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安

笛音悠扬，我心所向

◎念 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笛这种乐器当配着江南温软的景色才登对。它当是白玉无瑕，扣在如玉君子的指间，于疏密有致的花下吹一曲清音。

又或者应当是青衫落拓人，在江南玲珑有致的八角小楼上登高望远，看大江明月，滔滔东流，心中慨然，千古幽思诉于指尖，在青翠竹管上跳跃出悠远的音符。

再或者应当是江南春色，桃花开得蔚然如云时，于花树下设一场宴席，少女裙角翩跹，笑容明媚，嬉笑间看到谁家公子立在杨柳堤岸，手中玉笛的流苏柔软地顺着那玉色手指垂落下来，像是一江春水淌在指尖。不须起调宫商，已然动了少女心弦。

直至我看了高适的《塞上听吹笛》：“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方才醒悟，原来那一管翠竹除了能在江南烟雨里缠绵悱恻，还能于塞北明月里慷慨悲歌。那声音当是高昂苍茫，才能衬得起塞北凛冽的风雪，荒寂的边漠，和久戍边疆的一道道挺直如胡杨的脊梁。

那扣笛的手兴许并不修长如竹，能执笔落墨淋漓，文辞锦绣，但应当是稳的。那是被塞北风沙砥砺出来的稳妥，带着千里黄沙的粗粝，铁血征战的果决，扣着一管青竹，如亲吻春风般，用干裂的唇，柔软而苍凉地吹一曲梅花落。

于是岑寂荒芜的边塞小城中的孤傲梅树，像是感于这塞外春风，又或是动于那倾覆天地的相思愁绪，悠然落下几枚花瓣，于彻夜照亮的营中烽火下泛着一点暖色的光。

未及花瓣委顿于地，就被塞外常年响彻不歇的千里长风送上朗月晴空，风歇时花满天地，相思满山。那持戈守立，静默得要与无边夜色化作一处的征人忍不住回首向南，望着家乡的方向。

但笛声仍旧不肯停歇，徐徐袅袅的尾音还浮于空中，似那缕梅花幽香不肯散去，新起的曲调却又转高昂，清澈高雅，音自九天。

这才让人恍然忆起，笛本军乐，九霄鸣凤，挥折杀敌，让青葱绿色染成丹砂红本是常事。只因世间承平日久，方将上古青碧剑做了这人间柳色。

高音难续之时，偏有玉笛音起于江南，低音婉转，承了未竟的曲意，却又另立新声。似凤舞当空后，那辉然华彩尚未散去，又有青衣天人翩然而至，不失之于素，亦不过于夺人眼目。

那是江南独有的，被烟雨浸润了千年的翠色，偶有点滴斑迹，是上古时期的娥皇女英在湘江水畔洒下的泪，烫下的生死相隔都未曾断绝的情意。

江南笛音婉转风流，塞北笛音风雪凛冽，两处笛音隔着千里江山，在空中交织成流风回雪。正是，江南江北，临风起，一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