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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记木心

2017-02-27王永利

满族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木心文学艺术

王永利

上 记

真的被中国俗言说中:“七十三,八十四”。木心活在世界文化中,死在了中国风俗里。木心是中国人。

木心闭了眼睛,看尽世界每一个角落,他睁着眼睛的时候,世界是一片漆黑。

看着陈丹青在木心葬礼上的那张照片,我不得不写到:看看陈丹青吧,他的精神已活在木心的死里。他看见了什么?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跟着木心去了。情到深处如鬼魂。你看!那目光已不是活着的人的目光,两只手按着的好像是一颗不再跳动了的心。陈丹青已经六神无主。

人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面对一个人的更大的全部,即思想、灵魂、品格、伟大,当然这也需要思想、灵魂、品格、伟大。

让一片叶子落在自己的树下,这有多么的容易,这有多么的难啊!凡是做对的事情,都不容易。

在乌镇西栅的六朝遗迹——“梁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有木心与陈丹青的一幅合影。木心死了,陈丹青也会死的,有谁与陈丹青合影?

一个木心倒下了,无数个木心站起来。他们可以不是木心,但他们知道木心就够了。

一生中想见一个人的人是幸福的,并且能够见到是无限幸福的。

在乌镇的追思会上,有一位读者说:“我相信木心先生在他的世界会很开心……”我说:就是为了这个开心,木心一生都不开心。不开心地活,但开心地死。

中国艺术的当代眼睛是向西方看的,中国经济的眼睛、中国适用文化的眼睛,也是向西方看的,看得久了就一定转不过头来了。

基督是用死的形式活下来的。尼采是用“上帝死了”这句话赞美基督。

中国一群听话了的孩子,在面对已经不能说话的“父亲”,说用心录制下来的声音。这些声音像天上飘下来的雪,美丽得冰凉。一定是雪而不是雨,绝对不是。

为什么我们很累?因为世界充满了误解。是误解常常杀死了我们的精神。

一个人把自己看做狗,那一定是感觉了自己是人的那一刻。

只有木心知道,坐牢是有区别还是没区别。我们无法知道,所以惊奇,惊奇耶稣愉快地被钉在十字架上。说耶稣苦难,那是我们的想法,俗人的想法。

一个90后的男孩子在木心面前,流二十分钟的泪水。他的女友便爱上了他,一辈子。爱木心的人一定真正懂得爱,好孩子认定了。一群年轻人哭一个老年人,是一些希望在颤动,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一些个雨滴洒下来。

我曾多次看陈丹青在木心告别仪式上的视频,他的样子并不是沉静,而是像一种“癫痫”,一种样态的“残疾”。仿佛那个灵光的精神“失常”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了。是去搀扶另一个精神了吗?

我喜欢木心,不,是我敬仰木心,是从一个小小细节开始的。那是我读了一小段木心的话语(木心谈尼采摘录):“常言道,尼采哲學存在于尼采之前,老子庄子,便是尼采之前的尼采。”于是我便逢人就说木心好。木心是真的好。我说,我去台湾时买了一个汉人文学大师的几本著作,我不理解的是这位巨手在骂过所谓的意识形态后,也把中国传统文化的“孩子”泼到了大街上。我认定这个大师不是大师,是“大屎”。而木心则不一样,他有一万个理由恶心那盆“脏水”,也可能于愤怒之下,泼了“孩子”。然而,木心没有,木心用温热的双手抱住已经冰冷的“孩子”,唱一支摇篮曲,哄“孩子”笑起来。木心的双手伟大,木心的摇篮曲伟大!至此,我开始彻底忘掉那个文学巨手。

陈丹青说:我有苦衷,因为今天的社会太势利了。我说今天的社会何止是太势利,那是“太利势”了,有势的人什么都做得成,没势的人什么也做不成;有势的人小事都是大事,没势的人大事都是屁事。

木心的微笑是悲的。木心的悲是微笑的。

木心似乎在说:魔鬼本来就不在潘多拉的盒子里,世界才是真正的潘多拉盒子,大家都是魔鬼。魔鬼的长相是不一样的,有的与天使同,有的比天使还天使。

做艺术是反抗人的局限,是实现不快乐的快乐,是平民做王子的机会,是人成为鸟、成为草木的季节。

写出来的作品像站在月台上的痴情人,久久地等待着一个约好了的知己者,它就那么张开双臂,睁大眼睛,实现一次完全彻底地拥抱和撕心裂肺的呼唤。也许等待的原来是自己,甚至只能是自己。

