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小羊

爱是一场彼此的拖累

□ 艾小羊

一

因为女儿打电话给我了，无论伤重伤轻，我都应该第一时间赶回家。

我是在一次女企业家聚会上认识她的。她得知我写书，第二天就发来一张微信图片，拍的是她从网上购买的我的书。她看书的时候基本是在深夜，看到有共鸣的地方，会发微信告诉我，我早晨开机，她的信息总是第一个冲进来。

我发现她睡得晚，起得早，却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没时间老啊。”她打趣道。

虽然我对女企业家心存敬仰，但也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她们大多数人的婚恋常常会遇到困难与挫折，大家一起谈起爱情婚姻家庭，经常会谴责中国男人——小男人，配不上优秀的女人，大男人，又容不得女人比他强。

所以，当得知她的事业风生水起，家庭和谐幸福时，我特别佩服，不知道她所嫁的是何方神圣，既能“降”得住她，又懂爱她。

又一次女企业家聚会，她的公司提供了抽奖的奖品，她也理所当然要做抽奖的嘉宾。然而，中途她却急匆匆地走了。晚上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先生骑电单车，不小心把大脚趾轧了。我问严重吗，她说不严重，出了点血。

“那为什么要走，今晚你是主角。”

“因为女儿打电话给我了，无论伤重伤轻，我都应该第一时间赶回家。”

我有些替她不平，原来她在家庭中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才保得一方平安。

二

奥巴马应该向我道歉，因为我并没有想过要当总统夫人。

一个周末，我去她家所在的小区会朋友，朋友恰巧住在她家对面，说起与她相识，顺手一指，“对面的一楼就是她家。”我看到对面的一楼，格外醒目，因为花园打理得特别漂亮，正值四月底五月初，蔷薇花编成的篱笆墙围着硕大的花园，花园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盆景，一个身材保持得很好的中年男子，正在伺弄那些植物。我立刻发微信给她，说我在你家对面，你走出来抬头看。她回说抱歉，我在外面开会。

我忍不住跟朋友感叹，因为太太在外面勤奋工作，先生才可以在家如此悠闲吧。朋友笑笑，说好像不是，她先生是大学教授，生活很简朴，连车都没有开，每天骑电单车上班。

她大约记住了这次我过她家门而未入，后来，她丈夫与女儿外出度假，她特意把我请到家里玩。

话题兜兜转转，说到了夫妻关系。

“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啊，是我们家赵老师。”听到她这句话，我有些毛，觉得中国女性，即使成了企业家，为什么还活得这么憋屈?“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在同一所大学教书，赵老师理想的生活就是安稳、平静、慢节奏。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娶一个企业家太太，所以，现在他经常开玩笑，说自己是钓鱼钓到鲸鱼。我很感激在我选择创业的时候，他没有阻拦，也深深为自己像被上了发条的橙子，在名利场上停不下来，而拖累了整个家庭的生活质量，感到抱歉。”

她的话的确颠覆了我某部分的世界观，就像奥巴马的太太米歇尔说，奥巴马应该向我道歉，因为我并没有想过要当总统夫人。

三

爱是一场彼此的拖累，不是只有跑得慢的人拖累跑得快的人，更可能是跑得快的人，拖着跑得慢的人。

我们约定俗成的想法是，一个家庭成员创业成功，赚了比较多的钱，其他家庭成员理应对他感恩，配合他，如果有微词，那也是小情绪、小脾气、不懂事，强者根本不需要向弱者道歉，弱者必须自己消化负面情绪。所以，强者也不需要问弱者，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不是，对不起，我拖累你了。

我们的逻辑，永远是弱者拖累强者，强者拯救弱者。然而，正如她所言，如果一位丈夫，只想跟一个平凡的女子，过平凡的生活，某一天，平凡女子变成了女强人，我耕田来你织布的生活变成了我做空中飞人，你做留守丈夫，女强人的确没有资格说，我赚了很多钱，我买了大房子，你应该感谢我。因为那很多钱，那大房子，喜欢的人再多、再好，却并不是他的梦想，他只想你在家好好吃一顿饭，全家人过一个慢慢的周末。

