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文　满涛图



麻雀

梅子涵文满涛图

那一天，我没有上学，因为那一天是星期天。

我在清早就听见很多人在叫喊，还有锣声、鼓声、敲钢精锅子声。这是在消灭麻雀。

我也参加了。我还拿了一根竹竿，竹竿上扎了一块布条，吓唬麻雀。别的小孩也都从家里跑出来，又喊又跳，四处奔跑，我们都觉得好玩极了。

喊得震耳欲聋的当然是大人。他们喊“哦——”能直冲云霄，他们连喊“喔——去”也嘹亮。可是我们小孩不管是喊“喔——”，还是喊“喔——去”，都像是在赶鸡。

天空不时有麻雀吓得掉下来，不过没有一只掉在我可以捡到的地方，如果有，那就更好玩了。

我很盼望捡到一只麻雀。

我回家去了。我要从天窗爬到房顶上去,房顶离天空近。

我手一撑，就爬到了天窗外面，站在房顶上了！蛮吓人的，可是威武雄壮！

房顶是斜的，瓦片是红的，天近了很多。我站得高极了！我让腿不要抖，抖了会摔倒，咕隆咕隆滚下去就摔死了。

下面有很多人在叫喊。还有人把破衣服、破被单绑在竹竿上挥舞。

外祖母也在喊，她没有看见我。如果我摔死了，她肯定很奇怪我怎么会摔死。

昨天晚上居委会通知，今天大家都要参加，还说，如果家里有坏的脸盆和钢精锅就敲。

外祖母没有敲，因为我家没有。如果有，她肯定敲，她很听居委会的话。

这时，我看见了两只麻雀！一只大的，一只小的。它们挨在一起。一点儿风也没有，可是它们的羽毛零乱，浑身发抖。

“两只麻雀！”我高兴得在心里喊。

它们的眼睛微微闭着。它们看见我没有呢？

我躬下身走过去。斜的房顶是滑的，我脚一滑，吓得赶紧扒住了瓦片。

“当心！”大麻雀说。

我呆住了！

大麻雀说：“不要呆住，是我说的。”

小麻雀的头从大麻雀的身体底下钻出来，说：“喔——去。”

这时，两只麻雀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着我。

“你们会讲话？”

“我会讲‘当心’，还会讲‘你们疯了吗？’”大麻雀说。

“我也会讲‘你们疯了吗？’喔——去！”小麻雀讲“喔——去”也很像赶鸡。

我也疯了吗？

“你看看他们都疯了。”大麻雀说。

“你看看他们都疯了。喔——去。”小麻雀说。

“我们还吃虫的！”大麻雀说。

“我们还吃虫的！喔——去。”小麻雀说。

“都疯了。”

“都疯了。喔——去。”

我回过头往下面看，发现那些叫喊的人好像的确都疯了。我想看看外祖母是不是还在叫喊，结果没看见，她大概去做饭了。

可是这时，我没有站稳，脚一滑，就咕隆咕隆往下滚了。大麻雀拼命地喊：“当心！当心！”小麻雀也拼命地喊：“当心！当心！喔——去！”

可是我还是咕隆咕隆地滚，结果我就摔死了。

我摔死了？

我当然是在胡说。我如果摔死了，那么我现在怎么可能还在讲这个故事给你们听呢？

我没有摔死，因为它们拼命用嘴巴咬住我的衣服，拖住了我。

后来，我把它们抱回家，放进纸盒里，喂它们吃饭。我对它们说：“千万不要飞出去，外面危险！”

大麻雀说：“不飞，他们都疯了！”

小麻雀也说：“不飞，他们都疯了！喔——去！”

这两只麻雀后来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不过，后来它们成了标本。因为两只麻雀是不可能活得很久的，如果我说它们到现在还活着，那么你们肯定又会说我胡说。小麻雀去世的时候早已经长成了大麻雀，所以你如果现在到我家来看标本，那么你肯定分不出哪一只是大的，哪一只是小的。

我告诉你，那只嘴巴张开的，好像在说“喔——去”的是小的，而另外一只当然就是大的。小麻雀不管说什么话后面都要加“喔——去”。它后来很喜欢我，可是它还是要对我说“喔——去”。

这个故事是真的。那时我8岁。

我的外祖母已经去世了。两只麻雀已经去世了。

很多疯子还活着。我这个疯过的人也还活着。

我的故事讲完了。它是真的。但是你如果要说不是真的，我也没有办法。

就是这本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