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声音小，是为了环保。

第一次看见这句话时，王大为轻蔑地把舌头打个卷，从鼻子里嗤出一股气流来。

王大为有轻蔑的底气，照这么推断，他王大为打从娘肚子出来呱呱落地，注定就是环保人士了。确实如此，很多时候，王大为是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存活着，一个半舌子，说话吃力倒在其次，关键还词不达意，让听的人如听鸟语。

真是鸟语就好了，半舌子王大为听过很多鸟的叫声，有欢快的，有明丽的，有聒噪的，有幽怨的，有暴戾的，唯独没他这么含混不清的，没明显感情色彩的，人不如鸟啊这是。

用社会上人鄙夷王大为的话来说——典型的鸟人一个。

这跟他热爱赌博有关。

王大为对赌博的狂热，用喜好是不足于表达其万一的。而且，其赌的方式千奇百怪，最早的一把，源于初中时代，那时他刚从一本杂志上看见这么一句话，说人的一生就是一个赌局，看你把押宝压在什么地方。

王大为能把宝压在什么地方呢，一个语言表达能力欠缺到需要靠肢体语言来弥补的人，把一生压在读书上固然是没有出路的。退而求其次，体育运动上吧，他却又天生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混社会，就成了他唯一可供选择的途径。

王大为干的营生，是卖刀，卖日本不锈钢菜刀。

这个创意取决于哑巴卖剪刀。

念初中时，王大为在学校门口，经常看见一个哑巴姑娘，专门卖王麻子剪刀。哑巴姑娘坐在一把椅子上，拿着一张白纸，或者红纸，先是一丝不苟的折叠，然后慢条斯理地亮出剪刀，一正一反一上一下那么剪几下，一幅栩栩如生的图案就出来了。姑娘人哑，心却不哑，剪出的窗花很美，你买一把剪刀，她根据你的要求，送你一幅剪纸，类同现在商场的买一送一活动，生意是出奇的好。

王大为当时就留了心，他也买了一把剪刀，要的图案却颇有意思，他要哑巴姑娘剪出他的上半身剪影。这就有点费工夫了，哑巴姑娘还是给剪了，王大为如获至宝带回家，夹在最喜欢的一本书里，当书签使用。那时候，小城还没流行书签这玩意，人们读书的习惯，多数停留在折页码做记号阶段。

王大为没事爱读点闲书，这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半舌子，在外跟人交流总是费劲，跟书本交流，不费劲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书本不欺负人，两下里交流起来没有障碍，说心心相印都不为过。

十六岁，初中刚毕业的王大为就下了学，下学是很体面的说法，正确说法是，王大为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他的爹妈，懒得为他砸钱了。

主要是砸得听不见一声水响。

混社会就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半大小子，是不好意思在家吃爹妈闲饭的，那时还没啃老一说，即便有，王大为爹妈也没什么给他来啃，家徒四壁着呢，那就自己啃自己吧。

王大为心里有主意，自己好歹是个健全人，未必不如一个哑巴姑娘？

跟哑巴姑娘比心灵手巧，他没那么笨，他也没打算卖剪刀，王麻子剪刀的进货渠道他没有，那年月这种渠道都是一根针一条线的，你想搀和都没路子，就好比卖打火石的，差不多都是瞎子，你睁着眼睛去找上家进货，上家却瞎了眼似的懒得理你。好像你的钱不是钱，是狗屎。

王大为就把眼光盯着了新生事物，那时的日本不锈钢菜刀刚进入中国，市场占有率基本是空白，不锈钢菜刀，那玩意不会是中看不中用吧，差不多国人都抱着这种心理。

王大为用卖旧书本的钱，加上积攒的零花钱，买了三把不锈钢菜刀，在小城的菜市场出口摆了个摊位，坐那，不说话，就一个劲切棉花。

为什么切棉花呢？一来呢棉花这玩意可以翻来覆去切，不需要再找东西演练；二来是家庭主妇都知道，棉花比蔬菜和肉更坏刀锋；三来是棉花这玩意不花钱，切菜多费钱，切肉更是贴本的买卖。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先一天，都是看热闹的大妈围着，中国人喜欢看稀奇，看了也就算了，还喜欢传个是非，不到一天时间，整个小城都知道，菜市场口子那有个半舌子拿刀剁棉花玩儿。

