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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核心词“爪子”、“脚”、“手”比较研究

2016-05-27杨遗旗唐元华

关键词:爪子

杨遗旗,唐元华

(海南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黎语核心词“爪子”、“脚”、“手”比较研究

杨遗旗,唐元华

(海南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摘要:语言学家可以通过研究核心词的流变来揭示语言之间的同源关系。黎语的*li:p“爪子”可以表达“指甲”、“蹄”概念,该词与侗台语族的台语支、侗水语支的“爪子”同源。黎语加茂话的“爪”在侗台语族别的语言中多半转指“搔”、“挠”,该词可能与南岛语的*kukus“爪”、“指甲”存在语源关系。黎语保定型的khok7“脚”与ha1“腿”是由一个共同的词分化而来的,这个共同的词来自原始汉藏语。保城2din3“脚”是新借自壮语的词。通什2 fek1“脚”在部分黎语方言中转指“腿”,该词可以与部分侗台语族语言的“脚板”、南岛语的“脚”和古汉语的“蹯”对应。黎语me1“手”在侗台语族中分布广泛,与南岛语的“手”具有同源关系。

关键词:核心词;黎语;南岛语族;侗台语族

引言

基本词具有稳定性、能产性和全民常用性。其中稳定性、全民常用性是最为明显的特征,在一个相对长远的时间内,因为全民常用,基本词结构和读音通常很稳定,不会发生改变。核心词是基本词汇中最稳定的,使用频率最高的那部分词语,自然其稳定性和全民常用性就尤为突出。一种语言中的核心词往往是自源性的,他源性的可能性很小,它可以因为民族融合的原因被替换掉,也绝不会发生偶然的借用现象。词语借用只可能发生在一般词语身上。究其原因,那是因为核心词保证了一种语言顺利承担基本的交际功能。作为一种语言,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使用这种语言的族群创造出表达核心概念的的核心词汇,去完成这个族群基本的日常交际需要。这个族群的规模一开始可能很小,但伴随着族群繁衍和族群融合,族群规模会日益壮大。壮大了的族群会使得核心词更加稳定,因为改变它会影响到大家的日常语言生活,会提高交际成本,这不符合语言经济性这一内在要求。因此,语言学家可以通过研究核心词的流变来揭示语言之间的同源关系。上个世纪50年代左右,美国语言学家莫里斯·斯瓦迪士从统计学角度编制了一个《核心词列表》,后来进一步精简修订为《一百词修订表》(简称《百词表》)。《百词表》自问世那天起,就成了历史语言学家讨论核心词问题的参考性词表。黎语属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黎语支,与其同属一个语支的语言,仅有黎语和村话,可见黎语在侗台语族中的独特性。*杨遗旗:《黎语核心词:“女人”、“男人”、“人”》,《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第101-109页。黎语究竟有着怎样的源与流,我们可以通过比较研究核心词来揭示。限于篇幅,我们仅拟对黎语表达“爪子”、“脚”、“手”三个概念的核心词语进行比较研究。

一、爪(claw)

保定中沙黑土西方白沙tsɯ2li:p7kɯ2li:p7li:p7kɯ3lip7lip8元门通什堑对保城加茂lip8Ɂɯ3li:p7li:p8kɯ2li:p7lep7廖二弓保城2加茂2乐东尖峰乐东三平kɯ33lep55kɯ33kau33li:p7tap2li:ap7li:p7li:p7陵水隆广通什2堑对li:p7li:p7li:p8

上述黎语方言土语中表达“爪子”概念的词有的念作双音节,有的念作单音节,所有双音节的前一音节都是非词根音节,k-、-是身体部位名词的前缀,ts2-为汉语名词后缀“子”的音译语素、tap2为汉语词缀“头”的音译语素。排除非词根音节的干扰,黎语表达“爪子”概念的词在各方言土语中有两个:li:p、kau。

