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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踪迹处,潜身于此”—恽寿平“逸品观”解说

2016-09-12刘子琪

中国书画 2016年7期
关键词:恽寿平逸品南田

◇刘子琪

“没踪迹处,潜身于此”—恽寿平“逸品观”解说

◇刘子琪

作为反映南田绘画美学思想的第一手材料,《南田画跋》一书具有内容上的丰富性和义理上的复杂性。其中不仅包含恽南田对画法技巧的说明,以及对前代大家的评陟,更揭示其独立高标的审美境界。正如前辈学者所揭示,南田之最高艺术理想,集中于对“逸”这一风格的把握〔1〕,其逸品观则实为解开南田画学内涵的关键。因此,本文将以恽氏“逸品观”的考察为中心,讨论《南田画跋》这一著作在中国画论美学史上的独特地位与价值。

“逸品”说作为其画学思想的核心概念,早已受到学界重视,研究成果至为丰富〔2〕。这类研究大都拣选数条南田之论画文字,从中提取个别美学范畴和审美品格(如气韵、造化等),论述其绘画思想和价值;或将“逸”格细分为“高逸”“秀逸”“超逸”“劲逸”等范畴,从而加以阐发。然而,这一分析方式隐含着因文献解读程度不深,材料收集不够完整,导致空泛而缺乏逻辑层次的结论的危机;并且,所利用的文献材料因失于校勘,错讹甚多,亦导致理解的失准。本文希望在既有论题之外,利用已作校勘和注释的文献材料,系统地、全面地从恽寿平“逸品观”入手,把握其核心的美学思想的动力,并提出一些新的思考。

[清]恽寿平 山水册(十开之六)28.7cm×45.4cm 纸本墨笔 1687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钤 印:寿平印(白) 正叔(朱)

一、“逸品”说的产生背景

“逸”作为画之一品,最早出现于南北朝时期谢赫《古画品录》第三品《姚昙度》条,其曰:“画有逸方,巧变锋出。魑魅神鬼,皆能神妙。同流真伪,雅郑兼善。莫不俊拔,出人意表。天挺生知,学非能及。”在此中,谢赫强调了“逸”品之奇、巧、兼的特点,肯定了此格出于个人性分,非学而至。初唐书论家李嗣真则作《书后品》,将“逸品”置于其他九品之上而作为最高品级。晚唐画论家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以王墨、张志和、李灵省作为逸品之则,称“此三人非画之本法,故目之为逸品,盖前古之未有也”“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优劣也”,亦是延续了谢赫之基调。至宋人黄休复《益州名画录》高标“逸品”,置于传统“神、妙、能”三品之上,并称“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强调了“逸”之异于神、妙,因其纯由天性自然,摒弃教化造作与精工细研,而得之于规矩法度之外的特性,这为恽南田“逸品说”的文人审美性格奠定了理论础基。

以赵孟頫、“元四家”、吴门沈文至董其昌一脉而传承,文人画画风与画论,以及由此带来的审美兴味,统摄着明末的整个艺文界。而艺术市场亦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气息,职业画家取法文人画风格,甚至连题画语句也抄袭模仿,动辄便称气韵如何〔3〕。因而“逸品”之说在此时的泛滥,可由诸家评论中窥见,如张丑《清河画舫录》谓时人“但尚其(倪云林)老笔纷披,而不知其早岁精细”,又“一味放纵狂怪,托名逸第以传乎”;李修易在《小蓬莱阁画鉴》中揭示其时所谓“逸品”的肤浅实质,“画者苦门户之繁,逃而为逸品”,感慨“近世之淡墨涂鸦者,辄以逸品自居,其自欺抑欺人乎”。此时的逸品,真正的文士目之已如野狐禅般,成为庸人托名而博利的借口。

《南田画跋》中,恽寿平对这一现象特有专论。其对摇笔辄称高逸的“时史”“今人”,以及逸品泛滥之“时趋”,颇有微词,并明白指出:

后世士大夫追风效慕,纵意点笔,辄相矜高。或放于甜邪,或流为狂肆,神明既尽,古趣亦忘。南田厌此波靡,亟欲洗之。(中略)倘从是而仰钻先匠,洞贯秘涂,庶几洗刷颓靡,一变还雅。

“纵意点笔,辄相矜高”正是李修易所论“淡墨涂鸦”而以“逸品自居”的现象。恽氏以为这些画作“神明既尽”,亦即未能师法造化;“古趣亦忘”,意谓未能得古人意趣,甚至不入古人法度。“南田厌此波靡,亟欲洗之”、“痴翁墨精,汩于尘滓久矣,愿借《秋山图》,一是正之”、“吾不忍也,因为图正之”,云云之说,一再出现,可见其以纠正时弊为己任。恽氏所以精心整合、诠释以“逸品”说为旨归的绘画美学者,正欲“洗刷颓靡,一变还雅”也。

