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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往事

2016-07-15陈曼祺

高中时代 2016年6期
关键词:豁口铁盒棋友

陈曼祺

不知道你们是否会在某一个早晨,突然觉得:父母老了。冬天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白发和皱纹都分外明显。明明不是一夜生出的,却在那一刻突然浮到眼前,刻入意识。

但回想以往的生活,有另一个更久远的时刻同样神奇,那一瞬间,没有言语,周身空气的灰尘也变温柔,一种细腻的感动缓慢地发散着,很多事情被谅解。“原来他/她也年轻过”“原来我们是一样的”。那是看到爸爸的少年和妈妈的少女时期的时刻。

我不知道别人,反正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十几岁,正在上初中。我不知道这是早是晚。

有一天,因为现在已经忘记的理由,在翻老照片和爸爸的一些旧物。照片我以前也看过,笑得很灿烂的几个男青年,并排靠在长江的轮船上,背后是两岸青山。不同的是,这次从一个方形的大铁盒里,翻到了很多爸爸以前的明信片、信件,还有一些手抄的诗歌。有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上世纪80年代的风景照,背面写了一些祝福语,希望以后多切磋——原来是棋友寄的。我想起书架上有一副围棋,从来没看爸爸下过,原来不是装饰。读着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爸爸是年轻过的。

我记事,并有点思考能力的时候,他已经30多岁了,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有妻子、孩子,有固定的、数量不多的朋友,朝九晚五上下班,业余时间炒股,周末有时带我去公园……生活,平稳如出了三峡的江水。我那时还没想到,这种平稳是有代价,或者说过程的,江水放弃了上游的幻想。

而我想这个再未出现的棋友,这张沉睡在老铁盒里的明信片,一定是提醒了我,让我见到了长江刚入奉节时的曲折澎湃,所以在未明其意义的时候,我就长久地记得这个瞬间。生活曾在年轻的爸爸面前,铺展了无数的可能性。和十几岁的我一样,他有一种自己的兴趣,结交着没什么现实维系的朋友,挥霍时光,尝试着不同的河道走向,也学着写诗,但泛起的浪花,大多被石岸回挡。

而一旦模糊地意识到爸爸也年轻过之后,更多的细节就在漫长的生活中不时浮现,回响着上游的风景。

他喜欢歌德和普希金,睡前给我读《叶甫盖尼·奥涅金》,好几个黑色笔记本,也幻想过当文学青年。这是我好久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已经上高中了,为是否要当美术特长生反复了好几次,爸爸就说起那些压在笔记本里的徒劳无功。

每年过年,也是窥见父辈往事的好机会。饭桌上,推杯换盏,讲的更多的是集体回忆。我爸有4个兄弟姐妹,出生在鄂西农村。每年的忆苦思甜环节,兄弟姐妹都要说那时候的生活,一放学就要打猪草,把小河两边的田埂转个遍,上了中学后,得去捡谷子,还有夏天去地里摸瓜,大人拿着手电筒来抓,孩子们就一个个伏在坟头上,小猫一样扒着墓碑张望。最开心的时候,是过年时一起捞鱼。有的时候是把塘抽干,有的时候是垒起一个坝,开一个豁口,然后用鱼笱堵在豁口处,不一会儿,鱼笱就满满当当了……

最曲折往复并意义重大的一次抗争是18岁岁。我爸18岁高考落榜,就在家务农,养了半年蜜蜂。那时的养蜂人有点“浪漫”,要挑着蜂箱流浪,逐花期而动。和所有“浪漫”的事一样,现实总不是这么一回事,肩上磨出水泡,手被叮得全是包。这期间有一次,我爸去找已经考上当地师范专科的同学玩,我爸去了同学的宿舍,见了同学的室友,在校园里走了走。他想,还是得读书。卸掉蜂箱,告别花儿,回了家,自己复习。

第二年高考,我爸考上了市里的学校,认识了新同学,于是有了那些照片,江上有一艘轮船,船上有一排男孩。

如果当时没有那个决定,没做那样的努力,没有冲开那道堤坝,河流会有别的走向,不知道会流经什么风景,遇见岸边的哪棵桃花树,没进哪片荒原或海水,但我一定就不是我了。

了解到这个经过的时候,我高三,临近考试了。如果爸爸年轻的时候可以,我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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