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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轻唱,是一生的信仰

2016-12-21美摇

莫愁·智慧女性 2016年12期
关键词:治疗师病人生命

美摇

生于1991年的刘小天正青春,却与死亡有着最亲密的接触。酷爱音乐的她用自己的专业服务于临终关怀这份职业,在这里,音乐不是为博喝彩的表演,而是安慰与治愈的那道光。

让音乐替生命说话

2013年秋,西安女孩刘小天从美国堪萨斯大学的音乐治疗专业毕业,从美国中部搬到了西海岸的圣地亚哥市,在世界首个临终音乐治疗项目的发起机构四季临终安宁关怀实习。督导带她去见已经进入临终关怀阶段的伊莱,刘小天懵了: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心里都会难受很久。而作为音乐治疗师,她的职责是为生命正在枯萎的伊莱提供抚慰。

24岁的伊莱患有严重的脑瘫,发育迟缓,还有渐进性肌张力障碍。他瘦骨嶙峋地躺在护理院的病床上,频繁地发生呼吸困难和抽搐。除了能眨眼睛表示“是”以外,他无法与人交流。面对这样一个垂危的生命,刘小天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她轻抚琴弦,唱起歌来。起初,伊莱对这突如其来的歌声小小地惊呆了一下,然后,他每隔10秒左右就会出现一次的呼吸困难症状开始放缓。当刘小天唱起诺拉·琼斯的《孤星》时,伊莱混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采。这应该是他很喜欢或很熟悉的歌。

“孤独星,你今夜在哪儿/我正在努力抗拒着这种感觉/这里如此黑暗,我想我愿意给予我的所有/只为让你的星光洒在我身上。”刘小天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不知何时,伊莱已经停止了呼吸,看上去就像睡熟了一样。

“睡熟”的伊莱给了刘小天不可救药地爱上音乐治疗这份职业的理由。她觉得,当病人遇到无法表达的痛苦,音乐就是在代替他们说话。

在美国,临终关怀相当普遍,被评估生命预期少于六个月时,病人可以申请此项服务,医疗保险会为此支付费用。音乐治疗这门在1940年代之后在美国兴起的新兴学科,也在近三十年介入了临终关怀领域。刘小天早在高中时代就了解到音乐治疗,那时候她正在思索是否要把心理学作为未来的学习方向。在出版社工作的父亲将一本关于音乐治疗的书推荐给她,刘小天觉得灵光一现。她4岁半开始学习弹钢琴,又是那种从小就善于感知他人情绪的小孩。

2009年,刘小天获得堪萨斯大学音乐治疗专业全额奖学金,开始了系统性的学习。这个专业隶属于音乐学院,乐理、乐器课外,还要学习各种与治疗相关的课程:要和特教老师合作研究特教领域的音乐治疗;为了和物理治疗师无缝沟通,必须上解剖课,了解肌肉走向;涉及到老年对象,要学习养老院的基本设置……

学生们还需要根据年龄层,有意识地储备曲库,刘小天发现节奏欢快的儿歌、风靡的流行歌曲,都不适合自己。那段时间,她颇为迷茫,不知道如何释放自己的音乐能量。直到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当教授告诉她音乐治疗可以用于服务临终关怀人群时,她毫不犹豫地将此作为自己实习以及之后工作的方向。

但这时,一个22岁的女孩对死亡抱有的是一份非常轻盈的想象,刘小天从普莉西雅·安的歌曲《梦》中获得对死亡的粗浅感受:一个女孩从孩童到长大,到老去,一直梦想能够飞翔,临终时,她终于准备好飞离这个世界。歌词如童话般优美,过滤掉了真实死亡的沉重哀伤。而在现实生活中,刘小天唯一面对过的重要死亡是她的狗,还是姥姥打越洋电话告诉她的。

触碰死亡

与伊莱的第一次接触令刘小天消除了对死亡的恐惧,伊莱弥留时刻眼神里的光芒给了刘小天强大的心理支持——音乐不能挽救生命,但可以让它安详。刘小天从此需要面对的,是如何用她的专业知识,在那样一个私密而特殊的生命时刻,获得去陪伴的允许和信任。

八十多岁的艾凯莎是个难以服务的对象,处在老年痴呆症的晚期,住在一个服务并不好的私人护理院。她因脾气火爆而出名,稍有不称心就尖酸地辱骂来客。第一次探访,艾凯莎很直接地告诉刘小天:“我对音乐不感兴趣。”

