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雁无笙　图 涂胜男

繁花

古怪猫和蛤蟆公主

gu guai mao and ha ma gong zhu

文 雁无笙图 涂胜男

梨花铺了一地遥不可及的路，你不知道，我总躲在篱笆这边偷看你……

一

小时候，妈妈说梨花是南方的雪，每一年南方花开，爸爸就会回来。

住的院子里，篱笆边上有一株很大的梨树。我听了妈妈的话，每年3月，都会抱着爸爸买的漫画书，去树下等他。

就是那时，我遇见了盛景。

单膝曲着，他躺在梨树枝干上昏昏欲睡，一本书从他指间掉落。

我拾起，冲着树上的他喊了好几声。

无果，我只好将他的书和漫画放在一起，选了有树荫的好地方，坐下。

被树叶筛下的阳光很暖，就连空气都裹挟着淡淡的甜香。他在树上，我在树下，好似这一坐，就坐了很多年。

二

等过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盛景不再上树看书。我也终于明白，爸爸是不会回来的，他深深睡在北方雪地，永远离开了我和妈妈。

画册里的梨花书签，已经泛黄却还透着淡淡的甜香。这是深埋雪地的爸爸留给我和妈妈最后的眷恋。

将书签夹进画册，15岁的我做了个重大决定，想要把自己的生活写成故事，告诉天国里的爸爸。

但我还没想好画个什么样的故事，只胡乱地描线条……

一记喊声惊得我停笔，抬头望向声源，盛景冲我连连招手。

我疑惑地指了下自己。

“岑——，帮我接一下！”

“哦！”

手忙脚乱地丢掉画笔，我三两步跨过去，什么东西刚塞到怀里，篱笆那边就传来盛景妈妈气急的喊声。

一双手大力按下我探过去的脑袋，盛景眉头紧蹙：“躲好！”

我顺应他的话，蹲下身子。

那一天，盛景在篱笆那边被他妈打得上蹿下跳，我就躲在篱笆这边，对着怀里一堆不知名的药物瓶发怵。

三

时光没有让盛景长成暖心的男主角，相反，他的脾气和爱好越来越古怪，只喜欢一个人躲在后院捣弄奇怪的瓶瓶罐罐。

我与盛景鸡飞狗跳的青春就是从这些瓶瓶罐罐起始，转折，然后化成时光的风，穿过一个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素白的梨花飘落如雪。我趴在篱笆这边偷看盛景解剖癞蛤蟆。几番犹豫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拿着小刀逼近蛤蟆，可惜，关键时刻，一声厉斥，面如罗刹的盛景妈妈忽然出现。

蛤蟆跑了，老妈来了，盛景一时不知是追蛤蟆，还是自个儿逃跑，手忙脚乱得像只炸毛的猫儿。

我正捂住嘴幸灾乐祸，篱笆那边突然跳过来的人吓得我一跳。

盛景要捂住我的嘴，怎料扑过来，脚一滑，嘴没捂住，我俩倒是结结实实摔成了一团。

大眼瞪小眼了两三秒，盛景慌张地起身：“对……对不起。”

头一回看到他这么狼狈，我大笑起来：“盛景，你好萌。”

犹如时光停止般，盛景愣在原地，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徜徉在他一双眸间，于是乎，光源不再灼热，尽数化成绵绵的温柔。

四

当晚，我闭目便是盛景挥之不去的影子。

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一睁眼，支了个小台灯，趴在床上画起漫画。笔下勾勒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故事里古怪猫和蛤蟆公主如我们一样相遇，相知……

年少的友情在发酵，我的心头好似被根羽毛轻轻搔了一下，这一下，弄得我莫名红了脸颊。

后来，笔下的画稿越来越多，为了不让人发现，我悄悄把它传到网络。

一连载就是3个年头。故事发展到古怪猫要出蛤蟆谷去找化身成人的法术，于是，蛤蟆公主设计想吃掉古怪猫，这样，时空、距离、牵绊，世间再无什么能带离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画完，我抬头，望着黑板上醒目的高考倒计时标志，下定决心丢掉画笔，埋头进试卷。

后来回忆起的高三，好似只有忘乎所有的学习，以至于盛景与父母的争执，我发现时，已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盛景父母希望他学经济以便接任家族企业，可盛景从小的梦想都是从医。

日落晕开一圈圈的黄，盛景一个人坐在篱笆下的背影，那么落寞。

守在篱笆这边，我不会说很安慰人的话，我只会很小声地说：“我相信你。”

他没有回应，我就静静地陪着他。

良久，盛景一直紧抿的唇缓缓散开：“谢谢。”

极轻的一句，却是长大这些年，我第一次听见他哽咽。

五

幸而，最后盛景与他爸妈达成协议，大一不能名列前茅便遵从他们的意愿去国外学经济。他终于如愿去了A市的医科大学。我那年的成绩不够理想，只是跟着他去了A市，靠着绘画基础，在一个不知名的专科学校学设计。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忙了一年的盛景不仅名列前茅，还获得了代表新生和专家进行学术交流的机会。

