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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伙饭

2016-07-27吕魁

中外书摘 2016年7期

吕魁

“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你不回,站你面前喊你半天你也不理我,马山,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愣住,转而抬头仰视我的前女友林晴,她左手食指指着我,右手攥着刚从我耳朵上扯下来的耳机,冲我怒目而视。

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五个未接来电,三条短信,全都来自林晴。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望向她,林晴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朝我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歪坐在桌子上。

我起身关门,找出遥控器调低空调温度,林晴从她的LV包里掏出一瓶乌龙茶,小口嘬着,气似乎消了些。

“找你两件事,有公有私,先说公事。”林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盖有红戳的纸,清了清嗓子,立刻进入班长角色,“明天早上八点半在一教学楼二○三室领取硕士服,九点在国际会议中心举行毕业典礼。要求男生一律穿白衬衣、西装裤、配皮鞋、准点签到,不许缺席。十一点在主教学楼前拍集体毕业照,十二点前将硕士服归还原处。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在文景楼后勤处办理离校手续,逾期不候。晚上七点,校西门外一品川菜锦里厅吃散伙饭,每人交一百二十块饭钱,含纪念T恤一件,听明白了吧?”

我点头以示了解,随手拆开一包双喜烟问她要不要抽。林晴取走一支,夹在双指中间等我给她点着。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官方身份给你通知事儿了。”林晴撕掉那张通知单。她的指甲又换了新的颜色,上面浮雕着抽象的图案以及一颗颗仿水钻类的玩意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接下来说私事。”林晴吐了个不规则的烟圈,从钱包里又掏出一张纸,换了种我再熟悉不过的语气说,“咱俩合租那房子总算到期了,这两天我抽空在二手交易网上将你我当时合买的破电视、破冰箱、洗衣机等都折价卖了,按当初付钱的比例,这份是你的。”说着林晴将一沓有零有整的钱放在我的笔记本键盘上,“这是退房合同,先前你垫的押金过几天退还后我会打到你卡上。你仔细看看,要没什么意见,在乙方,也就是我名字后面签上你的大名。”

我接过林晴递来的笔,看都没看就在她指定的地方写上我的名字。我和林晴相爱这些年,印象中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还是头一遭,忽然有签结婚申请或离婚协议的错觉。

我将笔和那沓钱递给她,“这钱我不要了,你都拿着,别嫌少。”

林晴顺势又把钱推回来,干笑一声,“你这算什么意思?分手费吗?姓马的,我再贱,三年感情再廉价也他妈不只值这几个钱吧。”

她站起身俯视我,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这会儿你倒挺大方的,你说咱俩恋爱那会儿你怎么那么会算计呢?过年过节不买礼物给我也就算了,平时吃饭、坐车、看电影你还和我玩AA,你给我买的所有衣服加起来也没我送你的那套西装贵吧?”林晴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望着车水马龙的高架桥抽烟。

我有意观察着林晴,她倚窗而站,夕阳余晖均匀地洒在她的脸庞,使她显得格外安详圣洁。算一算分手半年不到,林晴已脱胎换骨,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她妆容精致,气色上佳,再无长期吃食堂、校外苍蝇馆子的那种菜色,一看就是经常吃法式大餐、日本料理才能有的红润贵气。着装上变化更大,从头到脚再没一件我陪她去七浦路小店淘的外贸货,取而代之的是一水欧美一线名牌,随便一件都顶得上我两个多月的生活费。尤其是那些象征她目前身价的LV包,想当初我和林晴在狭小的出租屋同居时,每回去逛南京东路、恒隆广场,她都会在LV、Gucci等奢侈品牌店的橱窗前过足眼瘾,久久不愿离去。无奈之下,只好用刚发到手的奖学金,以及攒下的几笔稿费凑在一起买了个高仿,也就是所谓的A货包当作生日礼物送她。