真正的艺术只能绝望,真正的人只能绝望,因为空气是绝望的。然而,当年的海子如果遇见木心,他一定不会躺在铁轨上。

木心是人的另类。艺术是他的空气,以及水。木心创造空气以及水,养活自己。

木心影响过的一些人,是一股风吹过心里,让枯草绿了起来,让死树发了新芽,是一湖净水翻起波浪。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亲人,又哪一个不是自己的亲人呢?艺术创造血缘。

绣花枕头的人,凭什么谦逊?就凭绣在枕头上的花吗?用假的谦逊遮掩真的无能,这是没本事的人的本事。

事物的有意义性,是被人们规范了的程式。那些意义们的光亮也附在事物的表面,很容易被目光光顾。意义成为了一种概念,成为一个标本。一些被忽视了的事物,简单得在那里无聊,惹不起人们的兴趣,也就有视无睹了。最自然的东西,最蕴含着普通的意义,而普通的意义,最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大师的目光往往不会在更多目光停留的地方停留,他最在意的大都是简单的不简单,平凡的不平凡。

如果是那么好死,木心也真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人了,就是因为他不是那么好死,而赖活着,他自身才是了文学,是了艺术。其呼吸的过程,成为了快乐的本身。

全世界被误解最大最多最深的人就是老子。活着时被误解,死了后被误解,昨天被误解,今天被误解,明天也还会被误解。这是因为人类的成长过程,是不断更加糊涂的过程。面对文明、科学、财富便永远聪明不起来了。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让西方的东西无遮无拦地进来。什么时候什么方式,能让中国的东西,真真正正地进入西方?这很重要!有关人类的发展质量,以及发展方向。“法自然”是整个地球的“法自然”,是全世界的事情。世界必由之路的路标在中国,在中国文化的每一个角落里。

尼采说:“唯有戏子才能唤起群众巨大的兴奋。”用这句话说明当下中国文化的欣赏状况,太准确不过了。尼采真是死在了当时,活在了当下。这样说来尼采是中国的尼采。中国的男人能“跑”,是因为中国的男人是戏子。中国的娱乐是中国戏子的娱乐。中国音乐是中国戏子的音乐。面对世界,面对人类的狗屎行为,木心常常会心一笑,我看到那笑比恶心更恶心。何止:“人类的地狱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人类天生的就是给自己造地狱的。

陶潜就是因为采菊花,才采出陶潜。陶潜如果摘葡萄,也许只能是摘葡萄。

人类童年的表情是人类童年的文化。童年的文化是“法自然”,或者说是“自然法”。只有干净的东西才最美丽。人类的表情越来越“成熟”。成熟是什么?是胭脂味、是绣花枕头。木心的眼光狠,他剥去胭脂,剪开绣花,看清了“花花肠子”。各种主义无非就是些时尚的品牌,招揽青睐而已。

财富将毁掉人类。人类知道,但人类不肯放手。越有钱的人越不肯放手。美国人有钱,所以他们不但不肯放手,还更加屡屡地动手,动手去抢去夺。人类不可能返璞归真了。但还有着返璞归真的念头和记忆,这是人类本性未泯的表现,它存在于艺术里、文学里,为之努力者,伟人。陈丹青能如实地记录木心五年的“胡说”,需要一颗铁的心。铁匠就是那个木心。

凡是需要等的同路人,多数不是同路人。因为你害怕孤独,所以你误认了许多非同路人的同路人。

我们的问题是流行色。市场流行色、城市流行色、高楼流行色、服装流行色、鞋子流行色、诗歌流行色、小说流行色、电影流行色、音乐流行色、爱情流行色。木心不是在创造什么,木心是在真实地释放人的自己的心迹,只不过这心迹也许与他人不同,有着独特的经历和学识在里边。如果我们把目光盯在了创造上,而不是自然流露,那可能始终把握不了木心的心。当然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偏离文学艺术的中国哲学、中国美学的本质体味。

冯小刚的“老炮儿”,是不死的不屈的民间生命,民间文脉。木心是“老炮儿”,“老炮儿”是木心,“老炮儿”死去了,木心留下来了。“老炮儿”死于现代力量的挤兑。木心活于未泯的文学良知。