黎语li:p“爪”另有三个方言变体:lip、lep、li:ap。西方lip7“爪”、白沙lip8“爪”、元门lip8“爪”与保定音为代表的标准音li:p7“爪”相比,主要元音不变,但念作短元音i-;加茂和廖二弓的lep7“爪”,加茂2 的li:ap7“爪”主要元音开口度逐渐变大。黎语该词的共同形式应该是*li:p。黎语该词跟海南村话、临高话的“爪”,和侗台语族台语支表达同一概念的两个词中的一个词是同源词,读音十分相似,请看:

村语临高泰傣雅傣西傣德壮语龙州

lip2lip8lep8lep8lep8lep8lip8

侗台语族侗水语支的“爪”与上述黎村语支和台语支的“爪”一样也是同源词,但是语音差异要大得多,这表明,从历时关系看,黎村语支的“爪”与台语支的“爪”要密切得多。下面我们罗列部分侗水语支的“爪”的具体读音以示一斑:

侗水毛难仫佬佯僙锦语莫语

拉珈拉基

pli:p7lε31

邢公畹采纳了李芳桂构拟原始台语“爪”的原始声母*dl-,并将台语的“爪”与汉语广州话的“甲”ka:p7字比较。吴安其则据彬桥话lip8、通什话3li:p7、峨村话e33a:p55,拟原始侗台语为*k-lip。*k-的构拟显然参照了通什话、峨村话非词根音节。显然他们对该词词首辅音的构拟不一致。邢先生考虑到“铠甲”在泰语、藏文中的复辅音声母均为khr-,怀疑台语的*d-是后起的,比如今天的毛难话dip7“指甲”。*邢公畹:《汉台语比较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291页。*吴安琪:《汉藏语同源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50页。邢公畹先生的怀疑无疑是有道理的,因为d-、l-、n-与r-的演变关系从音理上是很容易解释的。

的确在不少语言中,“爪子”和“指甲”两个概念原先都是用同一个语音来表示的,后来逐渐发生了分化。今天的黎语,这两个概念仍然是同一个词语的两个不同义项。黎语廖二弓话(加茂赛方言)的“指甲”k55lep55、“趾甲” k55lep55h:k31。保定黎语“指甲”ts2li:p7、“趾甲” ts2li:p7te7。

黎语的“爪子”与“鳞”原来也是同一个词的不同义项,后来语音发生分化,但是它们之间的同源关系还是很显豁的,比如保定黎语的lo:p7“鳞”与li:p7“爪”只是主要元音发生分化而已,其余语音要素均未发生变化。

黎语* li:p7还可以指“蹄”,但是只是存留于中沙、黑土等极少数方言里,而大部分方言已经为另一个词tshi:n或tshi替换。“蹄”,中沙k3le3、黑土k7le3,le3

我们赞同邢公畹先生将台语的“指甲”与汉语“甲”比较的观点。黎语的*li:p“爪子”、“指甲”也可以与汉语的“甲”比较。上古汉语文献中,“甲”字可表示“人手指和足趾前端的角质层”,《管子·四时》:“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气曰阴,阴生金与甲。”尹知章注:“阴气凝结坚实,故生金为爪甲。”《法苑珠林》卷五一:“我苦行六年,手足爪甲不剪,皆长七寸许。”“甲”字还可以指“某些动物身上的鳞片或硬壳。”《山海经·中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犬,虎爪,有甲,其名曰獜。”郭璞注:“言体有鳞甲。”汉语“甲”字上古文献中的这些意义在侗台语中均一一对应。黎语和侗台语族别的语言的“爪”或“指甲”一词在读音上与汉语“甲”的古音也极为相似。汉语“甲”,《广韵》:古狎切,入声狎韵见母字。“甲”,高本汉、周法高、董同和、邵荣芬、蒲立本等音韵学家中古拟音为kap,潘悟云中古拟音多一介音i-,为kiap;上古音,李方桂、白一平拟作krap,郑章尚芳、潘悟云拟作kraab。*潘悟云:广韵查询系统[数据库].上海:上海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东方语言学网·上古音查询,网址:http://www.eastling.org/OC/oldage.aspx。显然侗台语族言表达“爪”、“指甲”等概念的的词语与上古汉语的“甲”关系密切,都可以从汉语“甲”字上古音那里获得历时音变的合理解释。比如壮语分化出来的三个音:lip8/rip8/kjap8。

