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奋

世人都道“求师难”，岂知觅徒难更难。

我这辈子结识的传奇人物印象最深的就是赵天才，享誉南北的针灸大师。可惜，赵老已于2016年6月18日去世，享年94岁，在他治丧期间，我接到很多老患者的电话，一个共同的焦虑是：世间再无赵天才，我辈有疾可求谁？！

我说，勿躁。赵天才虽然一生授徒极少，但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有海上名医严国豪者，是赵天才唯一的衣钵传人，故赵老并非“后继无人”。

说起这位严国豪，我与他相识于上世纪的1987年，有同学向我介绍了赵天才的神技，我将信将疑地去暗访，结果是令人吃惊的：长长的队伍从“陕北菜场”顶端的一个三层阁（赵家）开始，绵延几百米出弄堂，一直甩到南京西路……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如造假，这个民间郎中得花多少钱来买断患者的舌头呢？他的针，强酸强麻强“辣”的“爆炸感”，让现场的病人无法抑制地呻吟着，号叫着，哆嗦着，一位同在现场观察的上海市针灸研究所的专家告诉我，针灸在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针感能如此强烈的，则无论文献还是现实，据他所知，都没有。

事实上，那天在场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严国豪，当时也就30岁左右。记得当时赵老的学生不少，但赵天才“保守”、“留一手”的旧习十分严重，唯一有资格侍诊，充任赵老留针、起针、消毒以及记录医案下手的，也就严国豪了，多年后我曾经问过赵老，最得意的衣钵传人是谁，赵老毫不犹豫地说，严国豪。

严国豪现年62岁，据他说，受当时红极一时的纪录片《针刺麻醉》的影响，15岁在初中时就对针灸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小小的年纪，居然买来钢针和塑料人体针灸模型，参照教科书，对照着穴位，咬着牙往自己身上扎，因为不懂手法以及不熟悉穴位，天天把自己扎得浑身鲜血，这样一种“自觉的狠劲”，当时一位老医生说，平均五千名学生中才有一个！

因此，拜赵师之前的十五年间，他也练过气功拜过师，针灸盒天天掖在身边，游走学校、街道、工矿企业和邻里之间医治了几千名患者，积累了大量的实践经验，然而直至遇到“真人”赵天才，他的医术才产生质的飞跃。

金某，严国豪“同学的同学”，不知何故一天未能小便，腹胀如鼓，去中心医院导尿，导尿管受阻，怎么也插不进去，情急之下，请严国豪帮忙，严略作观察，便在患者背部下针，肾俞、三焦俞、水道……针刚起出，患者的尿就激射而出，该医院后来凡有类似病例照例就是一个电话打给严国豪。

发生在棋牌室的故事更多，给笔者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和他路过芷江路，突然一棋牌室轰然开门，众人扶着一青年直呼过往车辆救命，正和我说话的严国豪闻声立即过去，一看，患者两眼暴突，捂胸暴喘，便立即为他把脉，然后沉着地拿出银针照准他脚跟的“昆仑”穴就是一针，患者一个激灵，马上平静下来，将息片刻就要起身，被严国豪一把按在椅子上，手起大椎一针大补正气，再一针背部“心腧”强化心脏功能，然后针刺“至阳”、“天宗”调节心脏功能，复两针“足三里”壮补，最后收针“内关”，严国豪路边急救，运针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问他手法怎地如此娴熟，他调侃地笑笑：闸北区多的就是棋牌室，棋牌室多的就是“心梗”、“脑梗”，我不知救了多少，也就熟能生巧了。

赵天才生前常说，我没有读过大学，但小严中医学本科毕业，又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将来一定强宗胜祖哇！世人都道“求师难”，岂知觅徒难更难。

严国豪行医四十五年，除了擅长治疗心脑血管疾病和消化系统疾病，还擅长治疗哮喘、痛经和颈椎、腰椎和肩周炎等运动性疾病，他在“尊然医院”门诊，许多赵天才的老病人找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总算找到组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