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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座城,一束光

2016-05-30黄雪琴

师道 2016年1期
关键词:纱厂大生张謇

黄雪琴

东抵黄海,南望长江的江苏小城“南通”,被誉为“中国近代第一城”——创办第一所师范学校、第一座民间博物苑、第一所纺织学校、第一所刺绣学校、第一所戏剧学校、第一所中国人办的盲哑学校和第一所气象站等“七个第一”。而与这么多熠熠生辉的第一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状元实业家”张謇。

“状元”和“实业家”矛盾又统一的两个词并排在一起,构成了极其奇异的生命角色,一如张謇失败又辉煌的一生。南通,这座城的荣耀,曾是“张謇”一个人的王朝。作为全国著名的教育之乡、体育之乡、纺织之乡和建筑之乡,一山一水,一砂一石之间,你都能强烈感受到一个人可以如此深刻地影响一个地方,甚而影响历史的进程。南通,这个弹丸小镇,因为这个人,进入了世界的视野。毫不夸张地说,张謇,是南通的灵魂。

张謇(1853年7月1日-1926年8月24日),字季直,号啬庵,汉族,祖籍江苏常熟,生于江苏省海门市长乐镇(今海门市常乐镇)。因排行第四,后被称为“四先生”。中国近代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主张“实业救国”,中国棉纺织领域早期的开拓者,上海海洋大学创始人。他一生创办了20多个企业,370多所学校,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兴起,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宝贵贡献。

高中状元,弃官从商: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

出身“冷籍”的张謇,坎坷艰难的科举之路无疑是《儒林外史》的一例佐证。张謇从16岁录取生员起,前后5次赴江宁府应江南乡试(俗称南闱)均未中试。直至光绪十一年(1885年)33岁的张謇,因孙云锦官江宁府尹,子弟依例回避,转赴顺天府乡试(俗称北闱),才取中第二名举人,俗称“南元”,声名渐著,成为“清流”着重延揽的对象,但此后张謇四次参加会试均遭失败。从16岁到41岁的壮美岁月里,张謇卧薪尝胆般地跋涉于功名路上,25年忍辱负重的科举苦旅之后,最终高中状元。

来之不易的功名,光宗耀祖的前程,张謇却未春风得意马蹄疾,而是倦遁仕途创实业。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民族危机促使帝后两党矛盾有所激化。以翁同龢为首的“清流”拥戴光绪帝,名噪一时的新科状元张謇,由于历史渊源和政见相近,很快就成为“清流”的佼佼者,是“翁门”弟子中的决策人物。然而正在主战、主和两派斗争激烈之际,张謇因父丧,循例回籍守制。

1898年,张謇回京销假,正值“百日维新”。恩师翁同龢被慈禧罢官,“开缺回籍”。张謇闻讯作《奉送松禅老人归虞山》诗赠翁同龢,并前往火车站泣泪送别。恩师遭遇,官场浮沉使他目睹了险恶仕途的危机四伏;清政府对外妥协退让,委曲求全,对内则专制集权,固步自封更让他心如死灰,萌生了“三十年科举之幻梦,于此了结”的念头。尤其是中日签订的《马关条约》,于张謇可谓当头一棒,他在日记里痛心疾首:“几罄中国之膏血,国体之得失无论矣。”半月之后,张謇借故请假南归,“遁居江海,自营其事”。

华夏几千年来视商为末、状元为尊的传统思想,刚刚“大魁天下”的张謇做此抉择时是否有过丝毫犹豫?殿试摘桂是中华书生梦寐以求的巅峰荣耀,而状元下海的冷嘲热讽他可曾有过点滴预料?或许,身为孝子的他,因为父亲的去世而解除了“光宗耀祖、父命难违”的桎梏,正好以另外一种形式、另外一种身份突围,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赤子心,将一腔“救亡图存、振兴民族”的爱国情怀,倾注在狼山濠河之间。为此,风雨欲来,他是不怕的!