黎语*li:p7“爪”可能经历过这样的演变路径:lip<*li:p<*ljap<*laap<*raap<*kraap。

印尼语原始占语回辉话德赛沙语爪kukukukəukukukuhʔaluku指甲kukukukəukukukuhʔaluku布农赛夏邵语耶眉PAN爪kuskuskaklokœhkukukukud*kukus指甲kuskuskaklokœhkukukuku*kukus

从语义引申的逻辑看,身体名词往往能引申出一个与该身体部位有关的动词,该动词是由该身体部位发出的动作。比如汉语的“头顶”与“顶起来”,“爪”与“抓”,“手指”与“指着”等。黎语表达“用手指甲轻刮”这一概念的词语,部分方言的读音与廖二弓k33kau33“爪”的词根kau 关系密切,应该是同一个词义引申然后语音差异化所致,比如对译汉语的“搔”、“挠”,廖二弓为kat55,保定为kul:t7。黎语的kau33“爪”在侗台语族别的语言中多半转指“搔”、“挠”,这种情况揭示了黎语与侗台语族语言的亲缘关系,请看:

泰语老挝语壮语傣西傣德布依

搔/挠kau1kau1kau1kau1kau1kau1

我们认为黎语廖二弓话的kau33“爪”或其方言变体应该是保留了南岛语底层词。

二、脚(foot)

黎语方言土语表达“脚”、“腿”概念的词语读音情况很复杂。为方便表述,我们下面围绕黎语表达概念“脚”的词语来讨论。黎语的“脚”大体分三种类型:保定型khok,保城2型din,通什2型fek。下面分别予以讨论。

保定型khok分布最为广泛,共覆盖上述18个点中的16个点,方言土语间有一定的语音差异,排除声调因素,包括8个变体:保定、黑土、通什念作khok,西方、白沙、元门、保城念作khk,中沙、乐东尖峰念作khuk,堑对、堑对2念作kho、昌江石碌念作hk 、加茂、廖二弓、加茂2念作h:k ,陵水隆广念作huk。为直观起见,我们罗列于后:

保定黑土通什堑对堑对2脚khok7khok7khok7khoʔ7khoʔ7西方白沙元门保城昌江石碌脚khɔk7khɔk8khɔk7khɔk7hɔk7加茂廖二弓加茂2乐东尖峰陵水隆广脚hɔ:k9hɔ:k31hɔ:k9khuk7huk7

堑对与堑对2的“脚”读音没有变化,与保定、黑土、通什三个地方的黎语比较,只是韵尾稍有差别,前者为喉塞音,后者为舌面后塞音。西方、白沙、元门等8处黎语的“脚”主要元音为舌面后半低圆唇元音, 昌江石碌美孚方言、加茂赛方言声母演变成喉擦音,且后者元音念作长元音。乐东尖峰、陵水隆广的“脚”主要元音高化为后高元音u,陵水隆广的声母也念作喉擦音。黎语保定型的“脚”在不同方言土语中语音差异显然合符语音自然演变的规律。其演变路径可能是这样:khok>khk>khuk; khok>kho; khk>hk> h:k;khuk> huk7。

保定型的“脚”在有的黎语方言土语里与“腿”关系密切,请看:

保定黑土通什堑对堑对2 脚khok7khok7khok7khoʔ7khoʔ7腿ha1—ha1ha1hu6ha1 西方白沙元门保城昌江石碌 脚khɔk7khɔk8khɔk7khɔk7khɔk7腿ha1ha1ha1hak7hak7 加茂廖二弓加茂2乐东尖峰陵水隆广 脚hɔ:k9hɔ:k31hɔ:k9khuk7huk7 腿hɔ:k9hou11hou11—— 保城2通什2脚—— 腿kha1hɔ3