“不落畦径,谓之士气;不入时趋,谓之逸格”,恽寿平“逸格”之说,乃是力挽时弊的苦心尝试,是对时之所趋的有力反驳,更是对创作实践的指导,使之成为常州派的主要风格导向。恽氏论“逸格”兴衰之迹云“其创制风流,昉于二米,盛于元季,泛滥明初”,则是其以复归元代“逸品”之全盛为鹄,重新发明“逸品”说的。

[清]恽寿平 仙圃丛花图轴182.5cm×73cm 绢本设色 1683年 无锡博物院藏款 识: 仙圃丛花。杜若冷秋苑,桂枝摇青丘。豪(毫)端真烂漫,花满一庭秋。丹梯不在远,甘谷我移家。晓来窥半壁,总是赤城霞。癸亥八月模北宋徐崇嗣法,为鸾声道翁。南田恽寿平。钤 印:恽正叔(白) 寿平(朱白) 寄岳云(朱)

二、南田“逸品”观解说

恽寿平集中讨论“逸品”,可以下段画跋文字作为中心,从而统摄其他材料:

逸品,其意难言之矣,殆如卢敖之游太清,列子之御泠风也;其景则三闾大夫之江潭也;其笔墨如子龙之梨花枪、公孙大娘之剑器,人见其梨花龙翔,而不见其人与枪剑也。

在这段文字中,南田从“意”“景”“笔墨”三个角度讨论“逸品”在创作实践中的具体要求。南田言逸品之“意”者,以卢敖、列御寇二位高人逸士作比。卢敖之典,出于《淮南子道应训》:“卢敖游北海,见一士深目而玄鬓,泪注而鸢肩。卢敖愿与之为友,士者曰:‘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而后举臂疏身,遂入云中,卢敖仰而视之弗见。”而列子之御泠风,语出《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解读此段,众家皆以南田在此引二例者,即是要说明逸品之飘洒飞翔、游于玄境的状态。此说虽近,但终未能领会南田于典故背后的真正表达。今以《南田画跋》中其他文字作为辅助,观察隐藏于文字间的深意:

高逸一种,盖欲脱尽纵横习气,澹然天真。所谓无意为文乃佳,故以逸品置神品之上。若用意模仿,去之愈远。

画有高逸一种,用笔之妙,如虫书鸟迹,无意为佳。所谓遗筌舍筏,离尘境而与天游。清晖澹忘,不可以言传矣。寿平识。〔4〕

纯是天真,非拟议可到,乃为逸品……此正倪迂所谓写胸中逸气也。

可以看到,南田讨论逸品之“意”,实则是对于“意”的超越;其引卢敖、列子为例,实则是强调与卢、列相对的“深目而玄鬓,泪注而鸢肩”之高士,以及“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之神人,他们才是真正无待于天地之间而自由天真的“天际真人”。正所谓“无意为文乃佳”,南田用“脱”“遗”“离”等字汇,表达对于刻意和技巧、机心的抗拒。他排斥僵化的模仿、形式和知识的分析以及时俗画家的纵横习气,而更强调对于“天真”“无意”之境的追求,以期达到“傲睨万物之容”的恣肆不羁、元气喷薄、游于法度之外而无所倚待的状态。这才是“天际真人”的境界,是一种无待乎外物他人,无拘于形式规矩,而全出于一己之生命心灵的妙悟与敞亮。这种与天同游的境地,才是“逸”之真“意”,而只有这种难以用文字简单概括的超越,才会使南田发出“难言之矣”的感慨。

[清]恽寿平 秋花猫蝶图轴 123.8cm×64.3cm 纸本设色 1684年 上海博物馆藏款 识:甲子秋在瓯香阁戏图。南田寿平。钤 印:恽正叔(白) 寿平(朱) 白云草堂(白)鉴藏印: 双修阁图书记(朱) 吴湖帆潘静淑珍藏印(朱) 湖帆静淑珍藏画猫(白) 鄱阳恽氏家藏(朱) 曾在倪海槎处(朱)梅景书屋秘笈(朱) 吴潘静淑(白) 吴湖帆珍藏印(朱) 震□□(朱)