有时候,多元是一个幌子。世界上一元化可恶,假的多元化照样可憎。

为什么可以原谅?是一瞬间的境界美永恒了心灵。那么些个伤痛一下子被滤掉了,真的滤掉了。滤掉了,这就是木心的艺术人生与一般人的俗道人生的区别。

说木心文学,是我们这个病了的社会和时代的药。这没有错。问题是想吃的和肯吃这副药的人并没有病。我们这个社会和时代的大病是不肯吃药,不会吃药。木心文学救不了的。

木心活得像一部艺术作品。例如他坐牢可以忘记坐牢。他有家可以抛弃家。他爱女人一辈子可以不娶女人。他不是老师可最爱讲课。他命中注定离家去活,回家去死。

面对木心和他的《文学回忆录》,我们大声疾呼:高手在民间!同时我们就想了,民间对应的宫廷是什么?它在哪里?是指作家協会,文联等等吗?我是文联干部,却实实感到我在民间,我是民间。为什么?

中国的娱乐,虽然与世界的娱乐有关,是不是与香港的回归也有关系?因为香港是经济的,娱乐也是经济的。娱乐是娱乐,艺术是艺术,艺人是艺人,艺术家是艺术家,明星是明星,大师是大师,中国人开始爱上赌博了,与澳门回归有没有关系?

木心的文学是另一种标准。我们在一种标准中待得太久了,不管是意识还是潜意识里,积淀了太多沉痛。而这些沉痛让我想起了白内障,它让我们的视力有限,看不懂木心,认不清光明。我们真的到了应该手术的时候,“白内障”手术。

听说陈坤读木心。想必陈坤懂得了艺人与艺术家的区别,大着呢。让艺人成为艺术家,要搬动梯子,要修平道路,像登天,像过蜀道。难。

有朋友说:“将《圣经》当史学文学来读,世上仅木心一人!”说得好啊!那么一人之外的那些人呢?我想他们都把它当成了一块敲门砖,敲了今世的门,敲了来世的门。我看到那扇门仍然紧紧关着,那敲门声仍然响着,像打雷,也像放鞭炮。

木心说:“耶稣对人的爱,是一场单恋”。我说:“老子对人的爱,是一场错爱”。

这个年代就是如此地任性:一个人的钱堆积如山,另一个人连买《文学回忆录》的钱都没有!这另一个人想有钱,但那一个人想买《文学回忆录》吗?

上当的人大多都是好人。好人不设置当,只有上当的份。坏人是不会上当的,他们懂得当,他们创造了当。坏人的活法就是制造当,让好人上当。好人上当,是好人的宿命。

真正的朋友何须见面。相隔千年百年的朋友,犹如同喘一口气息,是另一个自己。

原来木心一生没有结婚,是因为他要永远做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才最有资格笑话大人们。

文体不会出天才,天才却是了文体。

称木心为大师,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说的。理解他的爱国主义和理想主义十分重要。为什么说人类不会好?这不是一句感性话,那是一块理想的石头。爱屈原、陶渊明、曹雪芹,那得是同族的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国寡民不是不好,它不对人类的口味。人类知道吸毒不好,但没有办法,上瘾啊!

科技的高速发展,时尚的不断变化,并没有改变历史,也许也并没有改变现实。不能见物不见人。人站在原地,抑或后退了很远。假象,一切也许都是假象。

木心以哈姆雷特自喻,充满了生命的悸动。谁也不可能成为哈姆雷特,哈姆雷特是唯一的。然而,哈姆雷特只是一个符号,支持它的是一个灵魂,凡走进这个灵魂的人,都可能成为哈姆雷特。一刻拥抱,立地成佛。

我的性格,正是为了不接受麻木呀!在木心这里找到了答案。麻木,接受麻木,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集体无意识,尤其是成为了美德,谓之“有涵养”、“有城府”、“老练”等等。久而久之,民族心意死气沉沉,老气横秋。麻木是精神伤逝。

真想不到,木心也有此念,人是另一个自然,自然是另一个人。文学的大意,艺术的大境,都是人对话于自然,自然青睐于人。这是中国哲学,中国美学。回了乌镇,自然也。叶落归根,真的静好了。木心说:“中国的‘自然宠幸中国的人,中国的人阿谀中国的‘自然?孰先孰后?孰主孰宾?从来就分不清说不明”。文辞多么的漂漂亮亮啊!更漂漂亮亮的是一语道破了真正中国文化的祖传衣钵。

