兴趣,所以也不了解。此时一瞬间听到她说了这么多,那些词汇有点陌生,只觉得这个牌子是国内过来的。像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似的。我太太看了我一眼说,这个牌子是美国的。是美国一对博士夫妻研究了十几年发明的。

我听到我太太用发明来形容牌子。我眨了眨眼睛。虽然没有看我太太,但是我却觉得她在看我。

我们有会员制的。我太太说。比如我现在就快要晋级为珍珠会员了,再吸收下线就……

黄钻会员又看了我太太一眼。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买到珍珠会员。其实不多的……

黄钻会员打断了我太太。简太太,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我们公司看一看。那些产品我免费送给你。你先试一试嘛。不喜欢也无所谓的。哈哈哈。哈哈哈。

服务生来收盘子。简居往椅子背上靠了靠。隔得远了一点,看了看我,看了看那个黄钻会员,又看了看着急赶着在服务生收掉盘子之前把鱼翅吃完的我太太。

我觉得有点局促。本来我是置身事外的。简居这样往椅背上一靠,倒仿佛她是置身事外,而我是局内人了。

简太太……等服务生收好了盘子,那个黄钻会员说。

我先生姓王。简居靠在椅背上说。

哦。王太太。

这时服务生端了一盘龙虾上来。摆在黄钻会员面前。

黄钻会员忙把那盘龙虾推到桌子中间。用手比了个圆对服务生说,再拿三个盘子来。

服务生端了第二盘龙虾过来。摆在我太太面前。

哦。哦。那个黄钻会员说。

第三盘和第四盘放在了我和简居的面前。

然后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拿了三个盘子过来。先生,盘子还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黄钻会员对着服务员摇晃着叉了一块蛋白的叉子。

今天我帶了一包我们的生机饮料来。我太太去她的包里翻找。

不用找了。简居靠在椅背上说。我一般不乱喝东西的。

我们这种小孩子也可以喝的。我太太慌忙说。

梁栋,你也喝?简居忽然看着我。

我?话题和注意力忽然转到了我身上,我慌张地抬起头来,没有。没有。

那我也不喝。简居依然靠在椅背上,伸长了手臂拿起叉子。

我太太瞪了我一眼,然后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一直劝他喝的。

简居淡淡地笑了一下,叉起一块龙虾肉慢慢地嚼着。

我低头吃着我的龙虾,余光瞟到简居。她穿着精致严密的套装的身体仿佛在椅背上延伸上去。

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本来很会讲话的我太太也不讲话了。那个黄钻会员低头专心地吃着蛋白。简居只顾坐得笔直。我更加不知道讲什么。还好这时服务生上来换盘子。

等到鲍鱼上来的时候。黄钻会员说。简太太……王太太的家住在哪里?

武吉知马。

哦。我刚在那边买了房子。黄钻会员说。哦……王太太有什么好的装修商介绍吗?

我自己的装修商装得不太好。房子光盖就盖了三年。我还是不介绍给你了。

哦。黄钻会员大笑了起来。

我看了我太太一眼,刚好她也在看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也很尴尬。

王太太关于养生有什么好介绍吗?黄钻会员努力找到一个话题,仿佛离了水半天微微挣扎的鱼。

我就是粗茶淡饭。简居简单地说,过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先生吃一些冬虫夏草。

哦。我也吃冬虫夏草。黄钻会员高兴地说。

我太太看了他一眼。

王先生吃什么牌子的?

牌子?简居笑了。她不再理会黄钻会员,看着我说,梁栋也吃冬虫夏草吗?

我赶忙摇摇头。

你写作很耗身体的,可以吃一点补一补。我先生跟西藏当地的一个汉族官员熟,每年都要给他留一些上品的冬虫夏草。吃了还是蛮管用的,我先生看上去比我年轻多了。

简居看着我。我又是赶忙摇了摇头。我感觉她刚才说到“牌子”的时候就像我听到她说《新华文学》时的感受。

不甘心的黄钻会员接过话头说:王太太也应该吃一些。

简居把头转向黄钻会员,笑着说:你也觉得我显老吧?

黄钻会员猝不及防,只好连声说,哪里哪里,王太太显年轻着呢。

简居又笑了笑说:我这个人粗茶淡饭惯了,好东西吃不上口。

黄钻会员和我太太对视了一眼。我太太的脸色很难看。

所有的菜都上完了之后简居抬起下巴看着我们说,我不会点菜,要不要加个青菜什么的?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了。我说。

简居示意买单。

我来,我来。我一边说一边拿出了钱包。

没关系的。简居说。

当服务生端了账单过来的时候我迅速地抢了过来,然后将信用卡一起递了过去,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没有看清楚金额是多少。

你太客气了,梁栋。简居说。她似乎并没有跟我抢着付账的意思,我动作那么快,反而觉得有点尴尬了。

没关系。我说,然后摆摆手示意服务生离开。

买好了单,我们一起向外走去。

那我送你们去车那边吧。简居说。

我和张总一起先过去,等下我们还有一个会要开。我太太黑着脸说。

原来那个黄钻会员叫张总。我第一次听到。那个张总的车停在会员的停车区。

那边如果非会员停了好像车轮要被锁住的。我说。

哦?那怎么办?张总有些慌张起来。

不然我陪着一起过去看看?简居说。

那我先走了。我快速地说。

走了一会儿我回头看了一眼,简居跟在我太太和那个张总的后面,纤细的身影显得非常的匆忙,即使是在她熟悉的地方,她看上去似乎还是像一个刚到本地没多久的太太。

非会员的停车场在露天。车里面热得蒸人,一坐进去身上就见汗了,但是我还是在里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开出停车场,离开岛屿俱乐部,我才打开车窗,让岛上潮湿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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