第二天，王大为还没到摊位呢，摊位那已经围满了买菜的大妈，都是图便宜来的，反正半舌子有力气没处使，那就把买的肉请他帮忙剁一下，免得费自己家菜刀的刀锋，那年月，磨刀可是比较头疼的事，随着时代改变，磨刀的老头越来越少了。

王大为知道大妈们的心思，就帮着剁，要啥样剁啥样，不就是出把力气？落得个免费宣传。

到第三天，王大为就没肉可剁了，是有些大妈嫌他刀工不好，自己动手了，结果是越切越顺手，到最后就爱不释手了，直接把肉连同刀一并拎了回家。

王大为总共才进了三把不锈钢的菜刀，自然是供不应求。

一人有样，百人跟上。当场有不甘人后的大妈下了订金，说隔天拿货。

王大为卖刀的局面就这么打开了，没费半点口舌。

沉默是金啊！

这让王大为附近卖八大香的周晓东大为光火，他冲着王大为的摊位踢了一脚说，兄弟你行啊，老子滔滔不绝喊了半天，不如你闷屁都不放一个。

应了那句古话，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

周晓东卖八大香的那套唱词王大为都耳熟能详了。

八大香，八大香

走南闯北跑四乡

来到这个小地方

烂腌菜，臭豆腐

放在里面喷喷香

现在，大妈眼里喷喷香的人是王大为，不是卖八大香的周晓东，周晓东眼红了，眼红是商人的天性，无利不早起也是。隔天周晓东就起了个绝早，把王大为的摊位给占了一大半去，搁如今，王大为这叫出店经营，有说头的。

周晓东对王大为的说头就是，我是一个商人，有门面作证。而你呢，充其量是个流动小贩。商人嘛，是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把我的商机给流了。

菜刀能流了八大香的商机？分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事。

王大为看一眼周晓东，嘴巴蠕动一下，周晓东双手叉腰，已经做好最佳姿态准备跟王大为打一场口舌之仗。王大为舌头弹了几弹，弹出这几个字来，我本来，想要帮，帮你一把的。

我要你帮，话都说不伸展的一个人？周晓东哈哈大笑，他指一指多占的那块地方，说让你长点见识先。

王大为这才发现那块地上铺了一条光秃秃的旧枕巾，枕巾上躺着三张脏兮兮的扑克牌，分别是红桃尖、黑桃尖、梅花尖。

做什么呢这是？

周晓东亮出那张红桃尖，得意地一笑，说看清了，盯紧点！

王大为还没反应过来，周晓东的一双手眼花缭乱地在三张牌上捣腾起来，王大为死死盯着那张红桃尖，盯着盯着，他的眼睛发了花，正要擦一下眼睛仔细观察呢，周晓东手冷不防停下，非常迅速摁在三张牌上，说你看准了没，压对红桃尖有钱，压十块钱奖你十块钱。

压不对呢？王大为用眼睛问周晓东。

周晓东奸笑一下，那你的十块钱就罚了归我啊。

王大为有点不屑了，你这分明是耍心眼骗钱，扯什么商机呢？真是的。

周晓东可能练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没表现机会，手痒难耐的他从枕巾下又摸出三个空酒杯，一个空的，两个里面有数字，3和8，周晓东嘴里啧啧有声说，这个难度小，你可以玩这个，看哪个杯子里是3，哪个杯子是8，跟着两只手又穿花绕柳一般飞梭起了那三个酒杯。

