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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网络原创文学的十年

2016-06-01鲁周煌ChinaIP

中国知识产权 2016年4期
关键词:文学

鲁周煌+China+IP

见到朱佳以前,我手中所有关于她的信息,是她的母校华东政法大学一位学生的采访文章,散布在新闻资讯里的寥寥几句发言,以及一张阅文集团公关部发来的照片,邮件标题里标注着“夹子姐姐”照。

匮乏的背景材料让我的采访工作一度有些忐忑。透过带着薄薄距离感的照片,主人公优雅中散发着事业女性的自信和精干,并且看起来十分年轻。而这位只有32岁的年轻女性,已在全国最大的数字出版业运营主体——阅文集团任副总裁。互联网时代,江湖上总是流传着太多的传奇故事,美女总裁、才貌俱佳这样容易吸引眼球的标签,不算特别稀奇,但也足以励志。

采访在朱佳的办公室里进行,放眼望去,满目的书籍让这间颇为宽敞的办公室显得稍显拥挤。她穿着寻常的针织衫,毫无照片中成功女性的耀眼光环,因为这一年忙于阅文集团对腾讯文学和原盛大文学的整合工作,她自嘲自己甚至已经“过劳肥”,“时常从早上一直工作到下午两三点才想起来吃午饭,晚上忙到九、十点就和一起加班的同事们吃吃夜宵,完全没有时间运动,这一年就胖了20斤”。采访中,她讲话声音不大,思维逻辑清晰,没有太多形于外的起伏情绪,始终是淡淡的温文,与人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虽然处在开放的互联网公司,她坦言自己的低调,“很少在网络上对外发布内容,说话会特别谨慎”。这样的沉稳内敛,不禁让人想起她在高管背后的另一个身份——法律人。

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专业的朱佳,入行前曾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过3年,虽然一度任性地放弃律师的执业理想,转而跑去网络原创文学行业做了一名最基层的“责任编辑”,但法律人天生的思维之下,她还是在10年前便“敢为天下先”地组建了第一支网络文学版权管理团队,成为业内最早、影响最深远的第一代版权管理人。

2015年12月9日,朱佳在个人朋友圈发布了一篇题为《十年风雨兼程,一生知心相伴》的文章,用长达7000余的文字回顾自己和网络原创文学的10年,关于她的梦想、她的拼搏、她所承受过的伤痛和曾经奋不顾身的勇气。我在采访结束后才读到这篇文章,深深为之动容。一段从基层责编走向总裁的女性职场传奇,伴随着中国网络原创文学从拷问前路的拂晓时辰,一路蹒跚学步走向百花齐放的春天。在文中,看起来理性沉稳、谨言慎行的她也曾这样感性地写道:“2005年到 2015年,我的22岁到32岁。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最冲劲十足敢想敢拼的10年。而和我相比,在2003年才找到自己商业模式、开启收费时代而初具雏形的网络原创文学产业,这10年则是从幼生期到翩翩少年的时代,如今活力四射,光彩照人,充满无限可能。”

身怀初心 方得始终

2015年年底,朱佳回到母校华东政法大学做演讲分享,有一位学生向她提问:“是否只有处在一个新兴行业里才会有更快更好的上升空间?走到今天,是否觉得自己很幸运?”对于这个问题,朱佳沉吟片刻,“当然,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一个朝阳产业,遇到了几位靠谱的好老板,遇到了一批给力的小伙伴。只是幸运这回事,大抵还是需要自己努力的。”

2005年年底,结束律师事务所3年的繁冗工作时,朱佳只有22岁——许多人在这个年纪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入学早年龄小,她还可以漫不经心的任性一段时日。彼时朱佳一位同班同学“骷髅精灵”已从事专职写作,在对方的介绍下,只是抱着尝鲜心态想要在一家和自己专业没有关联的公司做一次体验的朱佳,很快通过面试,成为起点中文网的一名基层责任编辑。

初入起点,刚刚从严肃古板的律师事务所走出来的朱佳就被这里的诡异环境彻底颠覆了,“这家公司简直像是一个平行空间的异世界”。整个公司只有40多人,6位创始老板们叫着古怪的花名,坐在对面的同事只用QQ交流,员工在自家网站也必须和所有普通读者一样自掏腰包付费阅读。在这里,请客吃饭叫做“雪球”,上洗手间叫做“去异界”,QQ截图叫做“核武”,在公司QQ群聊天时打错一个错别字要被罚款2元,罚金交到人事行政部门成立的“骨头王基金”,用以公司不定期的火锅聚餐……此时的朱佳亦不叫朱佳,她的花名“夹子”一直被用到今天,以至于某一刻忽然被人叫本名时她甚至会非常不习惯,直到近两年才好一些。

初入行业还不到2个月时,公司便被卷入一次很大的人事震荡,对于还在试用期的朱佳而言,“这是一段天昏地暗的日子”——“天天从早上8点多进公司坐下,重复着干活—吃盒饭—干活—吃盒饭—干活,抬眼已经晚上10点。”回归法律老本行?还是留在这个看不清未来的行业?因为太忙,她还来不及细想去留之时,试用期已经过了。

