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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期待重新拥有

2016-05-27夕微

伴侣 2016年4期
关键词:水果店母亲

夕微

1

天气很热,地上放颗鸡蛋估计很快能熟,我顾着赶路,怎么也想不到何成会突然叫住我,站在那一车西瓜边,笑得咧开了嘴。他的身影从远到近,我才敢确认他真的就是我的弟弟,三年没见的弟弟,何成。

何成小我四岁,是母亲继我之后怀的第三个孩子,其余两个因为是女儿所以没有机会与这个世界握手。对,我诞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而弟弟,就是家庭中心。

何成赤着膊,汗水不断地渗出,干涸,皮肤特别黝黑,看上去根本就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怎么看都不像是二十三岁,正因为他这么大的改变,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姐,真的没想到能遇上你!”何成炙热的手贴着我的胳膊,也灼烧着我的整个身子,有些隐痛。

何成张罗着他的妻子给我剖开一个浸在冷水里的瓜,招呼我在他们临时搭的棚子里休息。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现在他的身边,有一个贴心照顾他的妻子,而我身边也有了爱我疼我的丈夫,再比如,我如今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地坐在他跟前与他交流。

如果是在三年前,我会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因为在他的成长历程中,我就是他的挡箭牌,是父母发狠的对象,只要他受一点点伤,所有责任都在我。

那年负气出走后,我只跟何成联系过,只告诉他我在的城市,说我一切都好,至于其他详细信息,不管他怎么问我都没有说。

我和父母,唯一联系的纽带也只有何成。

“晚上来我家坐坐,也见见你姐夫。”我将地址抄在他的记账本上,又留下了自己的联系号码,没有拿他硬要塞我手里的瓜,迅速离开了他的地盘。那一刻我的脑子是乱的,我无法正常思考该说的话还有该做的事,我需要好好理清楚头绪。

2

就算我做得再好,也无法改变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所以很早我就放弃挣扎,学会了讨好生活,只是后来才发现,我的存在就是个障碍。

我被放在外婆家带,一个月只有两次能与父母弟弟相聚,外婆总说,母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了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连带着我也受苦,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对我最好的是外婆。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我要回城里读书,必须和他们住在一起。父亲对着我始终都是一张臭脸,换了何成,眼睛都眯得没缝了。又大了点儿,只要何成犯错,都是我没带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负担六岁孩子的成长责任,这得多荒谬?

那个时候,我住阁楼,吃剩饭,讨好父母弟弟,到最后,发现做什么都没用,也许只有背井离乡了吧,因为不想再有瓜葛。

我不愿何成说太多父母的事情,试图换一个话题:“这车西瓜卖完,下个地方打算去哪儿?”

“姐,既然你在这儿,我也要留在这里,租个房子开水果店。”何成回答得极为迅速,我有些措手不及,并非不愿意他留下,可若是他在这座城市,父母必定是会来的,那说好的老死不相往来便不可能了。

“有点难吧?”我试探性地发问。

“能安稳下来,而且还住在姐你身边,多苦多累我也干。”三年了,说实话对父母的恨早该放下了,但一想到何成打算定居在这儿,那肯定有机会碰见他们,心里不由得抗拒。那年何成高考失败,父亲拿着凳子砸我的头,弄得我遍体鳞伤,何成拽着我不让走,父亲却一脸嫌恶地说要走就走,家里没有位置给我,那般绝情现在心里想起来还是会忐忑。我感谢父母赐予我生命,但假若这生命在他们眼里是轻贱的,我就要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尊严。

即使何成是无辜的,但因为父母,他我也连带着恨了。

是我低估了何成的力量,两个月之后,他开了个两间店面的水果店,开业那天,三年没见的母亲对着我热泪盈眶,而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不是不感动,是真的麻木了。

3

何成说过,因为父亲把我赶出家的事情,他和母亲有整整一年跟父亲闹冷战,母亲经常哭闹着让父亲把女儿还给她,所以这次听到有我的消息,她不顾路途奔波就来了。

她来的日子,我强制压抑内心囤积着的恨意,将母亲接到家中居住,也许单独相处,会有不一样的感情吧。

没有我在家的日子,何成和母亲日子也不好过,父亲虽然疼爱何成,但是越疼爱,就越霸道,生活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父亲定下的,不得有任何逾越。

高考失败那一年,何成不想念书,父亲拽着他去复读班,偷偷溜出来几次,就被打了几次,到后来终于同意他不读书,但是不允许何成学特别喜欢的木雕,而是让他奔波着做瓜果生意。

后来何成找了个高中同学谈恋爱,家境不错,样子性格都很好,但父亲嫌那户人家心高气傲了些,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硬是破坏了何成的恋情。

这次何成要在这儿开水果店的事情,也招致了父亲强烈的不满,说他不孝要在外面扎根,光一天打电话斥责他就有四五次。

听着母亲说着这些事,我完全没有想到,拥有父亲宠爱的何成,竟会有这些烦恼,但是他也都扛住了,我们重逢以后的这些日子,他从未提起过那些事情。他心里也一定很苦吧?因为我的出走,他要负担得更多。想到这里,心里徒生了些歉意。

