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辛闻

面对诚信赤字的希拉里具有更大胜算的情况下，公众在国会选举中会倾向于选择共和党继续主导国会两院，从而对希拉里产生一个较好的制衡。但其结果就是产生分裂的府会。

更大的赌局还在后面。几天后的11月8日，答案即将揭晓。

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辛闻

发自纽约、华盛顿、北卡罗来纳

当地时间2016年10月30日下午，乌云突然团聚在一秒钟前还晴空万里的大苹果城，暴雨紧追而来，倾泻如注，本以为转暖的天气瞬间又回到前一日的寒冷。

纽约长岛上一处别墅，富商晏成（化名）悠悠地说起，自己不久前在博彩公司买了特朗普赢，他没有透露自己具体买了多少，只说“很多”。

从博彩公司的赔率看，他绝对是“少数派”。例如，Paddypower公司的赔率显示，如果买特朗普赢，投1美金可以拿回3.25美金，如果买希拉里赢，投1美金只拿回1.36美金；晏成下注的这家公司也差不多，下注特朗普1美金可以赢回4.5美金，下注希拉里，1美金挣1美金。很显然，买希拉里赢的占了大多数。

不像晏成对于背道而驰还自信满满，他的朋友小黄或许觉得“买特朗普赢”有点悬，最终只买了500美金。

事实上，在过去的一段时间，赌博公司将特朗普的赔率多次调低。一家名叫William Hill的博彩公司在过去一周里，把特朗普的赔率从4/1降低到7/2，即赌特朗普赢的人投1美元将少赚0.5美元。按照这家博彩公司的说法，这样的调整意味着，特朗普成为白宫主人的概率从20%升到了22%。

两天前，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晏成再次给这家博彩公司打电话时，对方告诉他，目前赌盘已经暂停，具体复盘时间还未可知。

“这一停盘，只要特朗普赢，博彩公司就赚大了。”晏成暗喜，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也能狠赚一笔。

如此戏剧化的转折，似乎得“感谢”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局长詹姆斯·科米，正是这一天，他宣布重启对希拉里电邮门调查。

而一向偏自由的《华盛顿邮报》联合美国广播公司在10月30日公布的最新民调显示，过去总落在后面的特朗普，赢了希拉里1个百分点。

此刻，对于希拉里，或许电邮门就像头顶上的乌云，挥散不去。

GO！去投票！

希拉里一次次地呼吁着前来支持她的选民们走出门去，在早期投票日开启之际便投下选票。似乎到了这个时间段，解释推介政策已不再如之前那么重要，快速让每一个坚定的支持者贡献出宝贵的选票才是真理。

原本这场赌局似乎早就输赢已定。10月28日的《纽约时报》，刊登了《改变希拉里一生的公路之旅》，以97岁的老房东埃尔曼女士之口，讲述26岁年轻有为的女房客希拉里·罗德姆和她的男朋友比尔·克林顿的故事。

如果不是在同一天，FBI宣布对希拉里电邮门重启调查，那感觉，就好像在讲述一位国家领导人的传奇过去一样自然。

这一次，希拉里栽在了高级顾问胡玛·阿贝丁的花心丈夫安东尼·维纳手上。后者因为给北卡州一名15岁的女孩发送色情内容而遭FBI调查，随后，FBI在检查那台由维纳夫妇共用的电脑时发现大量可疑邮件。

在收到这个坏消息的前一天下午两点半，希拉里本人还出现在“重磅炸弹”来源地北卡州，着橙色上衣走进排名全国前列的私立大学维克森林大学体育馆，踌躇满志。

毕竟，当时希拉里的选情仍然在大多数“摇摆州”占优势。根据美国选举预测网站“RealClearPolitics”当时公布的全美民调结果，截至10月25日，希拉里全国支持率领先特朗普5.4个百分点。

在这个白人占人口70%左右的美国传统意义上的保守州，少数族裔美国人也占有相当数额，尤其是非裔人口比例超过20%。因此，像这样的“摇摆州”，既是保守白人倾心的特朗普频繁出现的地方，也是希拉里在最后冲刺阶段的突破重点。

而她的策略依然清晰精准——争取女选民。在维克森林大学选举活动现场，南方周末记者看到的绝大多数人为女性——白人、非裔、亚裔、拉丁裔的女性皆有。

公然支持堕胎的态度，让希拉里深受大批女选民的青睐。其实，贴上“争取和保护妇女权益”的标签，早在2008年党内初选时就让希拉里尝尽甜头。当年，她在初选败给异军突起的巴拉克·奥巴马时曾经说道：“尽管我们这次未能如愿打破最高、最坚固的玻璃天花板，但因为你们，我们仍然造成了天花板上的1800万道裂痕（支持希拉里的女性选民的选票数）。”