汉语的“脚”一般指“人与动物腿的下端,接触地面、支持身体和行走的部分。”“腿”则指“胫和股的总称”。但是在汉语不少的方言里“脚”与“腿”并非界限分明,比如笔者的母语西南官话,平时并不区分这两个概念,如果说“脚疼”,有可能指整个下肢的任何地方,必须加以区分则以“脚底板”、“小腿”、“大腿”来区别。黎语加茂方言的“脚”和“腿”便是同一个词h:k9。昌江石碌hk7“脚”、hak7“腿”只是主要元音有区别,整个音节结构却完全相同,这种情况可能表明,因为概念区别的需要语音逐渐发生了分化。我们不能因为主要元音的不同简单地处理为黎语的“脚”和“腿”是来源不同的两个词。通什2h3“腿”的存在便表明了后元音与前元音a的演变关系,其演变路径可能是这样的:o>>>ɑ>a。

保定型khok“脚”与侗台语族别的语言是怎样的关系呢?下面我们看看侗台语族别的语言表达概念“脚”的读音类似的词语:

村话临高巴央比佬居佬拉基脚khok7kok7kok55qɔ13ko35ko11

保定型 “脚”显然与村话khok7“脚”是同一个词。被称为西江黎语的临高话kok7“脚”、巴央kok55“脚”、比佬q13“脚”、居佬ko35“脚”、拉基ko11“脚”与黎语、村话的khok7“脚”比较有一定的语音差异,但同源性仍很明显,因为同部位的不送气塞音与送气塞音容易相互演变,塞音韵尾的脱落也是语音演变的自然规律。金理新便把保黎khok7、加茂ho:k7、通黎khok7与巴央kok55、比佬q13、居佬ko35、大佬qa13、拉基ko11、临高kok7一起比较,且指出“黎语型的‘脚’分布在黎、仡佬、布央等语言里面。”*金理新:《汉藏语核心词比较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178页。

黎语保定型的“脚”在侗台语族台语支的部分语言中指“根”,比如:泰语kok7“根”、 老挝kok7“根”、傣西kok7“根”、壮kok7“根”。把植物的根与动物的脚联系起来符合人类隐喻思维习惯。汉语的“根”与“跟”,王力将其归为一对同源词,并引录《释名·形体》:“足后曰跟,在下方著地,一体任之,象木根也。”*王力:《同源字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82页。陈孝玲也将泰、老挝、西双版纳傣语、壮语的“根”与黎语、村话的“脚”归入有同源关系的一类词,并引述其导师黄树先先生尚未发表的观点来佐证概念“根”与“足”的密切关系。*陈孝玲:《侗台语核心词研究》,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09年,第106页。

黎语保定型的“脚”在侗台语中普遍对应的是另一个形式,论者多将其与黎语的ha1“腿”归为一类:

泰语老挝傣西傣德龙州武鸣邕宁

kha1kha5xa1xa2kha1ka1ha1

布依锦语莫语

ka1ka1ka1

从音节结构上看,上述语言或方言的“脚”与黎语的ha1“腿”的确对应十分工整。一些学者也强调主要元音a与黎语型“脚”主要元音o的区别。但是,这样的区别不是绝对的,比如学者普遍归入黎语型“脚”的大佬qa13“脚”音节结构与黎语保定型的ha1“腿”更一致,而金理新认为区别于黎语型“脚”的南部壮语文马话kho2“脚”,主要元音却与黎语型的“脚”的主要元音一致。a与o并非语源不同导致的对立,而是词义分化促使同源词语音差别化导致的对立,前面我们在讨论黎语的“脚”与“腿”的关系时已经论述。前辈学者李芳桂、邢公畹、龚群虎等普遍将侗台语该形式的“脚”与汉语的“股”字比较。“股”上古属于鱼部字,除高本汉外各家拟音主要元音均为a,李芳桂* kagx、王力* ka、白一平* ka、郑张尚芳* klaa、潘悟云klaa。中古以后,“股”演变成上声模韵合口一等字。汉语“股”字的这种演变事实也证明了黎语保定型的“脚”和黎语的“腿”是一种历时演变关系。

黎语保定型的“脚”在藏缅语中也可以找到对应的词,比如:景颇ko33“脚”、格西ʂko“脚”,缅语khɑk“树枝”、波拉k55“树枝”、勒期ka55“树枝”、浪速x55“树枝”。“树枝”与“股”也属于词义隐喻引申的关系。某些汉语方言也有管“树枝”叫kha的,比如笔者的母语西南官话。