老子说的啊!木心心领了。中国的“自然”生了中国的“人”,中国的“自然”养了中国的“人”。中国的“人”牵了中国的“自然”的手,中国的“人”投了中国的“自然”的怀。木心的名言:“旧的空鞋都有脚”。分明说了“鞋”之“有”和“脚”之“无”。那么衣服呢?有手有胳膊了?木心的这一句话,最形象地道出了形而下与形而上的表里一身。

真理原来掌握在蛐蛐手里,在车前子手里,在狗尾巴花手里。焚书坑儒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么多的人腐败的时候,可那时候有谁在意过它们,以为它们才是身外之物。转基因文化是人对自然的严刑拷打,用遍了“老虎凳”、“竹签子”、“辣椒水”,自然的“江姐”没有变节,她牺牲了,留下了“渣滓洞”,还有“白公馆”。

过去是自然的,是本性的,故,自然的人,本性的人,必然亲之,恋之。什么是“俗”?俗就是鸟鸣、狗吠、马嘶、牛哞,俗就是放屁、打嗝、打呼噜、说梦话,这都是真的人世,真的生命风景。活在此间和如此地活着,喘气应该是顺溜着,那么多的草为你而生,你为那么多的树叶咳嗽,每一颗星星都看着你,问你晚安。

评价木心,很容易就事论事,因为那事已经足够漂亮了。然而木心是一个整体,像一棵草,像一条河,像一轮月亮(当然也可以像太阳,只是有人打过比方了)。这样的草是有意志的,这样的树是有气脉的,这样的河是有精神的,这样的月亮是有灵魂的。也就是说,木心有其“形”更有其“象”,其“象”更大更高更远。木心是中国的木心,有中国的“自然”之风,“自然”之德。认识他,认识中国的“人”,认识中国的“自然”。

木心善解中国文化之意,他的文章才写得平白如话,这平白如话才有了一番深意,这一番深意就形而上得云里雾里了。这叫做简单中的繁杂,“有”中存“无”。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意思,读懂了以后,柳暗花明处,分明有着一個“村子”。胡琴拉得好,是那弦外还有一层音。木心的东西都不是东西,都是人,都是人世。

我认为对《道德经》的理解,关键在于对“法自然”的洞开,和洞开后的全息认知,全系比附。读懂《道德经》,只读“三个字”即可,不需五千字。

哈代说:“呼唤者与被呼唤者很少互相答应”。这句话一方面说出了人与人的理解是很难的,尤其是需要“呼唤”的理解就更加的难的真理,另一方面说出了呼唤者的伟大,他知难而进,不惜殉道而前,同时连带出了被呼唤者的麻木。伟大因为麻木而伟大;麻木不因为伟大而麻木。尼采疯了是因为世界的麻木和麻木的世界。尼采在疯了之前早已经疯了。

木心的演讲意义不在于,至少不在于演讲的对象的标准化,而在于演讲本身的直觉的美学。隔雾看花有什么不好?世界不是哲学的,天下是美感的。

真理没有条件。爱没有条件。艺术的真境界没有条件。你爱上一个人,他可能是一个男人,她可能是一个女人。也许他是你的同学,也许她是你的邻居,也许他是你的同事,也许她是你的学生。你喜欢他的时候,你追求她的时候,你想过家具,房子,结婚礼服和结婚证书了吗?我没有想过,我只是想如何把她弄到手,和她生活一辈子。至于说缺钱,我现在只有一间房等等,那都是后来的事情,面对这些所谓困难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不开了,一天看不见都痛苦。两个人结婚了。和老人一起住在一间房子里,炕头睡着老妈妈,炕梢睡着我们,中间隔着一个“被罩子”(家具)。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有了孩子,生了儿子。两个人恋爱的时候,其实世界上什么也没有,其实世界上什么也不需要的。一个想唱出自己心声的人,他不需要去学习音乐史,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生命本身。所谓修养那是后来的事情。

一个人信仰上帝还需要什么条件吗?耶稣拥有真理是因为他学习过真理吗?释迦牟尼成佛就是因为他是释迦牟尼,还需要什么吗?宗教中的一些个戒律,其实与宗教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很多假的信徒们,只记住了戒律,而一点也不懂得宗教。真正的艺术是一种精神,它不需要披红挂绿,穿一身时尚的衣服,裸体是最美丽的,不让裸体不是艺术,那是伦理道德。伦理道德可以美,但那绝不是艺术美。一个人可以一生中成为伦理道德的美,一个人也可以一生中成为艺术美。美作为内容,可以有不同的形式。

荷马也是唐·吉诃德,他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他的瞎眼睛。我也是唐·吉诃德,我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我的眼睛不瞎,但就像瞎了一样。历史总是这样,它在努力惩罚那孜孜不倦者,一定要与好人过不去!