我在台下看着他意气风发地演讲。

真好！那个解剖癞蛤蟆的少年一步步靠近梦想，逐渐光芒万丈！

结束后，盛景在忙，我便趴在走廊的栏杆看窗外的花，一簇簇的素白，多像篱笆下的那树梨花。

我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半个多小时了。

转身走向礼堂，刚到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女生拦住了我：“同学，不好意思，我们这边要关门了。”

“哦。”我尴尬地退出门，“盛景还在里面吗？”以为她不知道是谁，我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刚才上台演讲的大一学生！”

许是我说了什么引得她注意，女孩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起我。而后，她阴阳怪气道：“盛景啊？去食堂给我打饭了吧。你找他什么事？”

见我愣住，她清咳一声：“对了，我叫袁绘，你是？”

对着拉长音的反问，不知为何，我反应得异常怯懦，只胡乱说了名字便落荒而逃。

六

回到宿舍，我在贴吧传上古怪猫的最新一章。

看到漫画里的古怪猫对蛤蟆公主说完残忍的道别，脑海里不由联想起那个女孩。莫非，再死乞白赖，盛景的远方也没有我了？

心烦得要叉掉网页，忽然出现的加菲猫晃了我的眼。留言是4个字：“继续加油！”

这个加菲猫，我每一次发漫画，他都会在底下鼓励我。我抿唇而笑，难过的心情好像因为加菲猫缓和许多。我和他多聊了几句，那些在盛景跟前说不出的话，好像都能和他说。

论及盛景跟前我的卑如尘埃时，他发过来信息：“为什么不投稿？你也能变得优秀！”

我想了一会，手指在键盘敲出一串：“我的漫画挂在网上，免费的，都没有人看……”这话一发完，我就想抽自己，难道他不是人？

正措辞解释，对方莫名上传了一个压缩包。

停下打字，我握着鼠标点击开，解压后的一组组图片犹如一颗又一颗小石头，撩动我的心湖。

居然是我前一百章的漫画故事！

当初我随意上传的图片，他帮我耐心整理了，这样再看，故事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差。

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键盘上敲出的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加菲猫倒先发了信息：“我相信你！”

“谢谢”二字留在输入框，我盯着那个慵懒的猫儿，笑了笑，没发过去。

七

接下来一个月，我都在为古怪猫的故事修改润色。

其中，好几次盛景打电话说要请我吃饭，我因为漫画推脱了。到第5次，听到他要出国的消息，我惊得说不出话。

明明他赢了协议，为何还要去国外？

带着扑通扑通的心，我过去找他，不想在教学楼门口先偶遇了袁绘。

袁绘老远喊住了我一声：“听说，因为上次盛景请我吃饭，你都不理他了？”

“啊？”我真是觉得莫名其妙！

袁绘狡黠一笑，解释道：“那家伙快出国了，我可不想真做了坏人！老实跟你说，上次因为盛景抢了我的演讲名额，所以跟你说打饭什么的，是我的报复！”

“报复？”

“对呀！他不是喜欢你么？”

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喜欢，袁绘已经挥手道别，大喇喇走远了。盯着她的背影，我吐了口气，抬脚走向约定好的凉亭。

微微的鼾声响起，歪着脑袋的盛景居然倚着栏杆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刚坐下，他就睁开眼：“来了？”

“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话一出口，鼻头就酸了，从小到大，我和他之间好似总有一条遥不可及的路，我就像只蛤蟆，滑稽可笑，总也追不上他……

低下头，长长的头发应该能盖住发红的眼眶？

孰料，下颌被忽然抬高，唇碰上了软乎乎的，软乎乎的……

盛景的吻如同3月的梨花，甜香四溢。时光好似又回到高考那年，我们隔着一道矮矮的篱笆，不过，这回换他安慰我：“还会回来的，岑一，相信我。”

八

后来4年，盛景在国外专研医术，我在国内专注漫画。那段日子，我失败过，漫画被频频退回来的时候，只要和盛景视频聊聊天，好像也不那么难过。

4年后，他从国外回来，我的古怪猫系列的单行本也成功发行上市。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坐在梨树下的秋千上，我正翻着漫画样刊，手机叮咚一响，是加菲猫发送的消息：“见了面，做我女朋友？”

我笑，不假思索就答了“好”。

消息刚发送成功，身后就响起清咳：“笑得那么猥琐，难道想着红杏出墙？”

扭过头，盛景眉头轻蹙。

他爱演，我便也故作生气：“是啊！你能请袁绘吃饭？我就不能偶尔出个墙？”

“袁绘那次是误会，你这个……”

“这个什么？”我的笑意忍不住了，只好举起手机，“不都是你吗？幼稚鬼！”

从加菲猫的头像到漫画下的留言，再到他发送过来的压缩包，最后到他说的“我相信你”，我早就猜到，除了盛景，别无他人。

秘密被洞穿，盛景笑起来，青涩得如同那年梨树下的少年。我起身，过去环住他的腰，脸颊倚在胸口，暖暖的。妈妈说得没错，梨花不是离别，而是归来。盛景回来了，爸爸那些年在妈妈心里肯定也回来了。

风吹来，地上的漫画书哗啦啦翻开，最终停留在夹着梨花书签的那页。重重磨难之后，化身成人的古怪猫和蛤蟆公主又站在梨花下，隔着矮矮的篱笆，说起他们年少的情话。

爸爸，我的幸福，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