南田言逸品之“景”者,以三闾大夫屈原之涉江潭为比,实际上道出了其“轻贱世俗,独立高步”的山水画表现目的。他偏爱雪景寒林山水,追求清寒、荒寂的趣味,愿以一片冰洁澄明的艺术世界,刊落世事的纷杂污浊与人生的名利尘滓。以“潇散历落,荒荒寂寂。有此山川,无此笔墨。运斤非巧,规矩独拙。非曰让能,聊得吾逸”之句,写出了心中真正追求的“吾逸”。正是在这苍莽豪率、古趣晶然的荒寒山水景色之中,涤荡出屈子一般不平之气,洗发出孤迥飘逸、不与世俗同污的清净之性。

南田言逸品之“笔墨”者最为翔实,并有数段文字专从笔墨角度进行分析,这也成为其逸品说对于后世的指导意义的集中所在。如以下一段文字:

高逸一种,不必以笔墨繁简论。如于越之六千君子,田横之五百人,东汉之顾、厨、俊、及,岂厌其多;如披裘公,人不知其姓名;夷、叔独行西山,维摩诘卧毗邪,惟设一榻,岂厌其少。双凫乘雁之集海滨,不可以笔墨繁简论也。然其命意,大谛如应曜隐淮上,与四晧同征而不出;挚峻在汧山,司马迁以书招之不从;魏邵人□□(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正所谓没踪迹处,潜身于此。想其高逸,庶几得之。

此段文字用典丰富,显示出南田深厚的经史功底。“于越之六千君子”“田横之五百人”“东汉之顾、厨、俊、及”,其典分别出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史记·田儋列传》及《后汉书·党锢列传》;而“披裘公”“伯夷、叔齐”之事均见于皇普谧《高士传》,“维摩诘卧毗邪一榻”则出《维摩诘所说经·文殊师利问疾品》。南田引众典以言笔墨之多少,并非僵化地从疏密上作计量,而是强调笔墨之繁简应满足艺术情感的表达需要。繁不厌多而简亦不嫌其少,唯有中正其位,恰如其分。此即南田一反前人之说,而自高标“须疏处用疏,密处加密,合两公(吴仲圭于密处求疏,而倪云林于疏处求密)神趣而参取之,则两公参用合一之元微”之法。

此后,南田笔锋直入命意中心,以“没踪迹处,潜身于此”作为其逸品论中对于笔墨的最终要求。“想其高逸,庶几得之”,宣说此一命意才是进入高逸境地的不二法门。对于解读南田“逸品”观如此重要的语句,或因文字错讹不通,或因用典生涩古拗,得前人关注者甚少。今特析之,以期对南田所言高逸之命意作一解读。

前举应曜〔5〕、挚峻〔6〕者,二高士也,皆不从于势而受招于朝。次一句诸版本则多见异文,历代注家也未作说明,今考“魏邵人□□(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如下:

张海鹏《借月山房汇抄丛书》本:“牛牢”二字空格。

叶钟进寄味山房刻本:“人”作“入”,并将张本二字空格补为“牛牢”。

蒋光煦《别下斋丛书·瓯香馆集》本:同叶本。

秦祖永《画学心印》本:文字从叶、蒋二本,断句为“魏邵入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

若从叶、蒋、秦本之说,则此句所称为魏邵之事。魏邵,东汉末年人,事载《后汉书》卷九十四《吴延史卢赵列传·史弼传》:“又前孝廉魏劭,毁变形服,诈为家僮,瞻护于(史)弼。弼遂受诬,事当弃市。劭与同郡人卖郡邸,行赂于侯览,得减死罪一等,论输左校郡。”魏邵与裴瑜共同保护受到诬陷的史弼,后世多将此二人并称义士。可知魏邵与史弼同时,均为东汉桓灵时期人,晚光武帝刘秀百余年。且南田于文前举应曜、挚峻者,而魏邵并无隐而不征之事,故知“魏邵”二字恐有讹误。

考“牛牢”者,实为人名,其事与挚峻同出皇甫谧《高士传》,曰:“牛牢,字君直。世祖为布衣时,与牢交游,尝夜共讲说。谶言云‘刘秀当为天子’,世祖曰:‘安知非我?万一果然,各言尔志。’牢独默然,世祖问之,牢曰:‘丈夫立义,不与帝友。’众大笑,及世祖即位征牢,称疾不至。诏曰:‘朕幼交牛君,真清髙士也。’恒有疾,州郡之官常先到家致意焉。刺史郡守是以每辄奉诏就家存问,牢恒被发称疾,不答诏命。”则“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之事信而有证。