下 记

人生的最好结局应该是在梦中死去。

眼睛看不见心,只有心才能洞悉心。心长了眼睛,那该是什么样的心啊!

过去是向善,现在是向钱。有善好?还是有钱好?还是又有善又有钱好?人类知道呢?还假装不知道?

死很容易,而艰难地活着太不容易。

上帝是偶像,耶稣是人心。

中国现代艺术,不是现代的,而是现实的而已。现实是什么样,艺术就什么样。它们都是吃金钱长大起来!权利是帮凶!

好人不会得意,所以坏人永远得意自己的坏。木心说:“善,因是无报偿的,才可爱;恶,因是无恶报的,才可恶。”这是人类绝望的条件,艺术也是如此。

快乐与物质无关,因所得奖而产生的笑容,那能有多久。花没一文,鸟无一分,我们有的够多的了。

我说过现在的艺术家是一群玩野了的孩子,该回家了。木心也许是那个喊孩子回家的外婆。当今社会也是如此。

“门徒们说,主,容我先回去埋葬父亲,再回。耶稣说,让死人埋葬死人,你就跟随我吧。”为什么不可以先埋了他父亲?其实这就是西方的单边主义的来历。

梦破碎了,很难回想起来,往往只记住了破碎,记住了疼。疼是了一种好味道。还是想闭上眼睛,等那个梦走进来。我不会再放过它。然而,很久了,它没有来。我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这好,这最不好。

释迦牟尼不是神,活了七十九年而已,比我的父亲活得多,比我的母亲活得少。

释迦牟尼恶心楼宇,才不做了王子,才到了一棵树下,贫穷地成了佛。人们讨好佛,把释迦又雕塑回了楼宇,让他富有,让他又做回了佛界的王子。我看那些佛像们,大多为无奈。

释迦牟尼是伟大的,世上的庙宇不一定伟大。耶稣是伟大的,礼拜的赞美声音不一定伟大。见了佛像就拜,拜的往往是水泥或玻璃钢,而不是思想灵魂。香火旺盛还不能说是渡人的红火,只能是说明庙上经营景气。

中国文化的“元气”是伤在了“自废武功”。古有“焚书坑儒”,今有“文化革命”。至于西风东渐,也只能伤风感冒而已,倒是自残、自戕、自裁,方成全了“伤元气”、“断十指”的下场。怨别人不如骂自己。

《诗》之美近似于裸体的美,后来为了让它更有一种“美”,人们给它穿上了衣服,文明了《诗》。人们再看到的便是了绫罗绸缎,而不是质感肌肤,是一种文化后的文化了。

艺术成功与生命有关,经济成功与生活有关。兵法用在打仗上那是政治家;兵法用在写作上那是艺术家。

司马迁残疾了,才可以说一些不残疾的话。没残疾的人只能说残疾的话,因为他怕残疾。

知道了恶果,并且知道了恶果的不可改变,智慧的生命不再去对垒痛苦,而是把痛苦酿成蜜,喂养精神的蜂。木心做到了。

说文学,木心拿服装打比方。中国的文学史,是一群人寻找穿什么衣服的历史。真正的文学,是把衣服脱下来。因为光着身子才本质,往往原始的文学最干净得干净。现在的文学,多数是穿了内衣,又穿了外套,甚至还要穿上风衣什么的才好。

一般意义地讲文学史,是讲被什么人说死了的历史,和死了的历史中的死了的文学。“死”是说固定了的,一成不变了的,“盖棺定论”。听一个人讲,和听无数个人讲,没多大的区别。木心就不一样了,他用文学讲文学,他用艺术讲历史,形象而生动。当然更重要还是不俗的见解,超凡是必然的了。例如,他拿酒和酒瓶打比方:“中国文化的酒瓶盖到了唐朝就掉落了,酒气到明清散光。‘五四再把酒倒光,掺进西方的白水,加酒精。”難得有人能比。是文学史,更是文学本身。