他一边忙活，嘴里一边不停地叫唤说，压压压，猜猜猜，压大赔大，猜3奖8，竟真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王大为从人群中退出来，心说，你周晓东这是什么破竹竿子的商机，一张嘴比三八还三八。

这话有失偏颇了，不是所有女人都三八的，比如说那个哑巴姑娘，王大为没了摊位，不影响他的生意，他是收了预付款的，只需要把刀给人家就行，根本不需要坐在那里剁棉花玩儿了。

大妈大嫂的嘴巴，就是最好的广告，要不那个天下第一推销员的美名会落在卖瓜的王婆身上？

王大为带着一把不锈钢菜刀去了哑巴姑娘那儿。

哑巴姑娘依然坐在那儿卖王麻子剪刀，依然给人剪窗花。

王大为坐下来，把日本不锈钢的菜刀一把把掏出来，跟那些王麻子剪刀并一起，哑巴姑娘不明所以了，好奇地看着王大为。

王大为小心翼翼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剪影，冲哑巴姑娘嬉笑着一晃，哑巴姑娘就眉开眼笑起来，她想起王大为来了，这是唯一对她提出要剪出身影的顾客，可没少花她心思。

王大为说，跟我去那边！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菜市场。

那边好卖这个！他用手指一下王麻子剪刀。

哑巴姑娘仔细打量一下王大为，王大为有点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

然后两人都不好意思笑，不出声的那种笑。人家笑，是发自内心，他们两个倒好，是把笑往内心深处藏。

末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菜市场。

周晓东占的一大半摊位，这会反而成就了王大为，王大为把不锈钢菜刀和王麻子剪刀刚摆放整齐，呼啦一大帮嫂子大妈就围上来，买一把不锈钢菜刀，可以半价买一把王麻子剪刀，免费送一个窗花，多美气的事，有便宜不占是苕，会半个月睡不着觉的。

大妈嫂子都是算计着过日子的人，这一算计，火了王大为和哑巴姑娘。

生意竟好得无以复加。

收摊时，王大为说把剪刀钱如数给了哑巴姑娘，那样一来，打折的钱就在王大为身上出了，哑巴姑娘过意不去，推回来，王大为再退回去，两人三番五次下来，王大为说要不这样，你请我吃饭？

哑巴姑娘眼睛一亮，点头。

那顿饭请得简单，吃的议程却不简单，王大为主动给哑巴姑娘倒了饮料，说敬师傅！

哑巴姑娘吓一跳，打手势说我几时收你当学生了？

王大为附耳过去，说我摆摊都是跟你学的，他比划了一个抿着嘴巴不说话使劲剁棉花的姿势。

那我要收你学费了！哑巴姑娘瞪圆了眼睛，摆出师傅架子。

王大为忽然不正经起来，说行啊，我把一辈子挣的钱当学费交给师傅来管。

哑巴姑娘脸羞红了，拿手刮王大为鼻子，意思是你艺还没学到家，耍嘴皮子工夫就到家了。

王大为知道哑巴姑娘这是喜欢自己呢，王大为就凑近哑巴耳朵挑逗说，要想艺学会，先跟师傅睡。

过了几年，两人真就睡到了一张床上。

哑巴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哑吧媳妇。

白天，两人一起出摊，王大为剁棉花，哑巴媳妇剪窗花，生意红火，晚上，两人一同盘点，王大为报钱数，哑巴媳妇记账本，小日子倒也热闹。

只是这热闹没能长久下去，城市扩建，菜市场重修之后也规范起来，创建文明城市卫生城市等成了小城发展的必经之路。街上有了城管，管出店经营，管占道摆摊，王大为和哑巴媳妇的思维跟不上城市发展的运转了。