记得那天是林晴23岁生日,她拿到包的表情我终生难忘。仿佛那不单单只是个普通的山寨包,而是开启她未来幸福人生的钥匙。林晴像爱惜自己生命一样爱着那只包,一天到晚背在身上形影不离。

那个破包前前后后陪着她差不多小两年,这期间身为山寨货的它原形毕露,开过线,掉过皮,坏过拉链,可林晴就是舍不得换,像坚定某种信仰般对它不离不弃。直到前年冬天,一场应聘会结束,林晴将她那如影随形的冒牌包及装在里面的钱包、证件、手机、个人简历、各种证书等一并遗落在公共洗手间的水池台上。等她反应过来回头去找,那个包如冰雪融化,气球升空,早已人间蒸发。

这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却遥远得好像发生在上个世纪。现如今千元以内的包根本入不了林晴的眼,更别说廉价蹩脚的冒牌货了。从上个学期起,隔三差五林晴就会以她当天穿的衣服为基调搭配一款新包,悉心打扮,光鲜亮丽,像女明星一样假低调、真炫耀地在教室里、校园内眉头紧皱,快步疾走。但是据林晴的京籍舍友苏婷婷讲,林晴背的那些包个个都是世界知名奢侈品,最便宜的一个也得小一万。保守估计,万元左右的包林晴没有十来个至少也有七八个。我猜现在即便弄丢一两个,林晴也不会在乎,更不会伤心难过,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忘记搞丢的究竟是哪个。

要说林晴和我相爱三年一点儿好处没得到也不准确。至少我为她能找到理想中的富二代起了间接作用,林晴也算因祸得福。逻辑顺序如下:要不是我掏血本买假LV包给她,她就不会弄丢。包不丢她也不会课余时间去画廊打工攒钱买新包。不去画廊她就没机会认识那个开保时捷、住在黄浦江边高档公寓的花花公子,更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有钱人的女友。我至今没清楚见过林晴那位煤老板男友的模样,倒是有天傍晚我在阳台晾洗衣服时远远望见校门外戴着墨镜的他坐在跑车里抽烟等待林晴。虽只是侧面,但他脖子上那又粗又长的金项链以及车内传出的恶俗网络歌曲等细节基本符合我对暴发户的固有印象。

“要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林晴冷冰冰的一句话中断了我的回忆,我回过神,她已走到教室门口。打开门的同时她侧身问我,“我说,明天就要毕业,这一散就四散天涯了。你我怎么说也相爱一场,难道就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真没什么好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该说的也都说了,那就祝你幸福吧。”我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且随意。

“不用你祝我也会很幸福。”林晴哼了一下,冷笑出声,她显然对我的回答非常不满意。

“倒是我要祝福你,祝你早日找到一份正经体面的工作,不用让你的女朋友陪你租房蜗居、吃盒饭、挤地铁公交车。”林晴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仰头对我说,“好了,那就这样吧,再见。不,最好是再也不见。”

18岁那年夏天,我以县文科状元的身份坐大巴、乘火车,来到千里之外的上海读大学。这之前我对上海的概念仅局限于大白兔奶糖、回力球鞋,以及在电视上看到的外滩夜景。坦白讲,我人生中很多第一次都在这里经历:第一次乘地铁,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吃西式快餐,第一次仰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就这样,本科四年,我彻彻底底在上海这座国际大都会完成个人的现代化进程。不夸张地说,上海对我这种乡下穷学生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发展中国家的国民初到发达国家时的那种震撼。

为了梦想能照进现实,无论是校内学习还是校外赚钱我都玩命去拼,全力以赴。好友李霖在不同场合当众取笑我玩命赚钱是为了在上海安家落户。每当我累得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宿舍床上,他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叼根烟,冲我坏笑说:“怎么样,赚的钱够买洗手间了吧?”李霖的调侃我从不搭理,我承认我有上海梦,但在上海买房我想都不敢想。多少人逆流而上,奋斗大半生也没在这个城市换来落脚之地,我赚的那仨瓜俩枣,即使再辛苦十倍,除非狗屎运买彩票中五百万,否则上海的房子我几辈子也买不起。在考研英语冲刺班上我遇到了林晴,收获了我的初恋。

