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宫内义彦



Tells讲述

日本金融大鳄宫内义彦：为何我能察觉到日本经济泡沫要破灭？

文|宫内义彦

光见股市和房地产

价格疯长，

物价却没有

随之增长，

是很奇怪的现象，

这令我深感不安。

在日本泡沫经济期间，欧力士较早地从房地产行业抽身，泡沫经济破灭后所受到的冲击也相对较小。

事实上，从1993年起，欧力士集团收益结算连续3期持续减少，创下了历史新低。毋庸置疑，这就是日本泡沫经济破灭所带来的阵痛。当时，不仅仅是非银行机构，证券公司、银行等也接连破产。而欧力士仅以收益减少这样甚微的代价度过了危机。

那是不是就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欧力士是因为正确地“解读”了时代，所以能够及时撤出房地产事业呢？

其实并不是这样。直到泡沫经济中期，欧力士都和其他企业一样，在泡沫经济的激流中随波逐流。那是一个没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年代，社会上充满了花样百出的发财之道，似乎做什么都能大赚特赚，有很多都可以说是脱离常理、荒唐至极。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某证券公司的高管一个劲儿地劝我多投资，还答应只要我们肯掏钱，就给高额回报，我要求对方出一份书面保证，对方说出不了，但可以在名片上记上一笔。当然，我是不会碰这类的投资理财项目的。

在这样一种看似大好的形势下，作为欧力士的CEO，要喊“前进”那真是一呼百应，要喊“撤退”，却是会遭受质疑的。

那么，为什么我能做出“撤退”的决定呢？我想，这是因为在激流中随波逐流的同时，我始终能保持那份冷静，不时地自问：“这样下去真的行吗？”

截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欧力士都在大力开拓房地产金融业务，面向个人消费者提供住宅融资服务，面向企业提供房地产信用贷款服务，当时单身公寓投资领域也呈现出利好势头。

看到公司在房地产金融领域业务日益扩大，咨询顾问公司都来谏言，建议可把眼光瞄准国道一号线沿线的房子，不必在意地段如何，抓住什么就买什么。公司认为这种做法已经脱离真正业务的范畴，便予以婉拒。不想，这些公司今天遭到拒绝，明天又登门，不厌其烦地费尽口舌建议我们进军单身公寓市场。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整个金融界爆发全域性的“借贷竞争”，欧力士也未能幸免，被卷入其中。这场风暴是租赁公司、住宅金融专业公司和银行之间的融资竞争，可谓金融版的“三国演义”。竞争愈演愈烈，原本理应严肃、苛刻的融资条件变得越来越宽松甚至不合常理。

正值此时，某位银行行长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日本银行（日本的中央银行）如此大幅实行金融宽松政策，物价却迟迟没有上涨，这太不正常了。”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你可以把它视为聊天中的一句闲话，也可以把它视为混沌中的警钟。如何抉择，最终就成为了在泡沫经济中欧力士和其他企业不同结局的分歧点。

泡沫经济时期的房地产行业赚钱很快，都是大额交易，所带来的利润也大，因此当时日本的金融公司都一股脑地开始投资房地产。但事实正如那位银行行长所说，光见股市和房地产价格疯长，物价却没有随之增长，是很奇怪的现象，这令我深感不安。

于是，我决定对担保房地产实施保守评估，把估价率降到七成。

与此不同，其他公司依然保持乐观看法积极推进。某都市银行对房地产融资实施高达100%的估价率，这意味着完全放弃手中资金。甚至有一家非银行机构竟然启动了期限为100年的房地产贷款项目。目睹这些现象，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直觉告诉我，问题已经突破了危险的“红线”，再这样和别人一样沉陷其中，可能会令公司基业毁于一旦。我当机立断，在公司发布内部指示，要求收紧房地产金融业务。

号令一出，立刻遭到公司内外的强烈质疑和反对。以房地产部门为中心，呼吁撤回缩小房地产金融业务号令的呼声四起。反对者们亲眼看见业内其他竞争对手纷纷大步朝前迈进，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自己公司“背道而行”。显而易见，面对他们，道理是说不通的。年轻气盛的我并未让步，依然坚持原有决定。终于，一些房地产部门的高管按捺不住，开始领着部下辞职，又或者高薪跳槽到竞争对手公司。

在我的坚持下，和同类企业相比，欧力士提早一年明智地撤出房地产市场，总算安稳度过了泡沫经济危机。伴随泡沫经济的终结，经历了动荡不安的金融界已经是遍体鳞伤。负面影响也开始波及证券公司和银行，不少昔日的同行和竞争对手都不堪重负，被迫倒闭。

若像平常一样思考行事，欧力士的房地产“撤退”可能不会如此理想。能在激流中下达“撤退”号令，应该说靠的是长期经验累积下的直觉反应。

不仅日本的经济界没能在泡沫经济中正确“解读”时代，日本的政治中枢——“霞关”也没能做到。政府不加深思地将泡沫经济推向破灭已是失策，面对惨痛的现实，不愿正视错误，长年无所作为，让各种问题放任自流，导致财政赤字积重难返，引发慢性通货紧缩，使日本经济陷入长期停滞低迷状态。历史的教训一再告诉我们，一旦经济之舵的方向转错，国家就会误入歧途，走向沉沦。

我认为，商海里浮沉，企业的经营活动应该紧跟时代趋势，敏感地捕捉经济的跃动，比其他企业抢先一步输出时代真正需要的产品或信息。与此同时，要始终保持头脑冷静，带着一种危机感的审视来时路，时不时地自问，这样一路加速行不行？会不会遇到危机？

一方面要求大家尽早察觉时代的变化，并随之采取敏捷的行动；另一方面又要求大家细心注意，回避风险。这两种立场看似相反，但只有同时培养这两种感觉，才能客观地判断时代的变化，才能得到时代所带来的恩惠。

（《抓住好风险》，宫内义彦著，蒋丰译，东方出版社。本书即日起将正式向全国新华书店和各网上书城发行。）

作者简介：宫内义彦，日本最大的综合金融服务集团ORIX（欧力士）集团资深董事长。欧力士集团创建于1964年，引入了美国的租赁金融理念和业务模式，并迅速成长为日本最大的综合金融服务商，也是日本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宫内义彦常年助推日本政府进行体制改革，曾历任数届日本政府综合体制改革会议议长等要职，在日本政界、企业界、金融界拥有很高影响力。作为欧力士集团的创始成员之一，宫内义彦参与并见证了日本战后经济增长腾飞的阶段，也完整亲历了日本经济自20世纪90年代陷入的低迷和困顿。宫内义彦与欧力士风雨同舟50年，亲身见证了欧力士从1亿日元资金和13位员工起步，到快速成长为全球领先的综合金融服务集团的全过程。如今，欧力士集团已是世界500强企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