跟不上主要是源于没上心，那会他们忙着制造小人呢。

等他们忙里偷闲拿出全部积蓄要在菜市场弄个门面房时，已经是正月十五卖门神，迟了半个月。

按道理说，王大为应该等小人制造完工才出来的，可哑巴媳妇不愿意，多个孩子多张嘴巴不说，还变相少了一个挣钱的人。

日子一下子就紧巴起来。

这个紧巴，是王大为臆想出来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王大为不是有远虑之人，书上说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那是发了大财以后繁华落尽见真章的事。跟王大为的生活相去甚远，其实不发财也没有什么，哑巴媳妇不在乎，但对王大为来说，一个人要是连发财的心思都没有，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商业社会就没了立锥之地。

他可是曾经在菜市场有一席之地的人。

现在这一席之地就被周晓东完全占领了，王大为不能没半点想法吧。

有想法就得说出来，怀揣着这个想法，王大为去找周晓东。

周晓东的门店很大，他把隔壁一家给兼并了，八大香早不卖了，他经营调味品，这个时候的周晓东已经很有老板派头了。

王大为去时，周晓东正翘着二郎腿在品茶。是的，品茶，他把个舌头咂得滋滋作响，让人疑心喝进他肚子的是玉液琼浆。

见王大为进来，周晓东屁股都懒得抬一下，说我不买菜刀。

王大为舌头缩了一下，说，我不卖菜刀。

那你来做什么？周晓东这才抬了抬屁股。

王大为的眼光在周晓东店面里扫了一遍，偌大的店面空了一半，空着的地方摆了一个茶几，一圈沙发，一个卖调味品的，有那么多客人接待吗？

王大为拿手指着那茶几和沙发说，周老板你把店面租一点给我好不？

租给你？不好！周晓东直接拒绝。

反正你也是闲着，我租了你会多点收入啊！王大为知道周晓东爱钱，希望藉此打动他。

你那点租金也叫钱？别惹我笑。周晓东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这是那个卖八大香都不忘着靠扑克牌和玩三八骗钱的周晓东吗？王大为有点懵了，虽说是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也不至于要刮掉眼珠子来看啊。

你别说，周晓东一张嘴，还真让王大为刮掉眼珠子相看了。

周晓东看见王大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样，得意洋洋站起身说，王大为啊王大为，你那套卖刀的把戏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挣钱的手段，也讲究与时俱进不是？

挣钱手段，还与时俱进，怎么个俱进法？王大为一言不发看着周晓东。

周晓东从茶几下扯出一条枕巾，这个你应该还记得吧？

王大为当然记得，说，你靠这个挣过钱。

呵呵，叫兄弟笑话了，那也叫挣钱，那叫讨饭！周晓东把枕巾在皮鞋上擦了几下，随手丢进垃圾篓，说这种谋生手段，太低级，早就淘汰了。

王大为不错眼珠看周晓东怎么玩高端。

果然是高端的手段挣钱，周晓东说王大为你要是真想挣钱，跟我干，保准你吃香喝辣的。

周晓东玩的是什么高端手段挣钱呢，发放小额贷款。

很简单的，只要贷款人提供二代身份证就可以办理。

王大为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了，周晓东会看中自己，自己可是说话特费劲的人啊？

周晓东哈哈大笑，要的就是你不会说话，你可是有口碑的人。

的确如此，小城人谁不知道卖日本不锈钢菜刀的王大为信誉至上啊，由他出面帮人贷款，保险系数是相当高的。

周晓东告诉王大为，小额贷款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办理各家银行的贷记卡，不用存钱就可透支，但需要在56天内还清，否则银行就会按万分之五计息。办这种卡，他们对外收费1000元，在交卡时结清。

当借款人表示56天之内无法还钱时，还可以提供另一种套钱方式，申请小额信用贷款。

周晓东说起这个来滔滔不绝，各家银行都没有发放小额信用贷款，他们发放的是大宗消费品贷款。这种贷款要求贷款人必须是在商场买东西，而且钱也只能打到商场的账户上，不会给你现金，但周晓东有办法把钱套现。当然，贷款人必须按他们的方法应付银行的家访。