为了筹款办厂,张謇奔走于南京、湖北、上海、通海各地,心力憔悴。对这段曲折,他的儿子张孝若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曾详细记载:张謇“白天谈论写信筹划得手口不停,夜间又苦心焦思,翻来覆去,寐不安枕;官绅的接洽说话,一天几变,捉摸不定。有钱人的面孔,更是难看,推三阻四。上面的总督虽然赞助,而底下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拆台。旁人也没有一个不是看好看。”张孝若说父亲那时候到万无办法的时候,常常跑到黄埔滩对天长叹,流眼泪。有时候,他还得卖字筹自己的旅费,写给盛宣怀的资金告急书几乎字字有泪,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过自杀……创业艰难百战多!文人的清高与骨气,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他忍辱放下了;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社会的种种碰壁,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他默默承受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张謇,这个商海里的状元郎,儒家中的改革派,似一铁锤,彻底砸烂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顽固形象。他是一束光,照亮商人旅途的一抹黑,温暖千秋以来万千书生践行的一点脉。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更高程度的“光宗耀祖”。可惜,几千年来,只出一个张謇!可敬,张謇,这个人,这束光,将照亮一座城,照耀无数人,并将一直照耀下去!

大德曰生,实业救国:一个人办一县事,要有一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的眼光。

1896年,张謇创办大生纱厂,其意源自《易经》的“天地之大德曰生”。大生纱厂最初确定是商办,张謇试图通过官招商办、官商合办来集股筹款,但收效甚微。张謇的经商之路,并没有因为他的状元身份一帆风顺;萌芽的大生纱厂,是四处奔波的张謇用血汗苦泪浇灌而成的。身负张之洞重托,心系救国之大计,让他“捐弃所恃、舍身喂虎”,既非个人私利,就无需在意个人荣辱,再低三下四也要委曲求全地做出点样子来。这个当年曾痛斥袁世凯的名士,弹劾李鸿章的翰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放下书生意气,弃绝儒家文化浇灌的硬气和骨气,狼狈至极、步步维艰地彳亍在实业救国的从商路上,成为近代历史人物中头脑最清醒、目标最明确、态度最坚忍、步履最沉着、践行最彻底的一个时代领跑人。

1898年,大生纱厂正式在通州城西的唐家闸陶朱坝破土动工,次年大生纱厂建成投产。到1899年开车试生产时,运营资金仅有数万两,没有资金购买棉花当原料。张謇情急之下以每月1.2分的高利向钱庄借贷,向股东告急,无人响应。而打算将厂房出租却又遭到恶意杀价。最后作为张謇多年挚友和忠实助手的沈敬夫提议破釜沉舟,全面投产,用棉纱的收入来购买棉花,维持运转。幸而随后几个月里,棉纱的行情看好,纱厂的资金不断扩展,使工厂得以正常生产还略有结余。大生纱厂终于生存了下来。

1901年,张謇在吕泗、海门交界处围垦沿海荒滩,建成了纱厂的原棉基地——拥有10 多万亩耕地的通海垦牧公司。随着资本的不断积累,张謇又在唐闸创办了广生油厂,复新面粉厂,资生冶厂等,逐渐形成唐闸镇工业区,南通成为中国早期的民族资本主义工业基地之一。自此,大生集团轰轰烈烈、风生水起地发展开来了。

到20世纪20年代初,大生集团旗下超过70家企业,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集团。不可思议且令人叹为观止的还在于,这些企业组成了产业链上下游纵向联系和相关产业横向联系的经济生态网络,这些企业宛若提款机,好似孵化器,才得以有那么多功在当代、惠泽后人的学校诞生。1920年张謇筹建了南通绣织局,并在美国、法国、瑞士、意大利等国设立分局和办事处,这成为中国民族资本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张謇这束光,照亮了南通,使南通这座小城初为世界瞩目。

张謇常说自己一生办事做人,只有“独来独往、直起直落”八个字。1925年7月,张謇度过了黄金时代后最为悲凉酸楚的一段岁月,他毕30年心血创办的大生纱厂被上海的中国、交通、金城、上海四家银行和永丰、永聚钱庄债权人组成的银团接管。30年的心血付诸流水,已经73岁的张謇悲叹自己“不幸而生中国,不幸而生今之时代”。胡适评价说:“张謇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他独力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30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终于因为他开辟的路子太多,担负的事业过于伟大,他不能不抱着许多未完的志愿而死。”

张謇的失败是当时大时代背景的失败,是处于当时时代中他自身认识局限的失败……但即便如此,失败亦堪豪,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失败,再多些又何妨?