“出去投票！”

她一次次地呼吁着前来支持她的选民们走出门去，在早期投票日开启之际便投下选票。似乎到了这个时间段，解释推介政策已不再如之前那么重要，快速让每一个坚定的支持者贡献出宝贵的选票才是真理。

根据过去一周的早期投票率出口民调显示，民主党的非裔选民投票率降低，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米歇尔·奥巴马也出现在了维克森林大学的拉票现场。聪明的希拉里深知，邀请非裔米歇尔·奥巴马站台，无疑将带动当地非裔人民投票的热情。

在民主党奔赴各个战场州拉票的紧张行程中，你总能看见黑人总统奥巴马忙碌的身影。但似乎不难发现，米歇尔·奥巴马比丈夫和希拉里还要受欢迎。在这位第一夫人演讲的时候，场内的欢呼明显比希拉里讲话时高了好几个分贝。

“她这么受欢迎，很可能和她不是政客有关。美国人在心理上依然对政客怀有警惕。”22岁毕业于耶鲁大学英语系的大卫·戈雷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来自北卡琼斯维尔小镇的娜塔莉·比卢普斯便是米歇尔的“迷妹”之一。一头波浪发的她，画着精致的妆容，鲜艳的红嘴唇与耀眼的紫红色套裙使得娜塔莉在人群中辨识度十分高。▶下转第3版

在希拉里和米歇尔完成演讲离去后，偌大的维克森林大学赫恩广场转瞬间人潮散去，只剩下了媒体席还在忙碌写稿的记者。娜塔莉还在手舞足蹈地拉着自己的父亲和朋友转换着姿势拍照。今年24岁的她，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听说希拉里和米歇尔会在维克森林大学举办助选活动，她毫不犹豫地跟随朋友奔赴现场。

“我感到十分骄傲，作为非裔的米歇尔，可以在台上为我们发声。只要看到她在台上，我便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娜塔莉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如同娜塔莉一样的少数族裔，支持希拉里以及民主党的不在少数，这也与民主党一直以来的扶持少数族裔政策相吻合。a

据美国皮尤中心的一项数据显示，今年大选期间，投票者中少数族裔占到三分之一，而民主党为争取少数族裔选民的信任，采取了许多有利于自身吸引此类选民的对策，例如控枪、移民成为美国公民计划。娜塔莉说，听到米歇尔呼吁为下一代考虑，也让她认为在民主党领导下的美国政府，能够为自己的儿子创造更好的未来。

北卡是美国大选的摇摆州之一，也是两党必争之地。根据今年早期投票的预测结果，民主党在北卡获得了43%的投票率，远高于共和党31%的投票率。但是在早期投票之后，各州投票比例有可能会极度缩减，在2012年总统大选中，民主党投票率本来极低，共和党一直遥遥领先，但当更多选举开放后，民主党追赶上了相应的投票。

一名来自迈阿密、为希拉里早期投票的26岁年轻人，称这次长期不真实的选举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10月份取得的胜利并不代表着什么，如今的标准已经很低，不能期待它变得更低。”

据《纽约时报》统计，12个开始早期投票的联邦州中，包括加利福尼亚州、艾奥瓦州以及科罗拉多州在内的9个州民主党投票率高于共和党。而亚利桑那州、佛罗里达州以及内布拉加斯州共和党的投票率领先。

正是本次美国大选诸多的不确定因素，使得民主党阵营更加确定了呼吁选民“出去投票”的策略。

特朗普大厦前的游说

比起4年前的那场选举，今年美国人踩过了那条隐形的“红线”，在公共场合大谈特谈堕胎、少数族裔、非法移民、医保等种种问题，不得不说是特朗普的功劳。

“我从没想过我居然会感谢安东尼·维纳。”10月30日在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举行的一场集会上，特朗普的这句话引来场下选民此起彼伏的欢呼。

或许，他更应该感谢让安东尼·维纳劣迹败露的北卡州小女孩。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马不停蹄地奔向各个战场州拉票的特朗普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北卡得到这么有力的助攻。