中国当下的歌曲是皮鞋革履,大多是时兴的旅游鞋,千篇一律,万家同宗。我喜欢能有一种布鞋音乐,草鞋当然更好,哪管是一双“解放鞋”也行。中国音乐比中国文学还断代。吃过肯德基吗?中国歌曲都是那味儿。

木心的艺术灵魂很纯净。这是精神十分健康的样态。他知道中国的哲学,知道这种哲学与人生艺术的关系。他选择了生命存在于世的样态,即艺术。讲中西文学,他用的是中国的尺子,因为中国的尺子是量文学的尺子,这尺子的品牌叫“道法自然”。做尺子的老师傅叫老子。木心讲文学史与中国人听,是因为中国人应该听,必须听,应该必须听懂。因为时值当下,中国人没有懂得的了。这时的木心很悲壮,像文天祥过“伶仃洋”。

木心讲文学史,有人听听停停,有人听了停了。陈丹青留下来了,继续听,一直听到木心停了。为什么?因为陈丹青听出了门道,这门道并不是仅仅因为木心讲得好,而更重要的是因为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只能听到木心讲得好。听出木心的讲是唯一的,这才是大门道。有些时候,越是真理越不能乱讲。中国有句俗话叫“能说悬话不说闲话”。这“闲话”往往就是真理。尼采就说过一句闲话叫“上帝死了”。

缰绳是形而上,马是形而下?

木心说词中有“气”。或“平民气”,或“贵族气”,或“帝王气”。那么什么是“气”?那么怎么就看出了“气”?词中的“气”,乃词中表现出的形而上精神。这“气”你在词面上是看不到的,只能通过对词中的“象”来意会出来。词中的“象”乃词中各种事物的“形”也就是词中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形而下“造型”。我们常常说的“气象”一词说的就是这层意思。气象有了,境界就有了,大气象就大境界;小气象就小境界,无气象就无境界。

木心说,中国的文化,秦以前的文学是人民的文学,秦以后的是士大夫的文学。眼下呢?我说是有钱人的文学。写穷人没有人看,唱穷人没有人听。作品就是商品,有钱的人才能买得起。现在是市场经济,市场艺术。卖不了钱不是艺术。所以说,在当下的势头上,艺术是很容易沦为“妓女”的。有的作品是为“妓女”,有的作品是不得已而为“妓女”。正因为如此,现阶段提供了艺术家成为救世英雄的机会。

木心评词的好,只用两个字“自然”。接着说,不必深究如何好法。我认为这“不必深究”,究下去便应该是了“自然”两个字的哲学意义、美学意义、人学意义。很麻烦的。“自然”两个字足够了。这两个字的组词是老子创造的,《老子》中的核心就是这两个字。说《老子》不好解,其实是没有把这两个字弄明白,弄不明白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两个字太复杂,而是因为这两个字太简单。“自然”自己本来的样子。这般解了,一本《老子》全解了,不信你试试。我有理由全信,木心老早就试过了。

当今所谓艺术家们,哪里还有无为的做工。无为是会饿死的。上帝死了,市场受到顶礼,钱币成为了一张一张的经文,被信徒们念了无数遍。最有意思的是王健林买画,买最贵的画,他不是把一张画当作艺术品,而是一个大大数字,用它说明自己的大大,自己事业的大大。现在说来,宗教越来越像政治,艺术越来越像商品,人越来越像妓女,农村越来越像寡妇。现在的艺术家不需要思想,只需要当婊子的勇气。

挖掉自己眼睛的人,在此之前他已经是个盲人。

美丽的中国最美丽的时期,是桃花源时期。中国是世界人口最众的国家,这么多的人,只有一个人记住了那个美丽的时期啊,这个人叫陶渊明。中国剩余的人都把这个时期当神话听了,没有人去记它,一辈子去记一个神话的人,中国人称之为神经病。祥林嫂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桃花源,不是真的回到桃花源,是朝那个方向去。回到老子,不是真的回到老子,是朝那个方向去。