“你瞧你那点出息。”弱者的梦想落空，不仅得不到一句抱歉，还经常会被这样拍一板砖。

另外一种更常见的状况，则是太太觉得丈夫光顾赚钱，连回家陪家人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丈夫最听不得这样的怨言，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所以，当太太这样说的时候，他当然要怒吼一句：我不赚钱，全家人其实喝不了西北风，顶多是房子住得小一点，银行存款少一点，依然可以衣食无忧。但丈夫显然不这样想，他片面夸大自己的正确性，就像一个将军，他的梦想是征服世界，于是就否认了那些平凡的人也可以有梦想，他们的梦想就是过得平凡一点。

爱是一场彼此的拖累，不是只有跑得慢的人，拖累跑得快的人，更可能是跑得快的人，拖着跑得慢的人，后者累得气喘吁吁、苦不堪言，“跑慢一点吧”，她说，“你真是个怪人，跑快一点可以得第一，你不会连第一都不喜欢吧？他说。

她真的不喜欢得第一，那是他的梦想，她成全他，他却当作理所当然。

奋斗就奋斗，干吗要说是为了太太，为了全家?一个奋斗者，他的努力多半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让家人过上更富裕的生活只是赠品而已。

四

如果你认为好的方式，并不是对方所想要的生活，请表示歉意。

俄罗斯前一夫人柳德米拉就是典型的后者。柳德米拉喜欢文学、艺术，爱看戏剧，当她的生活被过多关注时，会有焦虑感。做第一夫人期间，她很少抛头露面，显然普京某种程度上尊重了太太的选择，然而，最终，两人还是离婚了，普京直言离婚是因为总统这份工作。“我所有的工作都要公开，都在公众的注视下，有些人喜欢，有些人不喜欢，也有些人完全无法忍受。

婚姻漫长，总有些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想象，你不知道一个跟你一样热爱生活，看花观鱼的人，会不会变成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工作狂，所以才有了一个词，叫磨合。磨合是双方的放低身段，而不是一方的理直气壮，尤其不能以世俗意义的成功，衡量谁应该放低身段。

“我真不明白了，你赚那么多钱，你老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我是他，每天跪着给你擦鞋都愿意。”这是我在另外一个场合听到的话。其实话真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一个人只要有钱，可以跪着给别人擦鞋，当初为什么要跟你结婚，而不去求包养?

当两个原本站在同一水平线的人，走着走着，出现了世俗眼中，强的一方与弱的一方，进攻的一方与保守的一方，进攻的那一方的态度，决定了这个家庭的稳定性。如果进攻的一方觉得自己是大功臣，伴侣应该感激，没资格提要求，我给你的生活都是好的，我没给你的你不能要，这样的态度是谈不谈钱都伤感情。

没有人愿意真正被钱绑架，生活还有其他的乐趣，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生活在光环之中。刘德华隐婚，很多人觉得他是伪君子、直男癌，为了所谓的粉丝感受，不顾太太感受，他多次无奈地解释，真的是太太的要求，太太不喜欢生活在镁光灯下，不喜欢出个门还要戴口罩与墨镜。“我当然要尊重她的感受，影响了她的生活，已经很抱歉。”这个态度真的很赞，反观另一位天王的态度，能跟我认识是你的福气，能跟我交往你是三生有幸，鞋子不合脚就扔，你从我这儿已经获得了太多，谁跟我交往都是她们占我便宜。这么现实的三观，真是要找一个实实在在想占便宜，而不是讲感情的人，才行。

所以，如果你认为好的方式，并不是对方所想要的生活，请表示歉意。爱就是一场彼此拖累，这是没有问题的，相爱相杀，为民除害，但至少不要那么理直气壮，明明是你改变人家喜欢的生活节奏，你却非说，我得了道，你升了天。不是大家都想升天，更多的人只想安安静静地过生活。

（摘自《都市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