10月26日夜，当特朗普乘坐机身上喷有“TRUMP”大字的私人飞机高调地降落在北卡州金斯顿一处废旧机场时，现场似乎有种美国乡村嘉年华的味道。

金斯顿确实是北卡州的乡村，从北卡州府罗利驱车前往金斯顿的路上，宽阔的高速公路在茂密的森林中蜿蜒缠绕，行驶许久又看见广袤的平原土地。这里并没有太多制造业企业，土生土长的农场主构成这里的白人男性主体。他们看不上来自北方纽约的“Yankees”，而北方人则戏称他们为“红脖子”。

“我就是没办法选希拉里，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支持堕胎，她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怀不上孩子而痛苦一生吗？”已经退休的Helen和丈夫特地从30英里外开车赶来支持特朗普，3个小时的排队入场过程中，Helen温文尔雅，而她的丈夫谦逊有礼。但深入的交谈不难发现，他们土生土长在北卡州，是非常保守的基督徒。不同于俄亥俄、宾夕法尼亚等北部“摇摆州”里那些因全球化和产业转移海外而丢失工作的大型企业蓝领白人对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的认可，北卡州的传统白人支持特朗普，主要是因为特朗普反对堕胎等保守政策符合他们对宗教的理解。

已经在北卡州夏洛特市生活二十年有余的华人张健雄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典型的美国保守地带（Bible-belt），即使是如夏洛特这样的全美第二大金融中心，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也遵循着星期日不卖酒的习惯。

“这里不久前才有了彩票这种东西呢，是不是不可思议？”在夏洛特开餐馆并担任美中经济文化协会会长的李勐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在美国一家中文媒体工作的林婷（化名）感觉，比起4年前的那场选举，今年的美国人更愿意谈论政治。像上帝、同性恋、堕胎、移民这样涉及政治正确的意识形态议题，过去往往是公共场合话题的禁区。“4年前我也在街头采访，很明显，面对镜头时，人们对这些问题倾向于避而不谈。”

而今年，美国人踩过了那条隐形的“红线”，在公共场合大谈特谈堕胎、少数族裔、非法移民、医保等种种问题，不得不说是特朗普的功劳。

“我现在确定我不会选择希拉里，请你给我一个选特朗普的理由。”10月29日，在纽约曼哈顿那栋和主人一样高调外露的特朗普大厦前，一位瘦高的白人女孩对正在那里集会的特朗普支持者们说。

而就在女孩的右手一侧，路过大厦前的伊朗裔美国人坎比兹，正在和来自新泽西的大卫·莱恩激烈地辩论。

“那些在这里出生的非法移民的子女怎么办？难道他们要和被遣送回祖国的父母两地分离吗？”坎比兹觉得无法理解特朗普的移民政策，尽管他也不喜欢希拉里。

“特朗普不会这么做的，你放心。”莱恩把他的观点连续重复了三遍，以至于一位旁听的印度裔女孩气愤地走开了。

“可是他就是这么说了。”坎比兹表示不认同。

“特朗普只会把那些犯罪的非法移民赶回国，并且限制这些人再次入境美国。看看欧洲，看看法国，看看巴黎，你想要美国成为那样吗？”莱恩口气强硬。

他还追问坎比兹：“冒昧地问阁下，你是少数族裔对吗？”尽管有些失礼，但已经来美国45年的坎比兹并没有感到冒犯，他说：“我已经是美国公民了。”

“那么你想交很高的税，去养活那些在美国领土上犯罪的非法移民吗？现在我们要交百分之三十几到四十几的税，等希拉里上台，我们可能要交百分之六十几的税收，想想多荒谬！而特朗普一上台就会把这些无理的税收取消你知道吗，老兄！”语速飞快的莱恩说得坎比兹频频点头。

“现在我知道你会去投谁的票了。”莱恩哈哈大笑地拍着坎比兹的肩膀说。

坎比兹和那个白人女孩一样，都是对现任民主党政府无好感，却又忌惮特朗普的疯狂的那一部分“中间”选民。

以安装空调为职业的莱恩对于说服了坎比兹感到很满意。至少他觉得自己已经说服了坎比兹。

众所周知，初选过后的两党候选人竞争阶段，特朗普对中间选民的争取有些失败。而从希拉里和特朗普的基本盘来看，希拉里又略胜几筹。

基本盘的正面对决

重启电邮门较大的影响反而可能是，降低总体投票率。而这一现象可能进而导致，两位候选人在最后阶段其实就是基本盘的正面对决。基本盘斗争即结构性选民的对决，目前看来，希拉里的基本盘要略优于特朗普。