然“魏邵”与“牛牢”二者关联仍需考定。今遍检文献所载牛牢之事者,唯《太平寰宇记》卷五十五“河北道相州”条“人物”下载:“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申绍,字景祚,魏郡人,为复焦冠冕之宗。”相州之地,汉时大部分属魏郡,故由《寰宇记》所记牛牢之籍贯可知其为魏郡人。其称“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之文,与恽语不爽一字,则可知恽氏据《太平寰宇记》而用其典,并添“魏郡人”三字以增足文辞。故此,“魏邵人”当为“魏郡人”之讹误,而原文应改作“魏郡人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其与“应曜隐淮上”“挚峻在汧山”相并,可知矣。

[清]恽寿平 石榴图扇纸本设色 1671年 上海博物馆藏款 识: 辛亥秋九月,南田草衣寿平赋色。写生家神韵为上,形似次之,然失其形似,则亦不必问其神韵矣。余曾见宋人画一石榴,渲染且数十遍,至无笔可寻,无色可拟,庶几神形俱妙,识之于心已久。暇日在白云精舍,适友人携安榴见饷,硕大丰丽,霜皮剥裂,殊异常品,此正书家所谓壁拆路一自然,因以宋人设色法图之。寿平自记。余凡写榴十数本,惟此为得势,揽(览)之磊磊然,流珠欲滴,缃肤赤犀,晶彩陆离,允裘独赏此本,谓与宋人空水相印,一时群推善鉴云。却后五日寿又题。钤 印:寿平(白) 正叔(白) 寿平(朱) 南田草衣(白)题 跋:余观徽宗折枝果,染色极似此本,点榴子错落可摘,深得造化,意更出宋人之上。王翚。钤 印:石谷(朱)鉴藏印:滋味(朱) 虚斋藏扇(朱)

由此,南田举引应曜、挚峻、牛牢三人之事,从精神上以其受招而不出、无惧于权贵来喻逸格之高洁;落实到笔墨上,则以隐逸之士藏身于山水之间,喻逸品之笔墨,实则应在笔墨之中而超脱笔墨之痕,在笔墨畦径之外追求与笔墨、与天地化而为一的“灵气”。正如南田所反复申说“笔墨之外,别有一种灵气,氤氲纸上”“全是化工灵气,盘礴郁积,无笔墨痕”“作画至于无笔墨痕者,化矣”。这种灵气与化境的达到,不诉诸外物,而全凭一己之心灵的体悟。“气韵藏于笔墨,笔墨都成气韵”,即是要在没踪迹处潜身,在有无之间体道,在笔墨之间宣泄自我性灵。

这种认识并非南田独有,其思想来源或可从伯父香山翁处觅得。南田曾记香山翁语曰:“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而在香山与南田的作品中,画家、实景、笔墨便在这有无之间化而为一,因而“人见其梨花龙翔,而不见其人与枪剑也”,已经无法也不用去区分是真是幻,是有是无,正如香山所言:“逸品之画,笔似近而远愈甚,似无而有愈甚。其嫩处如金,秀处如铁。所以可贵,未易为俗人言也。(题自作画与周栎下)”〔7〕在有无之间觅得其可贵之处,文人绘画即超越对于形象真实的论证,正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恽香山十开册页,其一帧曰:“ 求其似处,又求其不似处,无所取之,取其远也。明则不深,无所取之,取其蒙蒙然也。深则不明,无所取之,取其历历然也。直则不曲,无所取之,取其直而不曲也。促则不阔,无所取之,取其促而阔也。”〔8〕

在文人画家看来,其作品所描绘的,即是这蒙蒙然、历历然、似与不似、促阔之间的“真山水”。这个“真”并非实体有无意义上的“真”,而是其个体心灵直接体验的“真”,是消解了物我主客二元对立的“真”。超越了有无、法度和知识的束缚,这正是文人绘画所具有的独特情怀。南田寄希望于“识真者”“赏音者”,能在逸品之意、景、笔墨之外,与艺术家之气韵得以和合,而真正领悟南田灌注于作品中的 “吾逸”:“独有荒寒一境,真元人神髓。所谓士气逸品,不入俗目,惟识真者能赏之。”