我们认为黎语保定型的khok7“脚”与ha1“腿”是由一个共同的词分化而来的,这个共同的词来自原始汉藏语。汉语的“股”可能与“脚”有共同来源。《广雅·释亲》:“股,脚,胫也。”“股”与“脚”不仅语义上有联系,上古语音也有联系,请看:

高本汉李芳桂王力股(鱼部字)kokagxka脚(铎部字)kiakkjakkiak白一平郑张尚芳潘悟云股(鱼部字)kaʔklaaʔklaaʔ脚(铎部字)kjakkagkag

保城2din3“脚”只局限于2013年保亭保城陈达谞的发音材料。该词是新借自壮语的词。除却个别方言外,壮语的“脚”在诸方言中基本是tin1。黎语与壮语tin1原本同源的词,转指“蹄子”了。前面提到的欧阳觉亚整理的黎语加茂方言之外的9个语言点的tshi:n“蹄子”或tshi“蹄子”就是与原始侗台语*C-tin同源的词。金理新就指出“壮语型的‘脚’在黎语里面意义已经演变为‘蹄子’,如保黎tshin3、通黎tshin3‘蹄子’。”*金理新:《汉藏语核心词比较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177页。但是今天的部分黎语方言的“蹄”也被汉语借词“蹄”所替代,比如:保城2tet8“蹄子”、加茂2tet8“蹄子”。吴安其将通什话3tet7“脚”与壮语武鸣话、侗语、水语的tin1视为源于原始侗台语*C-tin“脚”的同源词。*吴安琪:《汉藏语同源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49页。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无法解释何以同一黎语方言前后半个多世纪里会出现两个不同语音形式的同源词:保城tshi:n3“蹄子”、保城2tet8“蹄子”。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保城tshi:n3“蹄子”、保城2tet8“蹄子”为异源词。我们的观点是保城2tet8“蹄子”是借自汉语“蹄”的借词。“蹄”中古属于齐韵定母开口四等平声字,主要元音各家均拟作e或E,比如蒲立本、郑张尚芳、潘悟云拟作dei,该字上古音的声调是否为入声存在分歧,比如潘悟云和郑张尚芳拟上古音为dee,高本汉拟上古音为dieg,李芳桂拟上古音为dig。今广州话“蹄”读作tai4,闽南话读作due2,客家话读作tai2。汉语非入声字借入黎语中读作促声调的还有别的例子,比如:欧阳觉亚整理的黎语十个方言土语代表点的汉语新借词中的元门ba1to7“帮助”的“助”(去声),保定tu4tsi:k7“组织”、中沙tsu3tsek7“组织”、黑土tsu3tsit7“组织”、白沙tsu3tse8“组织”、元门tu4tsi:t7“组织”等方言中的“织”(去声)。

通什2fek1“脚”在部分黎语方言中转指“腿”,请看:

中沙黑土通什乐东尖峰陵水隆广通什脚khuk7khok7khok7khuk7huk7fek5腿fe:2pe:2fe:1fen1fe1ja1hɔ3

该词在侗台语中可以找到对应词,比如:

泰语老挝语水语侗北仫佬拉珈ba:t9脚ba:t9脚fa:n3脚板pan3脚板pan3脚pa:n2脚板

金理新认为侗台语该词原义为“脚板”,侗台语共同形式为*(i)pan,台湾南岛语的“脚”与侗台语该词同源:鲁凯aal、卑南apal、排湾apal、沙语sapa、赛夏rapal。*金理新:《汉藏语核心词比较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179页。陈孝玲将泰语、老挝语ba:t9“脚、根基”与汉语“番”、“蹯”对应。*陈孝玲:《侗台语核心词研究》,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09年,第108页。《说文解字》:“番,兽足谓之番。”《尔雅·释兽》: “狸、狐、貒……其足蹯。”《广韵》:蹯,附袁切,平声元韵奉母字,兽足掌。《左传·文公元年》:“王请食熊蹯而死。” 杜预注:“熊掌难熟,冀久将有外救。”

三、手(hand)

