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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凤纨小小说二题

2016-11-26罗凤纨

广西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老舅二姐小王

罗凤纨/著

献 血

这两天阿兴乐呵呵的。

他的小食杂批发店开张六个月了,他既当老板又当工仔,既是采购员理货员售货员又是送货员,忙得两脚不着地。贴在店面的“招人”广告都快褪色了,总算给他招来了一个打工妹小王。小王二十四岁,刚刚新婚两个月,从乡下来投奔在南宁做保安的老公。这两天试工,小王手脚麻利,嘴巴甜蜜,店里的主打商品“达香奇雪米饼”销量翻了一番。阿兴能不乐吗?

阿兴想好了,等小王熟悉业务后就由她打理店面,他专门跑业务,拓展销路。

阿兴只乐了几天,麻烦来了。小王得了急性胰腺炎,被医院误诊为急性阑尾炎,做了阑尾炎手术,错过治疗胰腺炎的时机,进了重症室抢救,天天都在输血。阿兴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两次为小王献了血。但是,相对小王的输血量,他那些血微不足道。医院提醒他们可以开展互助献血。

阿兴关了店门,四处为小王的互助献血奔忙。刚开始,老婆担忧小店关门人家会以为倒闭了,客源流失。阿兴虎起脸瓮声瓮气地说如果得病的人是你,我就一走了之看看你怎么办。老婆不吱声了,并加入了互助献血的奔忙中。小两口发微信发短信打电话传Q Q群,请求好友们援助。有好友愿意献血的,阿兴就开车送到血站,检查,采血,一天在血站的路上来来回回奔波,比经营小店还忙。

阿兴的两个姐姐也加入了发动互助献血的队伍。

大姐在政府机关工作,信心满满的。她有三四个微信群、三四个Q Q群、大学同学的,本科进修班同学的、中青班同学的、政府同事工作群、家长群、作家群、摄影群……一个群少的二三十号人,多的上百号人。群里每天人声鼎沸,多数时候是晒旅游照片,大谈特谈美食时装,相约下一站到哪里旅游、采风,晚上在哪家酒店聚餐云云,表现出生活的富足美满。

二姐开了家只有一张美容床的小美容店,一人身兼店主和按摩美容师,也有两三个微信群、Q Q群,美容按摩客户群,美容学员群、友仔友女群。友仔友女们有的自己开小店,冷饮店、烧鸭店、服装店、美发店,有的做保安、美容按摩、洗碗工、卖菜卖肉……群友们没什么时间聊天,群里经常静悄悄的,工余才互相发一些卖萌卖骚的自拍照片取乐,偶尔转发一些团购打折的消息。

大姐和二姐都把互助献血的求援信息发到了自己的群里。二姐问大姐你怎么写的啊?大姐说写小王是我干妹妹,让他们联系阿兴。二姐说好,那小王也是我干妹妹了。

大姐还别出心裁亲笔写了一封求助信连夜拍发到个人微信上。

第二天,大姐问阿兴小王的情况怎么样了。阿兴说还是危险状态,血液问题没解决,他的朋友来了二十几个,只有四个符合献血条件,血脂高的占大多数,近日大量喝酒的也不少。大姐说你自己以后也要注意少喝酒少吃肉了,你的朋友个个都啤酒肚,血脂不高才怪。阿兴说我年年献血几次,不会有事了。

大姐的那些群尚未有人回复说要去献血,微信点击率居然比往时少得多。虽然大姐不停刷新,依然没有跳出她期待的回复。往时,她随便发一朵花,哪怕是发几张自己种的豆芽图片,都会在几秒钟内有好几个人点赞回应,每个帖子都有几十个点击数。所发的献血求助信竟然静悄悄的,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发出去很久才有一两个外地的好友回应送来遥远的祈祷。

一整天大姐都开着微信开着Q Q,时不时看看,唯恐错过任何信息。奇怪的是,平日里微信群、Q Q群里的人声鼎沸这会都销声匿迹了,每个群都可怕地沉默着。她又把献血求助信息重发了一遍,发完她盯着手机屏幕,各个群用更加可怕的沉默回应她。

