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羊

梦碎了之后

说起叶德娴，人们似乎只记得她老年的样子，刘德华的干妈，桃姐……其实她年轻时，以唱歌出道，1983年已在红馆开过嗓，罗大佑为她量身定做的歌曲《赤子》曾经红遍香港。她的大半生，走得不算顺利，值得庆幸的是，命运的凉薄并没有摧毁她内心的骄傲。

叶德娴的母亲是妾，她从小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却因为特殊的身份而敏感、自卑。“小时候，跟妈妈出门逛街，看到一对特别漂亮的手套，5块钱，我求妈妈给我买，妈妈坚决不肯，我就想，长大后要给自己买。现在我有很多了。”她的脸上挂着坚毅的笑容，那个因为母亲坚决不肯买一双漂亮手套而内心受到伤害的小姑娘，仿佛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拥有无数双手套的长大后的自己。

因为在家庭中得到的温暖有限，叶德娴很早出来谋生，主要是在歌厅里唱爵士，歌声低沉有力，全无小女孩作派。18岁，她嫁给骑师郑康业。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丈夫外遇，彼时，他们的感情已过七年之痒，人们劝她，既然已有两个孩子，丈夫也未拿外面那个女人为难你，忍一时可风平浪静，她不肯。

每个女人都是怀揣梦想走进婚姻的，梦想破灭往往是婚姻给我们上的第一课，继续生活在破碎的梦里，还是把梦直接扔掉？大多数人选择前者，因为女人要顾忌家人、朋友、孩子。

叶德娴选择了为自己而活，她忍受不了在破碎的梦里继续扮演幸福的女主人，也没有耐心修复与一个不尊重自己的男人之间的关系。

练习一个人的生活

33岁，她恢复单身，养家的压力使她不得不接更多的通告，骨子里却又骄傲得不肯为任何人、任何工作低头。她拿了很多奖项，却始终没有大红大紫，有人说她怪异，有人说她孤僻。她一度远走美国，并且交往了一个外籍男朋友，却终也没有走进婚姻。那一次感情的失败使她真正看清了自己，她开始练习一个人，尝试与内心深处那个孤高的女人做朋友。

一个人吃鱼蛋粉，一个人看病，一个人乘地铁，每晚8点上床睡觉，凌晨4点起床爬山。除了出席晚会，她的确总是打扮得很路人，白T恤，5分短裤，平底鞋，她不打针不开刀，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呈现她那个年龄应有的状态。除了购置各种漂亮手套以外，她在穿衣打扮上几乎没有开销，一件T恤穿5年，“布料越穿越软，最后可以直接拿来擦相机镜头。”

她可以花数十万元买一个天文望远镜，追着狮子座流星雨跑遍半个地球，她还打飞的去世界各地看白鲸与大白鲨，却舍不得把钱花在穿衣打扮上。

即使口口声声说着“女为自己容”的女人，其实精心装扮起来，也免不了是为了吸引异性的目光，或者至少也要与年龄相仿的同性一决高下，她既过了情关，也过了与人攀比这一关，“每个人所适合的东西不一样，你可以说命运如何，但我就适合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不需要子女为我养老送终。”

不将就，不委屈

叶德娴有4个姐妹，还有一子一女，如果愿意多花一点精力，即使没有丈夫，她也可以过上在旁人眼里热闹而幸福的家庭生活，她就是怕麻烦，骄傲到不愿意为了一时的热闹而委屈迁就他人。所谓刚烈的性格，最简单的诠释就是不肯迁就。

叶德娴的个人编年史中，还有一件大事是退出歌坛。她以歌出道，靠唱得好行走江湖，靠歌声换来生活费，若唱片公司高层要她陪酒卖笑，她宁愿回到歌厅。“不过是打一份工，没有必要那样委屈自己。”她不委屈自己，因此失去了很多在旁人看来十分重要的机会。

人生转眼入秋，她一个人，有片约的时候拍片，没有片约的时候带着内心深处那个名为“自我”的朋友，安静地待在某处，既不迷恋奢华又不迷恋温暖，无欲则刚，她连说话都比别人硬气。她甚至预料了自己的晚景，或许与桃姐一样，默默消失于世界某处的某个养老院，身边没有亲人。

人的一生，委屈像一枚枚硬币，情谊则是一个存钱罐，年轻时，你积攒了多少委屈，老来就能享受多少情谊，从年轻时便不肯委屈自己的人，老来孤清亦是情理之中。她就这样一个人走到了年老。

两个人的生活要磨合，一个人的生活要练习，两者其实并无高下之分，可我们习惯于认为两个人磨得皮开肉绽，胜过一个人活得闲云野鹤，因为热闹总有办法诉说，而孤单常常难以表述。

叶德娴不是世俗标准之下幸福的女人，却像星光，提示我们比美好与幸福，更重要的是自由——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投票权。

（王传生摘自《我不过无比正确的生活》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