王大为听得如痴如醉，真的是来钱的好门路啊。

如此轻松体面地挣钱，比他坐地方剁棉花可是强了八辈子，难怪周晓东瞧不上他那种小打小闹挣钱的伎俩了，那样致富的步子实在太慢了。

王大为到底在菜市场有了立锥之地，虽说是在人屋檐下，可谁能保证一辈子不低一回头。

低头是为了更高的仰起头，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有力的打出去，这不，王大为怀揣着周晓东给他印的崭新名片昂首挺胸回家了。

名片上，他王大为不再是卖日本不锈钢的小摊贩，王大为是有头衔的人了，立发小额贷款的业务经理。

立发，多好的兆头，立发，立发，立即就发。

只是，财还没发，王大为就被哑巴媳妇给发了一通无名之火。

无名之火是王大为的认为，哑巴媳妇实则是师出有名的。

她仔细看了那些小额贷款的方式，觉得赌的就是贷款人的风险意识，玩的是投机取巧心理，说白了，就是周晓东连哄带骗玩扑克的升级版本。

哑巴媳妇打着手势说，这样做不好。

王大为把名片亮出来，说经理好不好，经理夫人有没有面子，你难道希望我一辈子摆个小摊剁棉花？

哑巴媳妇当然不想。

王大为继续挥舞着名片，你见过有几个经理级别的人被城管撵得像兔子一样到处乱窜？

哑巴媳妇摇头。

王大为喝一口茶，你想我们孩子一生下来就打上小贩的烙印吗？

哑巴媳妇无语了。

无语就是变相的认同。

王大为轻轻拍着哑巴媳妇的肚皮，说我这是改良咱们品种的重要举措，书上不是说了吗，一夜可以产生一个暴发户，三代也培养不出一个贵族，贵族贵族，有钱人都是非富即贵的，我得从我手里富起来，那样儿子才有可能贵起来。告诉你，这只是二万五千里长征才迈开的第一步。

第一步显然凑效，第一枪也明显打响。

王大为很得意自己的口才，他一直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啊，不爱说话，是为了藏拙，现在看来，王大为大错特错了，半舌子也可以滔滔不绝的，而且半舌子的滔滔不绝看起来更有诚意，也更有说服力。

确实如此，在以后的业务交谈中，王大为的半舌子让他的业务量直线飙升，他因为说话吃力而涨红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是多么有诚意为客户解决燃眉之急，他因为词不达意而颤抖的嘴巴，让他看起来是多么地尽心为客户选择最佳贷款方式。

声音小，是为了环保，要是再有人冲王大为这么说话，王大为准会给他两个耳刮子。去他妈的环保！

声音小在王大为看来，是低三下四的象征，是摇尾乞怜的表象，都说是有理不在声高，可在王大为看来，声音高的人在气势上有绝对性优势压倒对方。

不知不觉地，在哑巴媳妇面前，王大为的声音已经呈覆盖状态。哑巴媳妇手势还没比划开来，王大为就不耐烦地把钱砸到她手里，当好你的管家婆，少唧唧歪歪的。

王大为已经懒得报钱数了。

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王大为现在赚的是快活日子。

他迷上了赌博，周晓东拉他下的水。

那天两人一起吃了饭，周晓东请客，酒醉饭饱之余，周晓东用牙签在牙缝里鼓捣几下，斜睨着王大为说，带你玩点新鲜的？

王大为不解，小城能有什么新鲜的，不就是洗脚桑拿唱歌吗，他对这些没兴趣。

周晓东就笑，说你啊你，生来就是土财主的命。

王大为不服气了，他要看看周晓东能玩出什么洋玩意。

真就叫他大开了眼界，周晓东玩百家乐，下注大得惊人，当然，转眼之间赢的钱也惊人。

那一次去，周晓东没让王大为下注，欲擒故纵这把戏对周晓东来说太小儿科。

路上，王大为眼里的欲火让周晓东看了个明明白白，周晓东轻描淡写说，钱不是用来积攒的，钱是用来生钱的。滚雪球你玩过吗，越滚才越大，你不滚动它，它就永远那么大，除非你喜欢过一成不变的日子。