母亲也让我原谅父亲,说我出生的那年,爷爷分家产,我们家因为是女儿,所以只分到了一点儿零头,恰逢那年,家里的生意不好,算命先生说我是家里的祸星,要再生个儿子才能转运。说到底,都是封建的旧思想根植在父亲心里,改不掉的。

何成开的水果店离我有点儿远,母亲在的日子,他便日日买一堆菜来我这边,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母亲回老家后,他来的次数极少,每逢周末我会多做一些菜,跨越半座城与他们在简易的水果店里一起吃。

有时候幸福真的很简单,愿意放开一些东西,心里自然就舒坦了。

4

水果店还未开满一年,何成就告诉我说要关门,回老家。

“要是赚不到钱,姐贴给你,做生意有赚有赔,第一年赚不到钱很正常,别急着歇业。”何成离开前两天我才知道的消息,赶紧去劝他。一个人生活在陌生城市,好不容易来了亲人,可来了又走,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爸在家里闹腾,说我不回去就把家给砸了。”何成面露难色,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闹腾是因为看不见你,你把他接来不就行了。”我顾不得与父亲的那点儿嫌隙,只想劝下何成别走。

他闻言抬头看我,眼神略带诧异,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说:“他前几天喝醉了酒,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骨折。”轻不可闻的一声喟叹飘进我耳朵,心里不由震颤,父亲是在用亲情捆绑的方式让何成回家。

“那这次,姐陪你回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不由得泛酸,在父亲的捆绑下,他根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丝自由。

这次我和丈夫跟着何成一块儿回家,路上何成一直劝我,父亲这些年脾气越来越怪,若是到了病床前发生什么变故,千万要稳住别被吓到。

丈夫这次归家算是第一次见家长,准备了比较贵重的礼物,他说来者都是客,我父亲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客人推出门吧。结果真正见到面后,丈夫的脸都吓绿了。

父亲将我们送给他的礼物一件件地砸在我的身上,有些包装盒里装着瓶瓶罐罐,落在地上发出撞击的声音,雪白的地砖上慢慢渗出了液体。何成将我护在身后,大声斥责父亲:“爸,难得姐回来,你就不能和气点儿说话吗?”

何成如此维护我,父亲丝毫没有半点减弱气势,他也对着我们怒吼:“何佳,你是不是以为这次我摔断腿就来笑话我了?想抢你弟弟的财产?你根本别想!”父亲像是完全失去理智。

何成拉着我,母亲劝着我丈夫,我们在一堆人的围观下退出了病房。病房里还有父亲的怒吼声,叫何成回病房去,别跟我这个妖孽在一起。对,父亲说的是妖孽,何成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手也颤抖了下,他比我还愤怒,我拉住他摇头说没事,我习惯了。

因为被砸到,身上有几处淤青,何成买了膏药一处处给我贴上,我想起小时候,我被父亲一脚从凳子上踹下来的时候,也是何成为我擦拭的膏药,眼睛不由得湿润。

5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父亲全身都做了检查,医生通知我们父亲有患癌的可能性,我以为我会幸灾乐祸,毕竟被他无视和责骂了那么多年。然而现实是我根本就开心不起来,即便他再不好,但他毕竟是赋予我生命的那个人,莫名觉得难过。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老家,何成打电话来只是简单说了下,虽然他说情况应该不太严重,只是疑似,等检查结果出来说不定就能排除了。他言语里的忐忑很明显,但他还强装镇定,听来真是心疼。

“如果钱不够跟姐说,给你打过去。”

“不用,我们能应付过来的。”

其实何成比我小好几岁,他的同龄人们几乎都在忙于谈恋爱,应该是最为开心的几年。可是何成好不容易从父亲的阴影笼罩下逃出来,现在回去又得负担起这么重的担子,若有半点儿缘由就会被人责怪为忘恩负义。

有时候我真心觉得,不被父亲重视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大抵是一个月后,检查结果确定是早期癌症,何成和父亲在是否继续治疗的问题上又吵了一次,父亲觉得继续看病太花钱要放弃,而何成觉得健康最重要必须治疗。

我跟老公商量让父亲来这边看病,毕竟省城的医院治疗条件好。

“万一他根本不接受你的好意呢?那不成了你的一厢情愿了。”老公说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老顽固,是为了何成,希望能帮他减少点儿压力。”我已经决定为何成分担一些压力,不然我真怕何成会被彻底压垮,那不是我希望的未来。

去接父亲来省城的时候,他有些诧异,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时刻出现:“又来看我笑话?”以前总是说话声音极大的他,这次只是无奈地叹息。

“谁有时间看你笑话,我带你去看病。”我愿意伸出援手,父亲显然是吃惊的,毕竟他知道之前对我的态度极为恶劣,但是在我们所有人的坚持下,他一个病人也没办法抗争。

后来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有些闪躲,大抵心里藏着些愧疚,对何成的管束也少了许多。虽然父亲的这场病让我们多了不少奔波,但是一家人能和和气气在一块儿过日子,是好事也是幸事。弟弟珍惜,我也很珍惜,以后的事,让时间来证明吧。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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