保定中沙黑土西方白沙手meɯ1meɯ1tha1meɯ1meɯ1meɯ1元门通什通什2堑对保城手meɯ4ʔɯ3meɯ1mul1thap7meɯ4tha3meɯ1保城2昌江石碌加茂加茂2廖二弓手məɯ1məɯ1kɯ2ma1ma5kɯ33ma51

上述方言土语表达概念“手”的词语的词根均为同一类型,主要读音为me,加茂赛方言(廖二弓话也属于加茂赛方言)为ma,主要元音开口度最大化,由e演变成a,且高元音韵尾脱落。有的方言的“手”附有一非词根词头,该词头有脱落趋势,比如保城tha3me1“手”,保城2为m1“手”, 加茂k2ma1“手”, 加茂2为ma5“手”。加茂赛方言的单元音韵母a在黎语别的方言土语中普遍对应韵母有高元音韵尾-,请看:

保定中沙黑土西方后(天)-ȵeɯ1-ȵeɯ1-ȵeɯ1-ȵeɯ1回(来)peɯ1-peɯ1-meɯ1-—近plaɯ3laɯ3leɯ3pleɯ3灵魂hweɯ1heɯ3heɯ1eɯ3女婿ɬeɯ1ɬeɯ1deɯ1ɬeɯ1白沙元门通什堑对后(天)-ȵeɯ1-ȵeɯ4-ȵeɯ1-ȵeɯ4回(来)paɯ1-paɯ4pha:ɯ4pheɯ4近plaɯ3plaɯ3plaɯ3paɯ3灵魂eɯ1ɱeɯ1gweɯ1veɯ1女婿ɬeɯ1ɬeɯ1ɬeɯ1ɬeɯ1保城加茂后(天)-ȵeɯ1-na1回(来)—pə4/pa4近plaɯ3la1灵魂hweɯ1ha4女婿ɬeɯ1ɬa4

黎语该类型的“手”在侗台语族中分布广泛,请看:

泰老挝傣雅傣西傣德mɯ2mɯ2mɯ2mɯ2mɯ2临高壮龙州壮武鸣壮柳江布依mɔ2mɯ2faɯ2fɯ2fɯ2侗语水语锦语莫语普标mya2mya2mi2mi2mhi21拉珈拉基miemi13

上述侗台语族语言中的“手”,声母均为唇音,声调均为A调类,韵母略有区别,但不少语言存在一个舌面后高展唇元音,特别是泰语、老挝语、壮龙州、傣语读音m2与黎语me1“手”语音高度一致。既然加茂赛方言ma“手”与黎语me“手”的演变关系可以解释,那么侗台语别的语言的“手”的历时演变关系也可以获得合理的解释。壮龙州m2“手”与壮武鸣fa2“手”显示了声母m-与声母f-的演变关系,我们在前面的相关章节已经讨论过发音部位相同的的辅音声母容易发生演变关系。壮武鸣fa2“手”与壮柳江f2“手”的存在又显示了这两个音之间的演变关系,后鼻音-可能是词首辅音m-和舌面后展唇高元音共同引发出来的,这种情况绝非孤例,布依f2“手”便是佐证。金理新认为壮柳江f2“手”是鼻音偶化的结果,因为词根辅音m-往往会引起鼻音偶化。金先生没有看到高元音在促发后鼻音-的作用,事实上词首辅音m-后面的元音如果是低元音的化是难以促发后鼻音的,比如汉语ma“妈”就找不到读ma“妈”的例子。南部壮语有读作m2“手”的可以作为佐证我们观点的一个论据。李方桂先生便认为武鸣的fa2和柳江的f2是一对同源词,-尾是受了展唇后元音的影响被同化所致,李先生拟原始侗台语该词为*m。*李方桂:《台语手册》,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74、265页。白保罗拟台语为“手”为*m,且与黎语*ma“五”对应。*白保罗:Austro-Thai:Language and Culture,with a Glossary of Toots.Harf Press,1975,p.309.白保罗先生的构拟显然考虑了侗台语不少语言该词的高元音i的实际情况,但是他拿来对应的黎语数词“五”的假设读音是不可取的,何况所有语料显示黎语的“五”声母是p-或ph-,我们认为不如拿加茂赛方言的ma“手”与之对应更好。吴安其在处理黎语与其它侗台语关系时犹豫不决,既依据彬桥话、侗语南部方言、北部方言、黎语通什话、拉基语、峨村话构拟PKT为*m-lak或*m-la,又依据布央语郎架话、峨村话拟原始侗台语“手”为*m-laɡ,且指出*m-是原始台语身体部位名词的前缀,*-laɡ与藏缅语同源。对于黎语,则提出:“黎语通什话‘手’3me1,加茂话k2ma1,很难肯定来自南岛语*lima。”*吴安琪:《汉藏语同源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49、316页。