南田特捻出“冷元人”一词,作为逸品的最高审美典范。在《画跋》一书中南田唯推称钟惺(伯敬)一人:“画宗逸品,绝似冷元人一派,笔致清逸,有云西、天游之风。真能脱落町畦,超于象外”,而对“冷元人”之解释则不见于《南田画跋》中。今考《石渠宝笈》卷二十三著录《恽寿平写生一册》,其中一开自题识曰:“元季士人不乐仕进,多以笔墨自娱,复不以姓名传,绘苑称之为‘冷元人’。其笔趣幽淡,真有烟霞外味,此又逸品中逸品也。吾谓笔至此,方是云外仙禽,绝壑瑞草,非供人玩弄者,彼伧父何足以语之?草衣寿平。”可知南田标举古时隐逸高洁之士,实则指称不乐仕进,多以笔墨自娱而不以姓名传世的元末隐士;而于其中深深隐含的,则是对于明清鼎革之际遗民属性的自我认知。这种由“遗”到“隐”再到“逸”的推扩,是南田由一己之经历遭遇与心性气韵自所发出,最终达至自由无待(“其意”)、孤迥高洁(“其景”)、灵气氤氲(“其笔墨”)的审美品位。这种品位需借绘画作品呈现,但却更需赏鉴知音超越画面的营构、笔墨的繁简、景色的真幻这些外在之体,而触碰南田所要倾诉的蕴含自我独特气韵的“真山水”,这大概就是南田在《画跋》里其所要流淌出的真性。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哲学系)

责任编辑:欧阳逸川 宋建华

133.6cm×56.8cm 纸本设色 约1685年 苏州博物馆藏款 识:万壑响松风,百滩度流水。戏临黄鹤山樵《夏山图》意。南田客寿平。钤 印:寿平(朱) 南田草衣(白) 寄岳云(朱)鉴藏印:金黼廷瘦仙氏收藏(朱)[清]恽寿平 临王蒙夏山图轴

注释:

〔1〕可参见朱良志《恽南田的绘画美学思想》,《江汉论坛》总51期,1984年11月;张曼华《论恽寿平绘画思想中的“逸”境追求》,《中国书画》,2013年第2期;王申《恽寿平作品对高逸格调的追求》,《美术大观》,2012年第7期;陈瑞农《从恽寿平〈山水册〉看其山水逸格》,《中国书画》,2007年第6期等等相关文章。

〔2〕除上述文献之外,亦有张泽鸿《论〈南田画跋〉的境界美学思想》(合肥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谭玉玲《论恽寿平“逸”的审美理想》(华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徐晔《从画跋看恽南田绘画风格》(中国美术学院硕士论文,2012年)及陈瑞农《从恽寿平山水册看其山水逸格》(《中国书画》,2007年第6期)等。

〔3〕参见刘巧楣,《晚明苏州绘画中的诗画关系》,《艺术学》,1991年第6期。

〔4〕《石渠宝笈》卷二十七《重华宫八》著录《恽寿平五清图》轴,曰:“素绢本,墨画水月松竹梅。欵识云:‘辛酉初秋,南田寿平制。’下有恽正叔、寿平二印,前署‘五清图’三字,下有南田草衣一印。轴髙二尺六寸八分,广一尺二寸。”《南田画跋》中有相似文字,但内容不及此丰富,故录之。

〔5〕关于应曜,《白孔六帖》卷二十二曰:“汉有应曜,隐于淮阳山中,与四皓具征。曜独不至,时人谓之曰:‘南山四皓,不如淮阳一老。’”

〔6〕关于挚峻,皇甫谧《高士传》曰:“字伯陵,京兆长安人也。少治清节,与太史令司马迁交好。峻独退身修徳,隐于岍山。迁既亲贵,乃以书劝峻进,曰:‘迁闻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太上立徳,其次立言,其次立功。伏惟伯陵,材能绝人。高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清玉洁,不以细行,荷累其名。固已贵矣,然未尽太上之所由也,愿先生少致意焉。’峻报书曰:‘峻闻古之君子,料能而行,度徳而处,故悔恡去于身。利不可以虚受,名不可以苟得。汉兴以来,帝王之道,于斯始显。能者见利,不肖者自屏,亦其时也。《周易》‘大君有命,小人勿用。徒欲偃仰从容以游余齿耳。’峻之守节不移如此,迁居太史官,为李陵游说,下腐刑,果以悔恡被辱。峻遂髙尚不仕,卒于岍。岍人立祠,世奉祀之不绝。”

〔7〕陈撰《玉几山房画外录》,《美术丛书》初集。

〔8〕恽向《山水册》十开,每开26 cm×15.2 cm,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140.5cm×58.6cm 纸本设色 1682年 南京博物院藏款 识:商秋冷艳娇无力,红姿还是残春色。若向东风问旧名,青帝从来不相识。壬戌长夏南田寿平。钤 印:寿平(朱) 恽正叔(白) 寄岳云(朱)鉴藏印:有余闲室宝藏(朱) 虚斋鉴定(朱) 莱臣审藏真迹(朱) 虚斋至精之品(朱)[清]恽寿平 锦石秋花图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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