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亚当·格兰特

忠诚度文化与企业的兴衰

文丨亚当·格兰特

宝丽来公司创立于1937年，到1982年，已成为一家资产数十亿美元的巨型企业。2001年，宝丽来宣告破产。2005年，被派特斯全球集团买下。2008年，宣布停止制造底片，转往数码相机业务。

20世纪90年代中期，一群专家想知道创始人是如何塑造自己公司的命运的。社会学家吉姆·拜伦带领一群专家对硅谷近200位高科技初创企业的创始人进行采访。拜伦和他的同事询问创始人什么是他们最初的蓝图：当他们开始创办公司时，脑中有着什么样的组织模型？

尽管行业多种多样，但主要有三种模型：专业技能、潜力和忠诚。拜伦的团队想看看哪种创始人的蓝图会取得最大的成功。他们对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末互联网兴起和2000年泡沫破灭的公司进行了跟踪，发现有一种蓝图远远优于其他蓝图，那就是忠诚蓝图。

忠诚蓝图与宝丽来的崛起

我们可以从宝丽来早期的文化中看到忠诚蓝图的益处。宝丽来早期的文化以专注、原创、质量这几个价值观为核心。当埃德温·兰德研发即时成像相机时，他曾经连续工作了18天，连衣服都没换。他对最终产品评价道：“每一个概念都是新的，无论是摄影、成像、摄影系统、开发方式，还是摄影方式。”

柯达公司聘请的是拥有高级理工科学位的男性，而兰德追求的是一个更加多元化的员工队伍，所以他聘用的人有具有艺术背景的女性以及刚从海军退役的男性。就像硅谷中那些拥有忠诚蓝图的创始人那样，他并不担心他所雇佣的人的具体专业技能或潜力，他关注的重点是他们是否重视产生新想法，以及是否愿意为实现公司的使命而奉献。置身在拥有共同爱好和目标的人之中，他的员工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凝聚力。当与其他同事和组织建立起了这种强大的纽带关系，很难想象员工会跳槽去其他地方工作。

即时成像相机发明之后，宝丽来早期的两个关键发明不仅促进企业的成功，更是促进了电影技术的进步。其中一个是深褐色的相纸，因为黑白的即时照片容易褪色。解决这一问题所不可或缺的实验室领导者，是一位艺术史专业出身的女性，叫麦罗埃·莫尔斯。她在大学没有上过任何物理或化学课程，后来她又为色觉方面的开创性见解提供了铺垫。她非常敬业投入，以至于她实验室的技术人员一天24小时分3个不同时间段轮班工作。另一项重大突破是即时彩色摄影技术，则要归功于霍华德·罗杰斯。他以前是一个汽车技师，在照相技术方面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教育。但他辛勤工作长达15年，终于破解了色彩之谜。

忠诚蓝图与宝丽来的衰落

尽管在企业的早期，忠诚文化会卓有成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往往开始衰退。在对硅谷的研究中，虽然创始人的忠诚蓝图使初创企业的生存几率和上市几率更大，但一旦上市，股票市值增长速度却比其他蓝图更慢。拥有忠诚蓝图企业的股指增长速度比潜力蓝图的企业慢140%，比专业技能蓝图的企业慢25%，甚至官僚蓝图企业的增长情况都比它要好。当企业不断成熟，忠诚度文化出了什么错误？

拜伦和他的同事认为，“拥有忠诚度文化的企业很难吸引、留住或融合多元化的员工队伍”。他们有数据支持这一观点。心理学家本杰明·施奈德发现，组织往往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同质化。随着它们吸引、选择、结交并保留相似的人，它们就有效地剔除了思想和价值观上的多样性。这一点尤其可能发生在拥有雄厚忠诚文化的老牌企业中。因为这些企业招聘的基础就是一致性，员工不得不去适应企业的文化，否则就无法在其中生存。

兰德在1948年发明了即时成像相机后，公司获得了快速发展，收入从1950年的不到7百万美元一跃上升到1960年的近一亿美元。至1976年，其收入已攀升至9.5亿美元。在此期间，摄影行业一直保持稳定：客户喜欢可以即时打印照片的高品质相机。但随着数字革命开始，市场变得不稳定了，宝丽来曾经的文化瞬间失去了优势。

1980年，索尼公司的创始人盛田昭夫找到兰德，告诉他化学胶片处理也许不会是未来的潮流，并向他表示愿意和他共同设计数码相机。但兰德是从物理和化学的视角而不是从数字的视角来看世界的。所以他无视这个想法，坚持认为用户总是希望把照片洗出来，而数码相片的质量永远比不上化学处理的相片。

面对市场的波动，宝丽来公司的前行开始艰难起来，兰德甚至变得更不愿接受外部意见。一位曾长时间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说：“他让自己身边围绕着唯命是从的忠实追随者。”兰德最钟爱的项目是一个现在叫做宝丽视的产品，这是一款即时电影摄影机。当宝丽来的总裁比尔·麦丘恩对这一概念提出质疑时，兰德向董事会投诉，并获得了对这一项目的完全控制。他们在单独一层楼进行研发工作，反对者不得进入。“他不得不无视各种反对，很多说明他的想法行不通的理由都十分明显”，麦丘恩说，“当他在做一些疯狂和有风险的事时，他小心翼翼，与任何反对他的人隔离。”

卡尔·扬科夫斯基被聘为负责宝丽来商务影像的副总裁，他提出收购一个拥有数码成像技术的初创企业。但CEO麦克·布斯不接受这个想法，并取消所有讨论，宣布“宝丽来不卖不是自己发明的产品”。这反映出他对公司未来发展的过度自信，认为它能够创造出最优秀的产品。“我认为瞬时胶片将是数码摄影的主导因素，而我们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它”，布斯在1987年说道，“任何说即时摄影将要消亡的人都是无视现实的人。”

扬科夫斯基回忆说，当时他建议寻找一个外部的电子技术专家来引导公司进入数字化时代，布斯反驳道：“我不知道该给你一拳好还是把你开除好！”最后，扬科夫斯基放弃了宝丽来，进入索尼公司，在那里他推出了PlayStation，在四年中使企业收入几乎翻番。他又领导了锐步公司，使其起死回生，并成为Palm公司的CEO。

宝丽来差点就要成为数码摄影的先驱，并且本可以轻易迅速地立足于这一领域。但不幸的是，领导者却在公司面临危机时磨磨蹭蹭。如果他们接受了原创思想，而不是死板地信奉兰德的化学成像打印理念，宝丽来也许会幸存下来。

人们习惯性地认为，在社会发展中，只有一些人会产生重大影响，大多数人终将平庸。本文作者沃顿商学院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亚当·格兰特坚决反对此论，他认为，之所以我们中的许多人如此平庸，许多时候只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常常碍于种种原因而选择沉湎于程式化的工作与生活。这里所说的“离经叛道”是强调以多种方式去训练思维，以打破陈规。亚当·格兰特所著《离经叛道：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如何改变世界》中文版（蓝狮子文化出品）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