二姐也打电话问阿兴,她的人有去献血的吗?阿兴说来了好几拨了,三五成群地来,都不要他接送。血站在远郊,交通不是那么便利,他们自己打车或者拼车或者坐三轮车来去得小半天。但是符合献血条件的也是那么几个,有些是体质问题,太瘦、贫血,有些是长期服药,高血压什么的。难怪血站血库库存会告急。

第三天,互助献血量和小王的输血需求量还是相差甚远。五月份的南宁市已是热浪滚滚,滚滚热浪裹着滚滚车流在城市里横行,让人愈加烦躁不安。

阿兴举着手机站在血站侧门张望来路,高大壮实的身躯把侧门占了将近一半。汗水蒙了眼,擦了又擦,才过了十点,上衣早湿透了。嘭嘭嘭嘭开来一辆五菱车。二姐的闺蜜张姐第一个跳下车,随后钻出六七个女人。阿兴惊喜地说不是说只你一个人吗?张姐说她们是我那个菜市的,今早出摊听说了也都要来,我等她们收好摊,所以来晚了,不碍事吧?阿兴说不碍事不碍事,正好正好。七个人,只有一个人符合献血条件,三个人长期服减肥药,两个人高血压,一个人重感冒。

二姐来电话说不要着急,我这边还有人来的,我友女小娟说她和她一块在工地做饭的那些阿姨,还有民工马上过来,可能有十几个人,他们长期劳动很壮实会符合要求的。

第四天、第五天,二姐的熟人,阿兴的朋友们携家带口,呼朋引伴,又来了一百多号人,却也只有十几个符合献血条件。

大姐的朋友依然没一个前往献血,她忍不住给一些比较交好的朋友发短信求助。一半没有回复,回复的那些,有的说正出差外地,有的说在加班,有的说在开会,有的说忙着实在走不开。

第六天,大姐收到阿兴发来的信息,说小王妹抢救无效,人没了,不用找人去献血了。大姐没有把这个消息发到群里,微信图片也不再更新。没几天,她的那些群里又开始人声鼎沸了,话题都和献血无关。

老舅游公园

大年初二,老妈突然收到老舅来电,说初四到南宁来探她,我的表哥、表妹们携家带口一块来。老妈高兴得像个孩子那样傻笑了半天,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亲戚们便疏于走动了。老妈从老家搬到南宁几年了,她娘家的亲戚还没来过。

当晚,我们议论怎么招待老舅,议论买什么酒,议论菜谱,议论游玩线路,家里顿时有了在老家过年的热烈气氛。

初四上午,老舅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从乡下到了南宁。按照行程安排,午饭后我带他们去人民公园玩,老爸老妈陪同。

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虽然已多年没见,但是,一点不影响我们亲近。说到小时候,说到外婆在世那会,说到舅舅们对我们的宠爱,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老舅这是第一次到大城市游公园,六十多岁了依然充满新鲜好奇感。看到奇特的建筑物就跑过去要照相,企鹅造型的垃圾桶也是他合影的对象。他拉着老妈的手在垃圾桶旁边摆出各种拍照姿势,逗得小辈们哈哈大笑。他孙子说,爷爷,那是垃圾桶耶。老舅说这城市就是好,连垃圾桶都这么好看,遂伸手摸了摸企鹅的头。我不停按下快门,留下每一个快乐瞬间。

老舅自己也掏出手机拍照,手机是早已被淘汰的款式,屏幕小,像素极低,用他孙子的话说老旧得掉牙的古董,拍回去也看不见。老舅却非常地认真,往前,退后,左摆右摆,一丝不苟地取景,很有成就感地摁下按键,那神态让人忍俊不禁。

走到半路,我去给孩子们买零食饮料,听到老舅洪钟般的声音:“阿执!阿执!快过来!快过来给我拍这个。”

我一看,不远处,老舅爬上了公园的一座雕塑“鲤鱼跳龙门”的鲤鱼头上。我连奔带跑过去,叫他,舅舅,你快下来,太危险了!他笑哈哈地抄起手说你先给我拍照。不少游客驻足观看,我很尴尬,说这个不可以爬的,舅舅。他说你拍了我就下来。我只好给他拍,拍了一张他又转到鲤鱼尾巴那里让再拍一张,才肯下来。我想上前扶着他,他却噗一声跳跃下来了。

我说,舅舅,这公园里的景观建筑不能攀爬,要罚款的。

他啊了一声说你不早说,现在要罚款了没有?