“那时候的网络原创文学,甚至还不存在行业的概念,只是有几家网站在尝试做收费阅读的商业模式”。虽身在一线业务,法律人的天性使然,朱佳开始总结责编工作中遇到的诸多问题,并下意识地思考用“版权管理”来对症下药。“那时候,我发现签约流程十分随意,合同管理很松懈。同时,只有责编和作者单线联系,员工一旦跳槽,公司连找到作者都成了问题”。于是,这个试用期新人大胆地提出自己的设想,幸运的是,老板立即拍板增设了“签约编辑”的岗位。2006年,朱佳离开只工作了两个多月的责编岗位,开始组建业内第一支“签约组”,这便是日后对网络原创文学行业影响最为深远的版权管理雏形。多年后的今天,版权管理模式在行业里被不断复制,谁也没有想到,最初的设计者彼时只有22岁。事实上,那时整个行业的年收入仅仅维持在一千万左右,对于一家40多人的小公司而言,“拥有专门的签约人员算是比较奢侈的事情了”。

之后的几年,网络原创文学开始蓬勃发展,更多的新鲜血液流入这个行业,朱佳从一个初时尝鲜的“新嫩”,不知不觉间已“泥足深陷”地爱上这个行业。随着业务扩展,签约团队越来越大,而新的问题也不断出现。比如,签约组和作者完成签约之后,通常由行政部门进行合同登记,这个过程却颇为原始粗糙,“秘书只是简单地进行纪录,等到下一次要找原件合同的时候,时常已不知所踪”。基于这些新问题,朱佳开始改进和深化版权管理:由签约组负责合同登记,最终衍生成立了专门的版权管理组。根据签约合同进行稿酬和预算核算,继而成立了独立的核算组;随着版权销售业务增多,又产生了版权信息查询和调取的专门工作。“那几年,自己真的非常努力,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工作日中,没有休过任何一次超过3天的假期,没有哪一天打字总数不低于一万字,没有哪一个月的日均在线时长会低于12个小时……”直到今天,回顾那段单纯青涩、认真投入的时光,作为当事人的朱佳,某一刻也会感动于曾经“蠢蠢”的自己。

网络原创文学行业开始从蹒跚学步走向叛逆的少年期时,这个时代大背景下的产业经历了几次令业界为之震撼的“大地震”,从资本扩张到集体出走,直至2015年阅文集团的横空出世,占据行业半壁江山,这场动荡才终于尘埃落定。时光匆匆,人浮于事,作为那个动荡时代里的亲历者,朱佳参与过传统版权管理外的投资收购和商务谈判,有过迷茫困顿,也曾被流言中伤,为坚守的信念甚至做出过奋不顾身的抉择。个中许多往事,朱佳并没有提及,她只是在自己的文中淡淡地写道:“生活远比小说更惊人。当时不论如何的惊心动魄,刻骨铭心,过去之后都只是故事而已。”洗尽铅华之后,她似乎更为坦然。

2014年年底,在入行满九年的时间点,朱佳被任命为阅文集团副总裁,关于版权管理的思考和自省却一直从未停滞。“随着业务的不断发展,版权管理也会不断地得到扩展。但是,我不能让业务推着自己走。我们要做的,是提前且主动的布局规划。”据透露,今年阅文集团正计划上线一个更开放的版权管理大平台,不仅仅只是合同管理和版权梳理、查询及调取,可能还会联动各种大数据,协助业务组进行专门的数据分析。

李克强总理曾连续两年提到应该“倡导全民阅读,建设书香社会”,阅文集团对此亦作出了快速的反应,将“全面阅读”构筑为集团的理想和整个行业未来的蓝图。带有强烈个人情怀式的理想主义色彩,似乎也暗合着几位创始人最初的梦想。许多年前,在那个网络文学的洪荒时代,一群热爱文学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不过本着最单纯的初心——让所有爱读书的人们有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看的书。“全民阅读”的行业理想未来能否实现,朱佳对此很有信心。答案目前或许未可知,但至少,在这个时代里还有迹可循。

那些花儿 清风盛开

“刚入行时,最让我费解的是,网站赚钱的方式居然不是靠广告费,主营收入居然来源于付费阅读?!每阅读一千字只需付出2-3分钱,难道就能养活一大批作家和几十个人的公司?这家公司开得下去吗?这个模式能够坚持几年?”这是朱佳最初曾反复拷问过的疑惑。10年后的今天,阅文已发展为上千名员工的集团公司,成为数字出版行业迄今为止最强大的运营主体。2014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单上,TOP10作者中有8位均来自阅文平台,阅文知名大神“唐家三少”更以高达5000万元的年度版税收入占据榜首。

入职一个月时,朱佳在参加起点中文网作家年会时偶然结识了“唐家三少”和“格子里的夜晚”,在那个“你也什么都不懂,我也什么都不懂的”行业蒙昧时代,三人识于微末,不带一点点防备和功利,成为此后10年来的至交好友。她把这段往事写入自己的文章里,并强调这是一段“必须要郑重载入回忆的重要事情”。今天,“唐家三少”从最初的小有名气到成为业内最红的大神级作家,朱佳亦参与了他成名过程中的许多重要阶段,无论作为好友或是合作伙伴,“我特别为他感到自豪和骄傲。”

