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今天抱着阿尔姗娜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遇到一个小女孩，大约三岁吧，指着旁边一个小男孩骑的漂亮小自行车对奶奶说：我现在就要给妈妈打电话，让她下班后把这个车给我买回来！奶奶哄劝她：不过现在你妈妈正在上班呢，待会给她打好不好？小女孩立刻生了气，一边拍打着奶奶，一边哭闹着要手机。奶奶说没有带手机来，她则直接熟练地将手伸进奶奶衣兜里，将手机找出来，拨通了电话，并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要求妈妈将小车在下班后买回来，否则她就不好好吃饭了。“威胁”之下，电话那端大约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小女孩的脸上，也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并将手机朝奶奶兜里一丢，便又疯跑着在广场上玩开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惧怕女儿也长到像她这样大的时候，会上演同样的蛮横剧目。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很显然，我和爱人，是不打算再为她生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了。那么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看似都将归她所有。她想要什么，我们或许就会尽最大可能地为她提供什么。甚至包括生命本身，也可以为她付出。只是，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害怕她在宠溺之中，滋生出更多无穷的欲望，一直到我们无法再满足她，她要么另寻他人，获得想要的一切；要么对我们生出厌倦，抱怨昔日给予她温暖的家，忽然间现出如此寒酸窘迫的内里；要么，她与年少时的我一样，因为家境的贫寒而生出自卑，并任由这种自卑，在体内潜滋暗长，长达一生。

我和爱人而今依然过着每月偿还房贷且以步代车的生活。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们购买的书籍，占据了满满一个房间。爱人曾经骄傲地指着一橱柜的书对女儿说，将来这些好书，都送给她。但我却担心，她会在缺钱的时候，将它们全部卖掉，或者她根本就对读书毫无兴趣，对物质的追求，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生活，尤其，在这个越来越少人读书的时代。而女孩子，最怕的就是对物欲无穷无尽的追逐吧，尽管，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完全地杜绝物质迷人的光芒，而且常常喜新厌旧，并甘愿沉迷。就像女儿已经有了满满一箱子的玩具，可是每次路过楼下商店的门口，看到那些五彩缤纷的新玩具，她的眼睛里，还是会立刻散发出光芒，并用啊啊的声音，示意我们，快些买一个新的玩具给她。甚至她还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嗖一声就将货架上的某个东西给抓在手里，且再也不肯放松，除了无奈地买下来，我找不到其他的方式，来将她的手掰开，并让她停止大声的哭泣。

我也曾经因为女儿，反思过自己过往的人生道路。那些希望得到而无法得到的遗憾，或者为了得到而千方百计追逐，甚至牺牲掉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的执着。我在希望女儿能够学会放弃、分享的时候，我自己其实也有很多不能够舍弃的东西，也处于放下与执着的矛盾纠结之中。世界如此光彩夺目，我处于其中，忍不住像女儿一样，哪一个都不想丢掉，哪一个都披了彩衣一样华美异常。我想要安静写作的时光，却也无法完全地抛弃声名的诱惑。我想挣许多的金钱，却又想要了无物欲的洁净内心。我喜欢无人管束的自由，却又害怕离家千里的孤独。我希望万事不求于人，却又时常地发现为了某种要求，而不得不向人低头。

世界从始至终都处于这样矛盾的运转之中，我想要女儿完美无缺的同时，却也忘了，我自己同样有点点的疤痕。若女儿能够懂得舍弃与放下，那么唯一我需要做的，不是强制、逼迫、掌控，而是给予她自由的选择，让她在一次次碰壁之中，懂得自我进行调控和面对。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要比任何命令都更为有效。我在从她口中抢夺一块糖果的时候，自己先远离甜蜜的诱惑，大约，胜过千百句说教。

某一天，当女儿懂得将一个玩具，给某个眼露羡慕的孩子，玩上片刻的时候，或者主动将自己所爱拿出示人的时候，我想我只需站在一旁，微笑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这枚累累硕果中，最为饱满宽容美好的一个，便足以胜过此刻写下的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