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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木偶戏

2016-11-26蒙福森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36期
关键词:王猛邻村木偶戏

□蒙福森

父亲的木偶戏

□蒙福森

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就像一匹绸缎从官成镇缓缓流过,我们村就在官成镇的东北方向,一个小桥流水、与世无争的小村庄。

那年冬天,镇里来了一个演木偶戏的老艺人,顺着河流一路演下来,一场接一场。老艺人叫王猛,精通木偶戏。那个年代,农村精神生活极度贫乏,大多数时候,劳作一天的村民吃完晚饭,就在家门口和邻居聊聊天、抽抽烟,因此,木偶戏来到我们村,就像冬天的阳光一样,刹那间在每个人的心头热烈地绽放着光芒。

王猛在我们村演了十场,接着到邻村。在邻村演了,又到另一个村庄,这时,他发现,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直跟着他,一个又一个村庄地跟着。

那个男孩就是我父亲。

后来,他成了我们这里十里八乡的演木偶戏的艺人。

父亲怎么走上这条路的,我不大清楚。据说,他十分聪明,一点就会,他混在戏棚里一段时间,基本学会了王猛所有演戏的精髓。父亲在他十八岁那年正式登台表演,眼法、手法、步法、唱腔,一亮相,一开口,全场轰动。

那时,父亲演的戏有《精忠岳飞》《杨家将》《呼杨合兵》《三国演义》《水浒传》《八美图》《三合明珠宝剑》等。在他的柜子里,我看见一本本古书,线装,有的是繁体字,更多的是手抄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抄,抄得工工整整,估计有几十万字。

父亲的书柜里,除了书本,还有几本流水账,非常仔细地记录着家里的日常开支、人情往来等事项。那一笔笔详细到分的数字,仿佛是父亲那单薄的身躯在苦苦地支撑着一个家庭,令人不忍卒读……

父亲平时种田种地,兼做农村兽医,晚上演木偶戏,在那个艰难的年代里,苦苦挣扎。也因为父亲的手艺,我们家境比一般的农村家庭要稍好一点。要知道,父亲身高不过160厘米,体重不到100斤,如此单薄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讨生活的门路,如何生存?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像一匹永远感觉不到疲惫的老马,一直在为生计忙碌着、奔波着,哪怕大年三十,他也要到外面演戏。小时候每年的除夕,母亲会早早张罗好一桌简单而又诱人的年夜饭,一家人匆匆忙忙地吃了,然后,一家老小,默默地站在村口,看着父亲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他那副木偶戏家当,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四周,偶尔响起的鞭炮声和灿烂的烟花,家家户户的大红对联,把过年的气氛烘托得淋漓尽致。父亲那蹒跚的背影和花白的头发,仿佛刀刻一样,一直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哪怕再过一百年,我都没法抹去。

时间像一条河流,它缓缓地流淌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父亲老了。

父亲病了。

父亲去世后,在这十里八乡,就再也没人演木偶戏了。木偶戏就像父亲的生命,虽然现在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终有一日,它会在这个世界消亡。

父亲最后演的一场木偶戏,是在几年前。村里有一户人家娶媳妇,请父亲在村里唱一场木偶戏。在村里的大晒场上,清冷的月光下,稀稀疏疏的有几十个村里和邻村的老人在看戏。父亲已经明显中气不足,沙哑的唱腔远不如前,动作缓慢,手法僵硬。这场戏很短,不知不觉就表演完了;这场戏也很长,长到父亲去世很久后还在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上演着。

我家附近有一个文化馆。有时,文化馆会请人唱几场木偶戏。那天,我路过那里,见里面有人在唱木偶戏,戏名《慈云走国》。那是我父亲经常唱的一出戏。我默默地站在文化馆门口,听着那熟悉的锣鼓声和唱腔,看着那熟悉的戏棚,稀稀疏疏的观众,进进出出的木偶,依稀觉得,父亲就在里面唱着……蓦然惊觉,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刹那间,夺眶而出的泪水像虫子一样,缓缓地在我的脸上爬行着。

那一刻,恍若隔世。

(原载《小小说月刊》2016年8月上 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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