林晴和我一样都是从外省县城考至上海。不同的是她的家乡毗邻大海,美丽富庶,四季分明,而我的老家地处西部,地广人稀,每到春季空中就会刮起层层沙尘暴,黄风吹着黄土卷起漫天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林晴是那种乍看并不惊艳,越琢磨越有味道的南方囡囡。她的双眼尤其漂亮,雾蒙蒙好似三月烟雨江南。交报名费时我就注意到她,没想到上课第一天她竟坐到我的身旁。日子一长,交谈逐渐增多,惊喜得知她不仅报考我所在的大学,碰巧还和我报考同一导师。起初我俩只是普通研友,共同上课,课后去图书馆自习,关系纯洁简单。临近考试,林晴忽然以各种理由频繁约我,或是听讲座看电影,或是吃饭喝东西。每次林晴都抢着买单,我若结账,她还会假装不高兴。仅凭林晴这为人大气的优点,我就先入为主地将她塑造成开朗外向,好学向上,追求新鲜事物的同时又不失传统品德的都市独立女性。秋去冬来,我对林晴的迷恋越陷越深,即便复习再累,食堂的饭再难以下咽,只要每天能看到她的笑脸,我就会觉得到处都是阳光,生活充满诗意。

不久,我借机向林晴表白,希望能成为她的男友。林晴略显惊讶,没有当即答应,说要考虑考虑,但也只矜持了一个晚上就点头答应。研究生入学前的那个暑假,除了林晴兑现诺言带我去了她家乡看海之外,我和她沿着国境线一路北上,饱览祖国壮丽河山,游玩了大半个中国。这趟玩下来虽然花掉我多半积蓄,我却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就这样,我和林晴相爱了。

短暂的热恋期一过,我和林晴的爱情渐渐趋于平淡。如大多数在读研究生情侣一样,我们俩有课上课,没课忙导师课题或兼职实习。三餐通常在食堂解决,偶尔在网上团购优惠券,找家性价比高的餐馆过过嘴瘾。周末假日各自抱着一台电脑,她追她的美剧,我看我的谍战电影。冬天的麻辣烫,夏天的烤串,考试前去自习室占座,店庆折扣日才敢去商场血拼……

不到一个学年林晴就在研究生院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生性乖巧、嘴甜如蜜的她长辈缘奇好,上至导师、系主任,下到宿舍楼管阿姨每个人待她如宠亲闺女。林晴如愿以偿地竞选上班长,作为导师的助手飞赴全国各地参加学术会议。在林晴的光环照耀下我可以说是黯然无光,曾经的雄心壮志在世俗的压力下消失殆尽,一心想着迫在眉睫的就业难题,以穿西装、讲英文、赚美元、喝星巴克咖啡的外企白领为职业目标,整天忙于各种网投宣讲会。我同林晴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在一起也是各忙各的事情,间或拌嘴猜忌,斗智斗勇,抱怨对方对自己不够关心。

热恋期间,我和她都给对方说过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也要手牵手微笑面对之类可笑肤浅的蜜语甜言。然而还不等2012年真的到来,仅是一个冒牌的LV包丢失,就将两个人自认为固若金汤的感情冲得七零八散。其实确切点说,林晴因丢包去画廊兼职从而认识富二代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之前,随着彼此了解的深入,两个人就因成长环境差异,家庭背景不同,矛盾迭生,危机四伏。到了研二,特别是我俩在校外租房同居之后,我和林晴间的争吵日渐升级,从买菜做饭洗碗到争抢看电视交各种水电杂费,再到不同的消费观、饮食习惯等,先前两人根本不在乎的琐事却成了一次次战争的导火索。硝烟弥漫后是坠入深渊的冷战,我和她互相较劲,谁都抹不开面,拗着脾气不愿先开口认错。几次三番,我隐约感到我与林晴的爱情早已开始摇摇欲坠,大厦将倾。最终,我们爱的保质期是三年零九个月又二十一天。

