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宇

暮色（外三首）

雷晓宇

生于此世，我们这一代人的困惑是：

国家完整，山河却早已破碎

前朝遥不可及，没有人是旧臣。

梗着脖子，冷眼看世界

无用，哭之笑之也没有由来

好在山野之中，还残存着一丝被风吹得

七零八落的礼乐。枯草抱朴守

兽迹独行于山岗，间或有鸟鸣

应和着五柳先生的空中琴弦

薄暮中，群山披着一层寒光。像我们

凭空生出的铠甲。白云如同旧时君王

空垂一副忧世伤生的法相。庙堂之心

寄诸荒野。前来朝拜的，除了驾车追赶穷途

的落魄书生，户外徒步爱好者

但愿还有官吏、商贩、屠户和僧人

即使体内有一条大江的乱石

在涌动。也要放下手中的刀剑

相传曾有军士，在此获麒麟而杀之。

夫子大恸，从此天下大乱。

相传麒麟会在乱世之末复生

即使在尘世乱了心魂，也要在此刻屏息凝神

等待一只失踪已久的神兽，

驮着慈悲的暮色，蹑足而来

斯文在兹

柏木死于天空，石头死于风雪

骑马周游列国者，被列国斩落马下。

在这一再溃散的长河里。万物

行于生止于死，行于流水而止于礁石

惟有不依附他者的纯粹之物不死。惟有

头顶上悬挂的这片牌匾：斯文在兹

因为只存在于对自身的照耀之中，

而万古长青

路上书

没有风，没有波澜。杯子置于茶水之中，

一种不被置疑的生活露出了暗中的脉络

寂静、隐忍、长出细微的锯齿，臣服于时光

我们曾在这一带的水面上，放歌，纵酒。

垂钓亦被认为是羞耻。十年之后，

湖水漫过脚踝。鱼群游进书斋。水汽漫漶

在泛白的墙上。清贫与孤独成为时间颁发给

我们的惟一的勋章。多么荣耀啊——

落日用阴影，引导着我们与世界渐行渐远的路

即使身在穷途，仍然坐拥暮色中的万里河山

寂静

世界太聒噪了。需要寂静。

需要一个从壁画中走出来的人，抱着古琴

安抚着这惊心的鸟鸣、不安的流水

和徒有其人形的人。如果虚空

还占领着对面的山峰。此处的河谷

就不会成为破碎的失地——

河谷之中，草木葳蕤、碧潮涌起。

暮色降临时，在我乱书堆满四壁的房中

一只白鹤孤立礁石，把头插进翅膀中，

它正顺着流动的钟声

为我铺开了无边无际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