刘小天听护工说,艾凯莎喜欢猫王的歌,于是学了一首《温柔地爱着我》。艾凯莎依然冷酷,刘小天几乎恳求:“我吉他都带来啦,你就让我唱一首吧。”靠耍赖,刘小天得到了准许。在放下自我的过程中,刘小天逐渐想通:我去唱歌的目的不是表演获得喝彩的,我的工作不在于是否能得到病人的反应,在于提供我可以提供的最好的安慰……但听完歌的艾凯莎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开始向刘小天倾诉她人生中的苦涩和心酸。离开时,艾凯莎问刘小天:“我喜欢《别这么残忍》(猫王的歌),你会唱吗?”刘小天诚实地说:“我不会,但下次来时,你一定会听到我唱这首歌给你听。”这样的约定,像生死契约,让刘小天觉得音乐如此迷人,甚至是庄重。

刘小天曾经参加过罗素·希利亚德的工作坊。罗素是美国最早为临终病人开展音乐治疗的“业界鼻祖”,打动刘小天的是,他不给人贴标签,身份、种族、生活背景、年龄、性别、性取向……他都不会看。他关注的是对方的生活、生命质量。刘小天将其理解成一种“慈悲心”。如果需要,他会将死亡的痛苦,人死以后家人要经历的痛苦全都如实相告。向大师学习,功力倍增,刘小天以其年轻的生命来理解对死亡的告慰:“我觉得对于所有的痛苦,必须先接受其存在,才能说到转化或疗愈。”她开始学着像白纸一样去见证他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悲喜。

奇异的恩典

一位90岁的女病人佩蒂,老年痴呆症晚期,已完全认不出全职照顾她的丈夫杰克。一次偶然,刘小天翻到一首纳京高的老歌唱给佩蒂听,她竟然一字不落地跟唱了下来,唱完说:“这可是我和杰克当年的定情歌。”

一位在养护院的五十多岁的黑人女性,失语、失去大部分的肢体机能,大部分时间紧皱眉头望着窗外,谁都没听过她发出过声音。一次,刘小天带着一种小的打击乐器沙蛋,为她唱了一首《Dont Worry Be Happy》,她笑了,摇着沙蛋啊啊叫。

一位俄罗斯老爷爷,老年痴呆晚期,养护院最安静的病人。他的儿子都认为他不会说话了。刘小天学了《喀秋莎》的俄语歌词第一段,唱给他听。他从睡梦中慢慢醒来,看着刘小天笑着流出了眼泪,一个劲地说“斯巴西巴”(谢谢)。

用旋律点亮一个人的暗淡宇宙,对刘小天来说,这是奇异的恩典。《奇异的恩典》是病人们请她唱的频率最高的一首歌。在治疗中、葬礼上、入殓后,刘小天都唱过这首歌。这是一首基督教的赞美诗,第一段也是传唱最广的,歌词大意是:“奇异的恩典,那声音何等甜美/拯救了我这样无助的人/我曾迷失,如今已被找回/曾经盲目,如今又能看见。”

实习期过半的时候,刘小天有点自得其乐地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治疗师了。每天清晨,她接收工作邮件,查看病人的死讯,在病人名单中划去一些名字,然后继续接下来的工作。她相信自己建立了职业的保护屏障,既能和病人共情,又不会对病人产生非正常的依恋。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有天晚上,在探访完一个病人开车回家的途中,刘小天突然放声大哭,最后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哭了半个多小时。同样的事情两周后又发生了一次,在夜间走高速路回家,她不得不一手擦眼泪一手把着方向盘。她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你们走吧,别跟着我了。”

刘小天这才发现,原来逝去的那些病人都还在她身边,而她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了这些沉重的依恋了。

人有灵魂吗?刘小天找到机构内部的心理咨询师寻求答案,也为自己的职业心病寻找处方。对方告诉她:“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没法告诉你灵魂会不会跟着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审视和探索自己最好的时机。”这是第一次,她的心灵被生死拷问。那段时期,刘小天读了宗萨仁波切的《正见》,也研究了宗教的教义。

刘小天试着给生命做梳理,她发明了“super shit”,把生活中的事件、飘过的思绪一一写在纸上。写着写着,她发现有规律可循,自己可以穷尽一生去追求的无外乎三个字:真善美,还有音乐,曾经用来疗愈他人的工具,也可以用来疗愈自己。她写了一首《挽歌》:有人在乎活过吗?颜色会褪去,音乐也会消逝/但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你的世界不再如从前……你在那里吗我的朋友?你在听着我的挽歌吗……歌的最后一句,她给了自己答案:你永远在我心上。

实习结束,刘小天在另一家临终关怀机构创立了特色音乐治疗项目,开展音乐治疗。

无意间走入生死的边界,刘小天内心产生了一种很强的敬畏感,她相信,有一个“比我、比所有人更大的东西”。而音乐与音乐治疗师这个职业,于她,则是一份奇异的恩典,一份可以追随一生的信仰。

(编辑 张秀格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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