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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竹多情迎逐客 群山助我法天然——刘知白山水画的洗马行

2016-12-14贵州大学艺术学院

中国艺术时空 2016年6期
关键词:山水画山水艺术

贵州大学艺术学院 / 刘 剑

野竹多情迎逐客 群山助我法天然——刘知白山水画的洗马行

贵州大学艺术学院 / 刘剑

【内容提要】通过走访著名书画家刘知白先生1971年被下放的黔中小镇洗马,在与自然山水的对话中探寻刘知白山水画作特别是黔山系列作品的内蕴,探寻洗马山水对于他从师法古人转向师法自然的重要性。本文以洗马镇的游历追寻刘知白先生的山水人生。

刘知白 洗马 山水画

十年浩劫更谁怜,

洗马河边雪满笺。

野竹多情迎逐客,

群山助我法天然(前贤)。

——刘知白

自然景观常常因为文人志士或艺术大家而成为文化景观,黔中小镇洗马就因刘知白先生曾谪居两年并由此实现自己从师法古人到师法自然的艺术转身而一直让我心念往之。

刘知白《独有梅花笑不语》,23cm×87.5cm, 1975年

去洗马的第一站叫高枧,对望山势,有高士孤枕侧卧之势。这是刘知白先生1971年下放途中与一场很大的春雪初遇的地点,也是他1972年离开洗马镇时与一场特大的冬雪告别的地方。人与雪花相惜,就幻化成为知白先生爱画的雪景山水题材。以雪的高洁作为自己的精神品格,这是士人的精神传统。中国历代雪景山水一般都画得纯净。北方土地平坦,大雪落下来,积雪覆盖很厚,大地唯有纯粹的雪白和天空的湛蓝。黔地山高草长,林深树杂,远望雪山,仍见草枯叶黄,故而知白画中的雪景,总是加入赭石等黄色颜料来画雪景,域外观者,不到黔中,难窥其妙!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和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等都有一种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雄大,画面静美,那是一种雪后万物寂静无声的美,而刘知白的雪景山水则喜用暖色调,因山势起伏跌宕,苍野雄浑,虽是积雪覆盖,仍难掩黔山之势,山涛与雪涛轰鸣涌来,不绝于耳。

刘知白《携客看山》,133cm×69cm,1997年

洗马镇 白花树

第二个景点名为白花树,顺着山势远看,薄雾微起,所谓气韵才能生动,对于自然山水来说,有雾气,山就灵动鲜活了。想起知白看山有两大特点,一是喜欢雨后看山,二是爱看暮色之山,他要看的就是山的生命气韵。雨后烟岚,使黔山跃跃欲动;看暮色之山,能得黔山之神秘暗语。山前的田畴房舍使得白花树这个地方特别好入画,但这种画面并非是过客们跑马观花看到的那种轻飘飘的诗意,凡以小清新面目对乡村大地抒发诗情者,皆不懂真正的乡村,我每看此类文字或绘画,皆特别反感。那种能写出存在论哲学的诗意者,方为洞察乡村的高人。由此想起知白先生谪居洗马时,曾去山中采集中草药,周日在家为当地农民免费针灸,甚至在自身养家尚难的1971年,还经常让爱人为病人煮面条吃后方走,如此大爱,是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村民真正的人文关怀,知白是懂了什么才是乡村大地。乡村不是用来展示给贵族过客看的,那些房舍里的人,以他们的操劳在房前屋后的土地上栖居着,这是一种神性的栖居。在知白先生画里的房舍经常就不再只是一个隐者的房舍空亭和寺宇楼观,而是存在者的房舍,这是现代山水画略不同于古典山水画的画眼之处。