兴办教育,慈善惠民: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

“父教育而母实业”既是张謇对自己多年教育实业实践的提炼总结,亦是他后来从事教育实业的指南。在此精神指导下,张謇所办的实业与社会事业几乎无一例外地围绕着 “教育”,他使所有的非教育部门都承担起了教育职能,把传统的为少数人服务的教育改造成了为多数人服务的教育。在《欢迎日本青年会来通参观演说》中,他说:“教育方面,全县初级小学校,已有三百余所。又从全般社会上着眼,为老幼残废、无告之民设计,育婴堂、养老院、残废院、平民工厂等相继观成。”

张謇的教育实践,纵贯学前教育、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横贯普通教育、职业教育、特殊教育、社会教育。所办学校之多,成效之卓著,影响之大,前所未有。更为重要的是,他的教育实践,改变了封建教育脱离实际、坐而论道的陋习,具备了近代教育实用性的特点。他用毕生的努力,建构起了南通地区层次和门类齐全,且趋于完整的大教育体系。美国教育哲学家杜威来南通考察后表示:“南通是教育的源泉,吾尤望其成为世界教育之中心也。”

在张謇眼中,道德教育是最重要的。“学术不可不精,而道德尤不可不讲,首重道德,次则学术”。为了加强学生的道德教育,他在所办的学校里安排了伦理课,以华夏优良的道德传统陶冶学生,让他们加强自身的修养,在学生公德的养成上,他强调“教道以严”。张謇首重道德的思想从他创办的诸多学校的校训中可见一斑。如南通大学农科的“勤苦俭朴”、盲哑学校的“勤俭”、南通中学的“诚恒”、南通师范的“艰苦自立,忠实不欺”等。就连他给儿子书房里的对联中,都题有“白饭道德黄金时间”的字样。

张謇认定“今求国强,当先教育”。1902年,他自筹资金创办通州师范,作为“兴学之本”。传统办学旨在造就官吏,张謇办学则为培养广大的劳动者。他说:“只须努力于学业,将来无论为士为农为工为商,皆为健全之国民。”为塑造健全国民,他设课既重国学,又重自然科学技术。针对旧教育“空言无用”的缺陷,张謇十分注重理论与实际、教育与社会相结合。他为师范、医校、纺校、农校都建立了附属的实习基地。“学必期于用,用必适于地”是张謇办学的原则。为治南方水患,他创办河海工程学校。为发展当地蚕桑业,他设立蚕桑讲习所。为改良当地棉种,农校应时而立。纱厂需要纺织人才,设立纺校。随着医院的建立,急需新式医生,又设医校。商业管理人才短缺,就设商船学校。为培养铁路管理人才,创建铁路学校。为充实南通市民文化生活,办起伶工学校……370所学校,当时有多少人因为这些学校得以改写了命运。更让我感怀的是,他不但办了那么多的学校,还写了诸多恢弘明亮的校歌传唱下来。当年,有幸吟唱那些校歌的莘莘学子啊,在放开玻璃般清脆童音的那一刻,心智是否被一束光照亮,心头可曾被这束光温暖,梦想可曾被这束光激荡?那一定是的。

张謇大办慈善和社会事业。他创办济良所,收容不良妇女与娼妓,创建育婴堂,收养弃婴,建造养老院,收容孤寡老人,创办残废院,为残障提供衣食,创办栖流所,收养乞丐,创办贫民工厂,招收贫民为徒工。他还创办更俗剧场,除旧布新,移风易俗;建南通博物苑,供人观习植物与馆藏文物;建南通图书馆,张謇“捐其所有图书五之四”;办六大公园,办医院等等。这个有着丰沛生命能量的状元郎,他赚钱赚得那么漂亮,花钱花得这般潇洒,唯独没有自私狭隘地存钱,却留给后人比金钱更宝贵的精神财富。正因如此,他一个人,就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南通;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1926年8月1日,张謇带病视察江堤,最终因病情加剧于8月24日抱憾离世,正应验了他曾说过的“予为事业生,当为事业死”的豪言。入殓时,家人依其吩咐,给他穿上大生纱厂织就的布衣。

“生已愁到死,既死愁不休”。带着壮志未酬遗憾离去的张謇长眠于南通的五山,与草木同生,与南通同生,而他这束光,将与日月同辉。

(作者单位:广东中山三乡镇纪中三鑫双语学校)

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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