我和林晴还算好聚好散。相对而言,失去这段感情我比她更在乎,毕竟她找到好的下家,而我却更加一无所有。林晴比我预料中要仗义,她非但没和我清算钱物,还将未到期的出租屋留给我住,只带走自己的私人用品住进富二代的高档公寓。

论文答辩过后,我才彻底将林晴翻篇,将她和那苦涩的初恋一并尘封在我心中最柔软、隐蔽的角落,永不触及。我不否认林晴光鲜的现状以及她对我的冷嘲热讽是刺激我离开上海的因素之一,我像修行人参透禅机般忽然醒悟,即便经过本硕七年积极进取,无论我再怎么发光发亮,在他人眼中我不过还是上海这条璀璨银河中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想通这个浅显的道理后,我用一秒钟果断放弃我坚守多年的上海梦,同时告诫自己,宁可在大城市做条有梦想的沙丁鱼,也不回老家做混吃等死的咸鱼。

不再非上海不留的我秉承着四海为家,江湖阔处多奇遇的信念给全国各地的公司企业网投简历。我不过分看重对方是世界五百强还是民营企业,不预估职位的前景规划、上升空间。我只在乎薪金待遇能否高点,再高一点。不是我现实,是林晴用实际行动教我懂得在当下这个浮夸的时代,有且只有钱能使人拥有自信心,获得比石油还稀缺的安全感。这也是在众多的选择中我为何较倾向去广州那家工程机械贸易集团。虽然我对这一行业没半点兴趣,专业更是毫不对口,但月薪五千美元的诱惑我很难抵挡得住。当然,钱没那么好赚,代价是要外派去巴基斯坦或伊拉克等国家做三年销售代表。

我本不打算去吃散伙饭,李霖骂我,召集哥们儿背哥等人强行把我拉至饭店。幽暗的大厅寂静空荡,服务员和厨师三三两两趴在餐桌上,打盹发呆磕瓜子看着古装穿越剧。看表五点不到,背哥笑言,从不参加院里活动的一群人,吃散伙饭却是最积极。李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扑克,嚷嚷着喊人打牌。我点着烟在饭厅里瞎转悠,看见中央舞台上已贴满气球和彩带,背景墙是由我们这届所有毕业生的生活照所组成,不用问也知道这创意来自林晴及其领导的学生会。我注意到门厅上方的横梁上挂了条红色横幅:为了告别的聚会。

这还真是场为了告别的聚会,为了生计奔波,早已四散各地的同学,却因早上的毕业典礼,请假的请假,旷工的旷工,陆续从天南海北赶了回来。有好几个人我都一个多学期没见着,没想到竟在毕业典礼上碰面。一大早我就领了身肥大如戏袍般的学士服罩在身上,歪戴学士帽,在挂着“今日你以母校为骄傲,明天母校因你而自豪”的主教学楼前,摆着各种搞笑的造型,和每个相识的人合影留念。

经背哥提醒我才想起七年前的开学典礼竟也在国际会议中心。真快啊,我还记得当天我满眼憧憬,青涩傻愣的模样,还能回想起空气中飘荡的淡淡桂花香。“转眼七年便过去,凤凰花香送故人。”李霖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他那极富喜感的重庆方言摇头晃脑吟着歪诗,故作伤感。我掏出手机,调成录像模式记录着眼前正在进行的典礼,顺便抓拍了几张同窗旧友的特写,留着老了回忆。