今天送几个梨给朋友吃。是山梨,老家老山上老树结的老梨。我说我就是这样的梨,这梨就是我。我理解的艺术就是这山梨,长得不漂亮,但是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有个性,吃了后有味道。什么味儿?有山的味儿,有野的味儿,有风的味儿,有霜的味儿。我常常与朋友说,我不吃香蕉,问为什么?我说香蕉没有性格。我认识我的文学风格和做人的样态,就是个山梨,必须冻一下,再吃,黑黑的皮,粗粗的味儿。

人要处一些坏朋友,才知道好朋友的好,珍惜好朋友。

孟德斯鸠说:“一个人在痛苦的时候,最像一个人。”为什么?常态化的人,大多为观念性的人。观念是什么?面具也。人痛苦了,就扒下了面具,见了真面孔。心什么样脸就什么样。

很相信了,思想就不活跃。很希望着,精神就勇往直前,不肯高枕无忧。相信是夜深人静。希望是灯塔在前。

木心说,欣赏艺术,是要品味,其中由人的气质转化而来的艺术品质。品味其中由人的性格转化而来的艺术风格。好的艺术由好的品质和好的风格构成的。所以说读懂听懂上乘的艺术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是要好好修炼的。好的创作难,好的欣赏也难,甚至更难。

真正的艺术家,其生命是艺术的。他的思想在他过去的道路上留下脚印。我们成为辨别灵魂的神探。读木心评《红楼梦》,我发现他与曹雪芹是一对忘年交,一定是在一起喝过酒,划过拳,扯过淡的“哥俩好”。他们应该是邻居,相互知道彼此的丑事。

在中国,诗经的滋味还有吗?唐诗、宋词、元曲的神志还有吗?民歌的风情还有吗?都断了,死了。孩子是很容易忘记父母的。

真正艺术家的宿命是永远地被误解。永远地被世俗唾骂。不同形式的逃之夭夭成为必然。

一个民族如果容不下如嵇康这般人等,恐怕就不会有真文化,真艺术。然而,也许没有一个民族能够容得下。

真正的艺术,可以见到真正的血性。人味儿。“达则济世,穷则独善。”是不是说,达则从不独善?

有人建庙宇,有人塑佛像,有人在家中供奉佛主,上香上果,我认为这不是尊崇于佛,而恰恰相反,这是戏骂于佛,把佛主看低,区区几般物什就打发了佛主,多么小气的贿赂啊。如果佛心能够收买的话,佛与人相同,佛还是佛吗?佛还有意义吗?佛是伟大的,世俗看不见伟大,拿人心比佛心。

尤其是在当下,爱情被沙化了。我们歌唱的爱情,就是一具木乃伊,有一个歌星写了那么多爱情,天天挂在嘴上,却扔了前妻,捡回个“马桶”。那“马桶”只是个明星,想与明星有爱,那就是与明有关,与星有关,与爱无关。人真的无钱才真的可能有爱,历史中有钱的人都少爱。

佛主是智者,崇拜佛主也得是智者。成为智者难,成为崇拜智者者更难。然而满大街的“崇拜”者,我不信。释迦牟尼是伟大的,耶稣也是伟大的,满大街的人怎么能都是伟大的!什么叫做成仙得道?不是不死亡了,而是超越死亡了。

上帝把艺术给了害怕寂寞的亚当,这充分说明了耶稣的伟大,而不是上帝的伟大。真正的艺术让不快乐的人类快乐起来。

有经历的人才可以成为大师。历经过死的人才有资格说活,活在死中的活才是真活;死在活中的死才是真死。

中国的画家一定要去看看霍去病墓,不是去看什么墓,是去看中国画,看中国哲学。看不懂那没办法,是你没长艺术的眼珠子。别吹,去看了才知道你是个什么物。想不到与木心想到一块去了,他说陀思妥耶夫斯基语言的粗糙“如汉家陵闕的石兽”。这段文字真的真的应该请中国的画家来看看。

生命本无意义。是生命创造了生命的意义。如果你热爱生命,那么你就去创造。如何有意义?做了就知道了。

木心说得真好,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说法,“商业社会不是文化,也不是文明”。商业社会破坏了文化,破坏了文明。商业行为引诱出了人类的魔鬼方面,压抑了人类的善良本性。人类私欲像了脱缰的野马,在全球一体化的原野上,踏踢弱者,同时,踏踢文学及艺术。非艺术的艺术出现了,它们都是商业和商品,与艺术无关,它的最大危害是培养了文盲艺盲,中国现实到了对文学艺术需要办“识字班”的时候了。