洗马镇 上坝

贵州省龙里县洗马镇 刘知白旧居

到了上坝一站,看对面的山,温厚不语,静如处子,没有奇险却自有高度。知白所画黔山,喜取立轴作右上走势,此山走势如此,同时,右上是顺势,符合山势,也符合画画时的手势。山脚是一个水库,有水顺着两山之间的低洼处汇流到水库中,形成溪水或水湾。平日每观知白黔中系列山水画作,常感画面左下角或右下角的留白处有流水回声或积水成塘之感,在此可以得到印证。黔山莽莽苍苍,灌木杂草丛生,远望似树非树,似草非草,幽暗处常有洞穴,泉水暗涌或瀑布藏挂,经常能听到水声却不见瀑布,它不会像范宽的溪山瀑布,似一条白布裸挂岩上,一目了然。如此反观知白的黔中山水画,方能领略他为何以散锋长撇大捺地画山,那些老辣干劲的线条呈现的是黔山这种野性的植被和树木所具有的苍莽感,其间还有以飞白或枯笔留下的白岩,那是苍莽群山有时突然出现的断崖式白岩。贵州以“白岩”所命名的村子很多,甚至山歌里面也唱到“太阳出来照白岩”,此可算黔中山地特色。

到达刘知白先生谪居时的农舍,那是一间普通的板壁房,黛瓦木墙,窗闭门掩,岁月不再,故事如昨。在这座静默不语的房子面前,我未推门入内,担心一推门,就打扰了先生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一个从战火中临危幸存之人,再经“文革”荒诞动荡之灾,下放到陌生未卜的洗马小镇,却能在到达的第二天清晨就出门去看山写生,只有大胸怀者才能如此淡定,迅速消化掉所有的坎坷。我常常认为,宗教不管是佛教还是基督教没能彻底安顿生命,也曾被人们否定得面目全非,但唯有艺术能够救赎人生。他下放到此时内心那未能言说的心境,只能在他写的诗词和山水画里略知一二。我的臆测是,1971年后面几年的山水画作诸如《奇峰耸秀》(1973)或《千岭冬雪》(1973)等作中,山势都奇险突兀,主峰直刺云霄,岩底幽深难测,画面起伏跌宕,如同交响大曲,不同于此前江南山水的温婉闲逸,也不同于再后来的稳健苍劲,特别是立于险峰之上的那个孤独老人的背影更添几分奇险,想必那就是他这个阶段的胸中丘壑。

刘知白《奇峰耸秀》,137cm×68cm, 1973年

刘知白《千岭冬雪图》,152cm×84cm,1973年

从二王桥到燕子岩,看到那些野拙的积层岩,纹理变化不定的岩石层层迭起,我们就能看出他的山水册页中那神出鬼没的岩石画法和在此基础上追求的野拙趣味。纵观知白先生从现存最早的上世纪30年代的扇面竹石图到去洗马镇之前的60年代的山水小品可以发现,总体上画面简洁清新,近中远的层次依次展开,呈现的是郭熙所言的“三远”境界,意境偏优美温馨。或者说,此类山水画总体上还是江南自然山水和吴门山水画境的集成。尽管从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先生开始流亡生涯,40年代辗转苏皖沪赣、湘桂黔渝等地,早已告别早年的富贵生活,也尽管他在1948年就确定“学时有他无我,画(化)时有我无他”的艺术路径,但先生作为江南人士,仍然还沉浸在传统笔法语言的研习和江南山水意境的延续之路上,从他诗意的“涓涓庵主”(1935年)这一自号可以得到佐证。

洗马镇 燕子岩

刘知白《燕子岩》,32cm×48cm,1972年

在他1971至1972年的洗马山水作品中,燕子岩是一个频繁出现的景点,以燕子岩命名的作品也有好几幅,从其中一幅《燕子岩》(32cm×48cm,纸本,1972年)来看,岩石挤满整个画面,在走势和构图上在对角线上承“之”字曲折伸展之势,笔法语言细密,各种不同的树种杂居岩间,藤蔓纠葛错杂,岩石纹理的皴擦干硬有力,率性而就,整个画面野趣横生。和自然山水的燕子岩照片对比起来看,画家已经捕捉到洗马山水的“野”性这个神韵。他通过线条勾勒岩石纹理,再通过皴擦产生岩石的肌理和质感,杂木藤蔓通过勾勒或短线将其提炼为几种叶形的植物,根据需要对岩石和植物进行施色,画面清润野逸。黔中山石的这种纹理和质感是不同于黄山等南方山石的,它不像黄山那样纹理清晰可辨,石面也不是那样光洁,走势峭拔坚挺。黔中山石纹理细碎难觅,乱而不乱,纵横交错,野味横生,最适宜知白先生这种率性而为的心性和逸笔草草的语言路子来表现,这在他的相关写生稿中都能看到。黔中山水的“野”味在他的洗马山水和后来的黔中山水作品中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初去洗马镇后就自号为“野竹翁”(此号透露两个信息,一是从省会贵阳这样的城市到洗马这样的黔中山野之野;二是野逸作为中国美学范畴,从来都是与庙堂的富贵趣味相对立的),这也是一个佐证。