国歌奏毕,校领导们按照官职高低先后上台讲话寄语。已在东北某省会城市政法系统上班的公务员背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低声埋怨:“耍呢?没烟,没果盘,没茶水,这算开哪门子会啊。”背哥的话引来一片会心的窃笑。笑声中,林晴作为我们这一届毕业生代表走上主席台。林晴悉心打扮,一身正装,带着她那标志性的笑容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朗读着空洞乏味的讲稿。台下后方的我远远地遥望着她,忽然觉得她很陌生,有那么一瞬甚至怀疑我和她是否真心爱过。主席台下方拿个手持单反,肩挎女式LV包的胖子应该就是林晴的现任男友。他比我想象中要高大粗犷,油亮的光头及发达的手臂肌肉让我迅速想到北方家乡常见的跑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他忽蹲忽站,毫无顾忌地手举相机貌似职业摄影家似的从不同角度拍摄讲台上风姿绰约的林晴,时不时冲她竖大拇指,咧嘴憨笑。林晴颇有默契地配合着她男友的甜蜜举动,把讲台当成舞台尽情表演起一个人的独幕剧。

大厅里逐渐有了人气,大伙儿三五成群围坐一起,交换着新的联系方式,询问彼此去向。

男生们除个别刚下班从公司赶来穿着正装外,多数人还是如往常一样T恤、凉拖、大裤衩,看不出要去赴宴,更像是集体相约去海边玩耍。女生们则完全不同,无论长相美丑,全都刻意收拾,悉心打扮,争妍斗奇。酒局过半,好戏才正式上演,平日里闷不作声的斯文学术男们相互簇拥上了舞台,站成一排,手握麦克风,借着酒劲,当众向各自暗恋多年的女生表白。女主角们在尖叫、口哨声中羞涩上台。看客们卖力起哄,鼓劲助威,笨拙憨厚的学术男们面对心仪的对象结结巴巴语不成句,个个满脸通红。我知道不少人和我一样怀着一颗八卦的心,之所以来吃散伙饭,重要动机就是期待看到这出精彩的求爱闹剧。

我所在的这桌人最多,酒也下得最快,成箱成箱的啤酒不一会儿只剩满地空瓶。在座的都喝得荤七素八,李霖读了几条手机里私藏的成人笑话,背哥掏心掏肺说着官场生存之道,酒胆大过酒量的翔总操着浓郁的湖南普通话逢人便讲他的辛酸创业史。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清楚是怎么晕头转向被人领到KTV。桌上密密麻麻又堆满了啤酒,众人借着酒劲或咆哮嘶吼或深情款款地唱着。我打着酒嗝,硬扛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冲到厕所狂吐半天,用冰水敷脸,这才舒服一些,酒也醒了一多半。返回包厢的途中,在走廊的角落里不小心撞见曾相爱一场、最终输给距离的苏婷婷和李霖,两个人各自握着一杯酒,像雕塑般面对面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我听见李霖对苏婷婷说:“到那边自己照顾好自己,把烟戒了,你胃不好,少喝烈酒。”

苏婷婷只顾点头,听李霖往下说:“别太累,拿不拿得到博士学位无所谓。若是待不习惯,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和食物就早早回来报效祖国。到时候你要还没嫁掉,不嫌弃的话,兄弟我娶你回家。”

苏婷婷轻咬嘴唇,努力在笑:“行了啊,就此打住,越说越不正经了。不是我说你,老李,你都奔三的人了,别再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也该有点责任心靠点谱了。说真的,上次吃饭你带的那个师妹不错,挺招人待见,你也别挑了,早点定下来,给人家一个交代,踏实过日子。哦,对了,等你有儿子了记得告我,我寄国外奶粉给你。”

两个人聊得过于投入,以至于我在他们斜后方抽完一支烟也没被察觉。推门进房间,有人应景地唱着一首老歌:“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没一会儿,李霖和苏婷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若无其事地和友人们喝酒划拳。

伤感的骊歌一首接着一首,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背着行囊,拉着行李箱,和众人挥手告别。送走赶飞机的背哥,我再一次喝醉,头靠在墙上昏沉睡去。醒来时屋内一片狼藉,空空荡荡只剩我和李霖。

“我怕我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我闭上眼,不知为何,在李霖乌鸦般的歌声中,脑中浮现读小学时在词典里学到的“光明”一词的例句:“毕业了,李刚去了部队,张华考上北京大学,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