固步自封是杀，安于现状是死，王大为初中时就明白这个道理。

背着周晓东，他玩百家乐了。之所以不让周晓东知道，是他不想让周晓东觉得自己永远在步他后尘，谁愿意以跟屁虫的形象出现呢。

王大为不知道，他无形中就成了周晓东的跟屁虫。

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股脑砸进了周晓东事先预设的棋局。

哑巴媳妇已经很久没被钱砸了，那天哑巴媳妇挺着摇摇欲坠的肚子拉着王大为去了医院，她要分娩了。

医院收费处，王大为从口袋里挖了半天，挖出一张没用完的名片来，他身无它物了，连身份证都一小时前被扣押在赌场老板手里。

对了，贷款，他可以找周晓东贷款渡过眼前的危难，生孩子可是百年大计。

暂时找了床铺安顿下哑巴，王大为风急火燎出了医院，到了菜市场，却发现周晓东正虚位以待呢。

钱我有，直接拿去用就行，周晓东一副江湖救急的样子，但你得帮我搞定一个人。

搞定一个人，谁？王大为一怔，自己有那本事吗？

又不是要你杀人放火！周晓东看出他的疑虑来，说很简单，搞定你媳妇就行。

王大为彻底懵了，自己媳妇？

是这样的，有个大老板明后天到我这来玩，周晓东顿一下，这个老板有个怪癖，喜欢喝人奶。

王大为不用听下去了，这种新闻他没少见，人体奶瓶，现在富商的新宠。

你媳妇，不是要生孩子么，周晓东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架势，那个富商说了，要是能让他吃上头水奶，钱算什么，钱就是一堆废纸。

王大为吭哧吭哧看着周晓东，我跟媳妇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一个哑巴！周晓东不以为然地撇嘴。

商量不商量，结局都一样，王大为拿了钱，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院赶，就一会功夫，哑巴媳妇已经动了红，羊水破了，进了产房，交了钱，王大为在产房外面坐下，一边聆听着产房的动静，一边寻思着待会怎么跟哑巴媳妇开口。

哑巴媳妇生得很顺利，没有啊啊乱叫，也没有乱抓乱咬，反倒是产房外面的王大为，心里乱抓乱咬，嘴里啊啊乱叫着，引得医生护士都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喜极而泣了。

一个半舌子，一个哑巴，生出一个健康儿子，是有理由喜极而泣的。

真正的哭泣是在出了产房回到病房之后。王大为掏出一沓钱，轻轻塞在哑巴枕头下，嘴巴一下一下掀动着，就是吐不出半个字。

哑巴把钱从枕头下拽出来，举起来，眼神里写了四个字，怎么回事？

王大为知道瞒不住，就把早先想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牙齿外赶，这一次，是真正的词不达意。

哑巴媳妇听得真真切切的，她打着哑语说，非得给他吃头水奶么？

王大为不敢看哑巴媳妇，王大为就把那叠钱翻来覆去地数。

哑巴媳妇说，我这是头水奶啊，自己的儿子都尝不上一口。

王大为脸上就有了汗，不抬眼看人，继续数钱。

哑巴媳妇又说，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先管别人饱，你晓得？

王大为自然晓得，眼圈立马红了一半。

哑巴媳妇见王大为怎么都不吭声，就知道这事板上钉了钉，哑巴媳妇抹了一把泪比划着，你晓得就好，欠孩子多少将来还孩子多少，给我使劲挣钱，长大了把娃给供出去，娃的娃，将来要当贵族培养的，你见过有贵族的儿子被人抢了头水奶吃的吗？

王大为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流泪。

他从来不晓得，哑巴讲起话来，也能滔滔不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