全体一个想法,这就是全球一体化。一个想法做买卖。财富即幸福,结果不幸福。没财富的不幸福,有财富的也不幸福。做买卖不仅仅是一种行为,做买卖变成了一种思想,演戏是做买卖,戏也是做买卖。画画是做买卖,画也是做买卖。写字是做买卖,字也是做买卖。唱歌是做买卖,歌也是做买卖。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一起做买卖的人。

经济一体化,就是“经济体一化”,统一与经济。一体与经济。文化也即经济。经济做大了文化消失了。文化产业是一回事,文化事业是另一回事,文化只要产业化就没有文化。文化只能事业化。产业化生产文化,那是文化商品,与文化没有一点关系,只能破坏文化,异化文化,恶心文化,强奸文化。好莱坞是工厂,导演是生产调度。

这么多年了,中国人都变成了“甲虫”,但中国却没有诞生“变形记”。因为中国还没有卡夫卡。啊!遍地的甲虫,卡夫卡在哪里?

全国的老百姓都在看跑男和男跑。笑和制造笑,是唯一的目的。邓超跑才有意义,因为邓超是星,其实应该叫“星跑”,或者叫“跑星”。最高的欣赏的水准是观众认识邓超。邓超不是人,邓超是神。上帝死了,邓超活着。

中国的艺术中是静静默默的平常,西方的艺术中是咣咣当当的感官刺激,现在都是咣咣当当,通过感官接受的酒神精神。中国为什么要有交響乐、电声乐、架子鼓?没有不行啊?几十年的摇滚乐,把中国的虚静摇没了,把中国的淡泊滚没了。更浅薄的是,中国人不是听音乐,而是“看人悦”。

让西方人懂得中国人,这不是中国人的重要,而是西方人的前途。尤其是文学艺术。然而,我觉得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全球一体化,是让东方与西方一体化。经济一体化,带动文化一体化。这不仅是中国人的悲哀,而且是全人类的傻逼。

当年,木心从中国到美国,从乌镇到纽约,是因为一头狮子与牛马的不合群。是一个孤独去寻找不孤独。如果是真正的寻找,那么这样寻找会真的更孤独。在美国、在纽约,孤独没有改变,对孤独的认识改变了,孤独不再可怕,孤独是一位好朋友。很忠诚的。不是情人是爱人。

什么是现代人?现代人就是现实人。现代就是现实。现代的人常常说,现代的人多么现实啊!说话的潜台词是人的原形毕露,不遮掩了。现实的警句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买卖公平。现代艺术的本质是有买有卖,卖的总比买的精。有一只无形的手勒住了艺术的咽喉,这手叫市场。艺术品的别名叫“小三”,大老板养活着,给钱。现代的美术馆,像妓院,看艺术展览,就像逛窑子,作品们花枝招展,观众们眉来眼去。

王健林买艺术品,就像娶姨太太,姨太太多了就得大红灯笼高高挂,不知道去哪房睡觉快乐。最后睡不睡觉不重要,娶更多更漂亮的姨太太很重要。原本弄艺术,是为了表现艺术家自己的快乐,现代弄艺术是为了表现别人的快乐,这真真地让我想起了做爱。真的做爱是为了自己的快乐,假的做爱是为了别人的快乐。现代弄艺术成了弄假,假做爱。

木心说,时装就是上当的意思。这个直觉真好。不亚于尼采的“上帝死了”。说它好,不是说它说出了时装的本质,说出了人类的劣根,而是说这个直觉于现代,放之四海而皆准。我首先想到中国当下音乐,时装也。西方外国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让中国的一些二道贩子往地下那么一撂,大家就抢了。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大家抢了三十多年,现在还抢得热火朝天的,废寝忘食的,你争我夺的,死心塌地的。现在的音乐,不用听的,看就行了。中国的歌者,大部分都是假洋鬼子,中国的听众,大部分都是真精神病。唱的上当,听的更上当。

木心说,西方没有人懂中国。何止!中国也没有多少人懂中国。西方不懂中国不遗憾,中国不懂中国吓死人!中国多么好的一棵树,却挂满了圣诞礼物。

世界上所有的真善美、假丑恶,都可以放在大自然面前检验,这就是中国文化的意义。

〔特约责任编辑 张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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