然而现在，FBI的局长的介入瞬间扭转了态势。

尽管从博彩公司的分析来看，本来掌握80%胜选率的希拉里只是下降了几个百分点，而原先只有20%成功率当选总统的特朗普现在多了几点可能。

但希拉里布鲁克林志愿者中心的工作还是紧张了不少。三五成群的志愿者在专心致志面对手机或者电脑屏幕，不停地给全国各地的选民进行电话游说以及“短信轰炸”，争取最后的时间为希拉里拉选票。

一名42岁，戴着黑色耳环、短发的女性志愿者正双手飞快地在4个手机屏幕上不停地滑动。她叫荣·霍尔姆，居住在布鲁克林区，这是霍尔姆第一次来到希拉里的志愿者中心为其拉票。“我希望在最后的时刻为她做一些事情。”霍尔姆说道。霍尔姆是一名女权主义者，认为堕胎是女性应该具有的权利，这也使得她十分认同与支持希拉里的理念。

电话游说是十分耗费人力的一种拉选票方式，但同样也极为有效。通过不断地给选民手机上发送总统候选人的信息，能够及时了解到选民所想，也同样会在第一时间调整策略。据霍尔姆说，有些时候，她也会收到一些“给特朗普投票”“希拉里是个骗子”此类的回复。

为希拉里布鲁克林志愿中心长期做志愿者的大卫·戈雷则认为，在现阶段，能够让选民去到投票站投票是最重要的。

“当下我认为许多人会理所当然地认定哪位候选人会取得胜利，因为选择是如此的不同。但我们需要确保，人们没有因为变懒而不出门投票。”这是目前最困扰戈雷的地方。如果民主党注册选民以及坚定的支持者没有按时去投票，而相对于独立的中间选民因为最近希拉里的电邮门事件而左右摇摆，那么最终的局面十分难以预料。

来自偏自由主义的马萨诸塞州、今年22岁的戈雷，是第二次进行美国大选投票。他坦言，第一次他投给了奥巴马，主要是因为他所承诺的政策以及所给予美国相应的变革，但自奥巴马2012年连任，这四年的政绩不尽如人意。戈雷对于希拉里的信心来自她就任国务卿时的魄力，处理外交事务上的手段以及在任时积累的高支持率。

作为希拉里的校友，耶鲁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的戈雷，提到他身边的朋友在初选阶段，很多人都选择支持桑德斯，因为被后者的标新立异及倡导社会变革的观点所吸引。

不过令戈雷欣慰的是，随着7月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结束，希拉里正式获得党内提名，曾经的桑德斯粉丝也大多转向了支持希拉里。“他们不太可能会支持特朗普，因为特朗普相对而言太保守了。希拉里是非常先进的，我也相信她能够引领变革。”

但25年前便来到美国打拼、如今已成为美国华商界领头人之一的邓龙，是坚定的“特朗普粉”。他坚信，希拉里再次被查，特朗普一定会赢。

10月16日早上，现任美国纽约州共和党财政委员会共同主席的邓龙，和夫人一起参加了曼哈顿上东城Pierre酒店举行的支持特朗普竞选总统筹款早餐会。据他透露，当天共有100人出席，每个人的入场券是2.5万美金。

那天正好是新闻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特朗普“录音门”丑闻的时节，“不过我看特朗普没有一点颓败的神情，还是精神抖擞自信满满。”邓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而此刻，负面新闻找上了希拉里，特朗普的信心不知上涨了多少个点。

但一直在关注美国大选选情的中国社科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刁大明表示，重启电邮门调查应该说对选情会有一定的快速塑造作用，但应该不会从根本改变希拉里略有领先的态势。

“只能说这一事件可能导致中间选民不去投票了，但不会说使得他们把票投给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者说同样负面新闻缠身的特朗普。”刁大明认为。

重启电邮门较大的影响反而可能是，降低总体投票率。而这一现象可能进而导致，两位候选人在最后阶段其实就是基本盘的正面对决。

中华美国学会副会长黄仁伟认为，基本盘斗争即结构性选民的对决，目前看来，希拉里的基本盘要略优于特朗普。

“我个人觉得，如果一定要说FBI局长科米的决定有助于共和党的话，那就是有助于共和党在国会中的选举。”刁大明分析表示，面对诚信赤字的希拉里具有更大胜算的情况下，公众在国会选举中会倾向于选择共和党继续主导国会两院，从而对希拉里产生一个较好的制衡。但其结果就是产生分裂的府会。

更大的赌局还在后面。几天后的11月8日，答案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