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枯山水的波纹

◎王祥夫

曾看到过周作人的一篇回忆文字，说他的日本籍妻子临终之时居然满口讲的都是中国话，心内不禁戚然。这不免让我想到自己的父亲，他只活到49周岁，生前有许多的朋友，为人爽利而且喜欢喝酒，但他不合时宜处也很多，比如摆弄枯山水。

父亲喜欢花草，喜欢养鱼，喜欢找来几块上水石做盆景。

那时候，家里总是有一大堆的上水石，父亲总是在那里敲敲打打，把一块又一块上水石这么看看，那么看看，这么摆摆，再那么摆摆。上水石可以把盘子里的水吸到石头上边来。父亲在上面洒上草籽，没几天，草籽就会发芽生长。

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找来许多白色的石子，现在想想，这种白色的石子当时并不难找，工人们做水磨石地面都离不开这种小石子。

父亲先把大小均匀的小白石子铺在长方形鱼缸底部，然后把水注进去，又用一个小耙子把鱼缸里的石子耙平。

之后，父亲再在石子的平面上用小耙子耙出波浪纹的图案，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儿，现在想想，这就是日本的枯山水。

当我站在日本龙安寺著名的枯山水前面时，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在鱼缸里弄的白石子图案是怎么回事。

父亲还用一个长方形的紫砂盘，把一块上水石放进去，再在盘底铺上那种颗粒均匀的白石子，铺平后，用小阔齿耙慢慢耙出波纹来。父亲离开我已经四十多年，他年轻时候的一切我们都不清楚，但他的一举一动又好像还在眼前。

他伏身在那里，用那个小耙子，在白色的石子上耙波纹状的图案。父亲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很有耐心，而唯有这一点我不像他，我不喜欢养鱼，不喜欢他喜欢的那种上水石，也不会把小颗粒的白石子弄平再耙出些波纹来。

四十多年的时光不能算短，但又好像就在昨天，一如那凝然不动的枯山水波纹。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