我说,你下来了不用罚款了。他摸摸后脑勺说,我只懂得种地,这种规矩不懂,你多教我一点。兀自呵呵乐了一会,红褐色的脸膛上深深的皱纹一圈圈荡漾开去。

走到炮台景点,我忙着给表哥一家三口拍合影的当儿,又听见老舅洪钟般的声音传来,“阿执!阿执!快过来给我拍。”我循声跑过去,左看右看却不见老舅。

老妈掩嘴笑,用手指指头顶的树冠。我的妈呀,老舅正躺在大榕树十几米高的树丫上,得意地跷着二郎腿。

我急切地说,舅舅这么高,你怎么爬上去的,快点下来。

他说你先拍照。

我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拍。他仍不肯下来,从这枝树丫荡到另外一枝树丫去,还冲我做鬼脸。我吓得直跺脚。

老妈说,你不用跟他急,他就这个德性,在家哪天不爬到门前的大杨梅树上去凉快的。

老舅说,你妈说对了,爬树是你老舅的绝活,二十几米的八角树我都能爬到顶去摘八角。说着忽地又荡到了另一枝更小的树丫,围观的游客有人尖叫起来,担心树丫折断人摔下来。

我按了好几次快门,说舅舅,拍了很多张了,下来吧,这树也是不能爬的,一会管理员来要罚款了。他说人造的东西不能爬,这树是天养的就是给人爬的。我说公园有规定,树也不能爬,也要罚款。老舅听了,一荡就滑溜了下来,那敏捷的动作和猴子差不多,看得围观的游客目瞪口呆。

老舅嘟哝道,这城里怎么这样要罚款,那样也要罚款的。

老妈说,你以为在你那山里头啊。老舅说,你别说,我在山里住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树,三棵树怎么就长成了一棵。我说,从小人工培植的,小树苗的时候用铁丝给缠绕在一起,长大就长在一起了。老舅说,城里人这么残忍!

到了儿童游乐场,孩子们有的要去划船,有的要去坐过山车、碰碰车,就兵分两路,老爸带一路,我继续带着老舅、老妈和表嫂们。老舅和老妈走到哪里都手拉着手,看着让人心里暖暖的。

在湖边的大花圃,表嫂们争相拉老妈在花丛中合影,我快乐地咔嚓咔嚓给她们拍。拍完一组花照,大家才发现老舅不见影子了。

湖边有三条小道,谁也没注意老舅往哪条道上去了。表嫂给他打电话,电话关机,许是老舅刚才使劲用来拍照把电池拍没了。

最紧张的是老妈,急得团团转,一个劲说这可怎么办,他不认识路回去的。

我说,我们先到大门等,刚才不是说好了一会儿大家在大门集中回去吗?等下他找不见我们会到大门去的。

在大门等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老舅来,我急忙返回湖边找。

走到后湖凉亭,我听到老舅洪钟般的声音,怒气冲冲的,我就是乡巴佬,怎么样,你是城里人,你金贵,你还到处扔垃圾。

一圈人围着凉亭指指点点。

老舅见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过我说阿执,你来评评理,她吃葵瓜子,一路吐瓜子壳,我跟在她后面捡了一大把,我让她丢垃圾桶去,她不听,还骂我乡巴佬,你们城里这么干净不是我们乡巴佬扫的吗?你看看人家在那边扫着,多辛苦。这种人应该罚款,阿执,叫管理员来罚她款。

吃葵瓜子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玫瑰红的羽绒服,艳丽耀眼,在众人的指点下低头钻出人群。老舅追上去,说你不能走,你把这把瓜子壳丢垃圾桶再走,不然就罚你款。女人扭头说神经病!

我拉住老舅,说我妈找不见你都急死了,别管了,舅舅,你管不了那么多的,要回去吃晚饭了。

老舅气哼哼的,说,管得一个算一个。

他一直拿着那把瓜子壳,直到看见垃圾桶丢进去后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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