从师法古人到师法自然可视作刘知白宏观上的艺术路线,这也是古代山水画大师们的从艺规律。清初四王之一的王原祁,他壮游黄公望曾经所游和所画的地方,都是用自己的感受来印证黄公望的感受和画境,而不是他本人直面山水时所获得的属于他本人的感受,仅从这个细节来说,王原祁们对师法古人大于师法自然,这也可以说是违背了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古训。刘知白从安徽来到贵州,1971年是他艺术生命的节点,此前,他基本上都走在师法古人的路上,主要师法米家山水和石涛笔法,从艺术精神来说,来自倪瓒的逸笔和徐渭的大写意。看到洗马的山石,我们可能会更能理解,在他从安徽到湖南再到广西一路走来的自然山水里,都还找不到他所钟爱的石涛笔法和自然山水的碰撞和对话,洗马镇奇崛幽险的山石纹理,温厚稳沉的洗马山川都与石涛的山水画语言有契合之处。在他后来的一篇诗草里面有一个细节:“十年浩劫更谁怜,洗马河边雪满笺。野竹多情迎逐客,群山助我法天然(前贤)。”他将写好的“前贤”划去改为“天然”,他是非常明白洗马在他艺术生命中的地位的。洗马镇虽是放逐之地,在艺术上却是造化之境,得群山之助,实现山水画的自我转身,使他的艺术之路由师法古人转为师法自然,从而真正实现他受石涛启发所立的“学时有他无我,画(化)时有我无他”,在艺术上找到了真正的自我。自此以后,刘知白的山水面貌越来越得黔山神韵,再往后的山水画,不断融入了他壮游黄山、峨眉、青城、苍山、洱海等名山大川所形成的心象山水,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其泼墨山水就是整个大化宇宙之境,其气势和气场之大,已非一般画家所能望其项背。

(责任编辑:赵倩)

刘知白 摄于1999年

附录:

刘知白(1905—2003),安徽凤阳人,号白云、野竹翁、如莲老人。1933年考入苏州美专国画科,1935年拜顾彦平为师学习吴门画派,同时入住苏州怡园,潜心研习过云楼所藏历代名画,遍访苏吴藏家和名家。1949年定居贵阳。1971年下放到贵州省龙里县洗马镇。2003年在贵阳仙逝。

2012年中国美术馆“重读经典”推出的“搜尽奇峰——20世纪中国山水画选展”评语写道:“其艺术上承宋元,下接明清,既继承传统精髓,又注重形式的创新,最终法古变今,创造了中国泼墨大写意山水画的新技法,成为中国画史上最具代表性的泼墨大家之一。”

原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著名学者冯其庸看了刘知白先生的画后,惊叹不已,主动提出为先生的画集写序,仅从其中几句,就可看出他对先生画风画格的倾慕:“刘老的画,是地道的中国气派、中国神韵!笔墨之高,已入化境。从山水画的渊源来说,刘老画里呈现出来的是石涛、石溪等人的气派,而且其高处,决不在二石之下。他的山水完全是从贵州的真山真水中来,完全是自出新意,一片天机,没有丝毫陈旧的感觉,相反却是令人为之耳目一新,看到了贵州真山真水的神韵!刘老的画我感到已经人格化了,而刘老的人也已经与天地、山水、自然浑然默契了,这真是画家最难达到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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