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杀死一棵树

李逊

1982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其主要中短篇小说见诸于《上海文学》《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杂志，出版过小说集《坐在门槛上的巫女》《在黑暗中狂奔》、最新音乐随笔《戴着口罩听巴赫》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

有个人在他的院子东侧栏杆边种了三棵杨桃树。当初他种树动机是让它们茂密的叶子能遮挡路人的视线，保持一点私密性。但他没有经验，那个位置最多只能种两棵而他种了三棵，现在树长大了，他决定杀死其中一棵树，给另外两棵树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也让院子看上去拥有更充足的阳光。

杀死一棵树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连根刨起，不过这棵树在那里生长了近十年，连根刨起这样的活儿对他来说是有难度的。如果请几个工人来刨树，他又舍不得花这个钱。据我所知这人是个老抠门儿，省钱方面一向有心得。比如他报了东欧游，因为嫌太贵临时反悔，又不好意思承认，假装抱怨是出国要填的那份表格太麻烦了；要是有朋友请吃饭，他会提前一天开始绝食清理肠胃；为了让两斤猪肉做成红烧肉后不至于看上去连一斤都不到，他研究了各种办法，最后发现先将肉块隔水蒸熟再快速上色收汁，能最大限度地防止猪肉的水分流失，虽然口感比起传统烧法要差许多，他还是乐此不疲。这样抠门的一个人，你怎么能指望他会请工人来刨树呢？

他先尝试自己把那树棵刨出来，但是干了半天就决定放弃了。树根又粗又壮且四通八达，他拿锯子把上面的锯断，发现下面还有一层。他想到了从前读过的那本印度童话《一棵倒长的树》，他可不是那个叫优素福的男孩，否则他会先爬到树的下面观察一下它到底有多少层的根，再来判断这棵树被刨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既然这个办法不管用，他想到了另一个笨办法，就是把树给锯掉，至少那个空间看上去不那么拥堵了。锯树不是什么高难度，随着大树倒下，他的心里洒下一片阳光。

很快，残留着的小半截树桩又茁壮地长出了新枝，它们好像蹩足了劲儿一蹿老高。他把新枝剪掉，它们迅速又出一茬，永远跑在他的前面。这样没完没了下去可不行。

有人建议他用开水浇，也不管用。

这个人又想到了化学杀树法，他的化学常识早就丢给中学老师了，但是外面有一种叫作百草枯的杀草剂，听说消灭植物非常厉害。他买回来对着那树桩喷了一遍，果然生猛啊，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它的威力，两天后连边上不慎沾到药液的花花草草都死了，那截树桩上的青绿也萎缩成一缕衰败的秋黄。

这个人的高兴劲还没过几天，那截树变脸儿似的将败叶一甩，又开始发新枝了。他上网查了查，原来这种百草枯只对有光合作用的叶片起灭杀作用，它无法杀死一棵树。

这个人真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找来一把砍刀对着树桩横切面像劈柴那样啪啪几下，树桩蒜瓣一样分开了。

一个月后，这个人沮丧地看到，新的树芽不仅从外围生长出来，蒜瓣里面也高高兴兴地探出几枝，有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感觉，充满劫后余生的活力。

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不死一棵树呢？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他甚至怀疑，这棵假借着杨桃之名来到他家院子落户的，会不会就是《淮南子》和《山海经》里提到的神树“建木”。建木通达天地，连道士成仙都要求它帮忙，以一俗人之力，想消灭它大约是痴心妄想了。得，先留着。要有高人指点，这个人也还想再试试，有无更好的办法来杀死这棵树。

你们应该早猜出来了，这个被树打得落花流水的俗人就是李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