培养作家“职业化”一直是朱佳这些年思考的问题。从兼职写手到专职创作,她和团队一直试图摸索一套“不让作者饿着肚子写作”的路子,从“打赏”、“催更”、“雏鹰展翅”、“全勤奖”等一系列作家福利制度,到签署长期合作协议以消除作者对自己下一部作品的后顾之忧,一切的努力都只为吸引越来越多的职业创作人加入进来,推动整个行业百花齐放。“最初我们怀抱的初心,除了希望所有热爱读书的人有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看的书,也希望所有想要讲故事的人能够有一个自由表达的平台,通过这样的创作方式来改善自己的生活。”

“网络文学爆发的今天,是否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伟大的?”

“不。我比较冷静理性,不是那种特别有激情的人,伟大这个词对我而言太过严重。”朱佳略一沉吟,忽然又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刻的话,或许是看到一些曾经生活窘迫的旗下作者,通过写作成为年收入上百万或者几十万的知名作家。那一刻,我想我的工作至少可以改变一些人的命运,我其实挺自豪的。”这样草根逆袭的故事在大时代里屡见不鲜,他或许曾是一座小城里风尘仆仆的快递员,或许是妻离子散、身患残疾的退伍老兵,因为这个时代的机遇忽而成为一则传奇。“类似的故事很多很多,我想这也是我一直愿意在这个行业坚守的动力。”

近年来,由网络原创小说改编而来的影视剧占领大半市场,爆发出一场从未有过的狂欢盛宴,小说版权费亦水涨船高,大批优秀网络小说版权费开价高达200万元以上,而对比三四年前,一部网络文学作品的版权费不过维持在30万元左右。“事实上,这让我们今天对IP的销售变得更加谨慎,不再是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单粗暴式的整体出售版权”。在一款游戏或是一部影视的版权授权里,朱佳更倾向于联合投资的合作模式,由她主导的法务团队和版权团队设计合作方案。在一部影视改编的授权过程里,团队会约定对方“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开机,阅文将收回版权”,并且限制对方继续再授权、转授权。“我们制定的这些合约条款看起来是在限制下游,但核心的目的是对作者权益和作品IP本身负责。我们不能浪费自己作者的版权,尤其是特别优秀的作品,一定要以最好、最深度的开发方式呈现给大众。”

作为与行业一同成长的亲历者和见证者,提及并肩作战的小伙伴们时,朱佳有些感慨良多,“我觉得大家走到今天真得挺不容易,这倒不是吃苦的问题。一路走来,我看到许多同伴们为了这项事业一直在执着的付出,放弃过很多东西,拒绝过很多诱惑,最终依然选择守在这里”。在当时月薪只有7-8千的年月里,有人向她开出过3万元来挖角,她果决地拒绝了对方的橄榄枝,类似的故事也在伙伴们身上发生。“在业内接触多了,很多人会和你谈资本谈收益,而我们这支团队很少提及这个话题,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反思自己可以继续为整个行业做点什么,为全民阅读的梦想再去做点什么。这是一个非常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团队和平台,值得自己留下来。”说到这里,她显得颇为动容,“真正处在这个行业,你会发现其实网络原创文学并不是一个暴利的产业,可以很快让经营者脱贫致富、身家千万、实现财务自由。我们做了10年,即使是在几位创始人层面,也没有谁真的就发家致富。这是一个需要你耐得住性子、耐得住寂寞去付出的一个行业。”从曾经的中高层骨干到一家上千人集团公司的副总裁,朱佳坦言自己工作中“是个颇为较真的人”,尽管如此,面对已陪伴多年朋友一般的老同事,她对自己的角色期待看似有些简单,“只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加职业化一些”。

走过青春年华里最美好的10年,朱佳有时也觉得心累。因为忙碌,生活和工作的界限常常十分模糊,即使是休息的日子里,也很难停下思考。于是,旅行成为她放空自己的主要方式,无论是爬山还是潜水,这已成为她对抗紧绷神经的一帖良药。烹饪厨艺亦是另一种烟火式的小情趣,“看电视的时候脑子会忍不住思考其他东西,但是切菜的时候不会,否则会切到手。”说到这里,她把自己逗笑了。

今天的朱佳,并不羞于坦诚自己那点小有成就的自豪感,未来的日子,她希望能够继续把这份事业做得更好:在网络原创文学一直挥之不去的盗版阴霾里,无论是面对滞后的法律法规设计,还是直视行业里各类层出不穷的新兴侵权盗版行为,她坚持对盗版“零容忍”,对于维权工作不气馁不放弃;对于“法务无用论”和“法务万能论”的理解误区,她为自己和团队定位了“守门员”角色——绝不无用,也做不到万能,但可以踏踏实实做公司的守护者和业务的助推器。

在那篇关于10年回顾的文章里,朱佳在最后这样写道:“十年弹指一挥间,过去的已然过去。我无法预计再过10年,我身在何处,心有何感。活在当下,此时我所拥有的,就是一颗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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