上述侗台语的“手”与南岛语的“手”,可以对应。为直观起见,我们罗列于后:

邵语雅美语巴厘语摩尔波格语鲁凯语rimalimaliməlimaɭima卑南语布农语莫图语汤加语平埔语ɭimaimaimanimarima

乐东尖峰乐东三平陵水隆广堑对2

显然,上述四个语言点表达概念“手”的词语是另一类型。乐东尖峰的“手”和“手指”均是tsi2,乐东三平ts2tsi2“手指”、陵水隆广i2tsi2“手指”、堑对2“手指”。

该词在别的方言土语中指“手指”,请看:

保定中沙黑土西方白沙手指zi:2zi:2zi:2zi2zi5元门通什堑对保城加茂手指tsi2ɡo6ɬia2ɬia2hɔ6ɬa2tsap9tsia4保城2昌江石碌手指hɔ6thia2zi2

该类型的“手”当初是兼指“手指”概念的,后来出现了分化,因此在多数黎语方言土语中只是保留在“手指”或者少数别的复合概念中,概念“手”则为第一种类型专享,保定黎语zi:2“手指”、du:n3zi:2“手背”、pha:n3zi:2“手纹”三个词语便是明证。值得注意的是保定黎语多数新造复合概念中的“手”已经是借用汉语的“手”音,比如:tshiu3bi:u3“手表”、tshiu3phe3“手绢”。保定黎语ze:1me1“手心、手掌”前一词根ze:1“掌”跟zi:2“手指”可能存在同源关系。我们推断该词可能是早期汉语借词,即借自汉语的“掌”字。

“掌”,中古属于阳韵上声开口三等章母字,其上古拟音多为*tja,今天的潮汕话tsiên2、闽南话tsio3与今天的黎语读音基本一致。

结语

黎语的*li:p“爪子”可以表达“指甲”、“蹄”概念,该词与侗台语语族的台语支、侗水语支的“爪子”同源,但是与台语支的“爪子”读音更近似。侗台语族的“爪子”都可以与汉语的“(指)甲”比较。黎语的*li:p“爪子”演变路径可能如此:lip<*li:p<*ljap<*laap<*raap<*kraap。黎语加茂话的的kau33“爪”在侗台语族别的语言中多半转指“搔”、“挠”。“抓”、“搔”、“挠”都要用到“爪”、“指甲”,两者应该存在意义引申关系。该词还可能与南岛语的*kukus“爪”、“指甲”存在语源关系。

黎语的“脚”大体分三种类型:保定型khok,保城2型din,通什2型fek。保定型的“脚”在有的黎语方言土语里与“腿”关系密切,少数土语共用一个语音形式,但多数方言土语语音出现了分化。黎语保定型的“脚”分布在黎、仡佬、布央等语言里面,在侗台语族台语支的部分语言中指“根”,侗台语中普遍形式的“脚”则与黎语的ha1“腿”严格对应。黎语保定型的“脚”可以与藏缅语的“树枝”、上古汉语的“股”比较。黎语保定型的khok7“脚”与ha1“腿”是由一个共同的词分化而来的,这个共同的词来自原始汉藏语。保城2din3“脚”是新借自壮语的词。通什2fek“脚”在部分黎语方言中转指“腿”。侗台语该词原义为“脚板”,侗台语共同形式为*(i)pan,台湾南岛语的“脚”与侗台语该词同源。该词可以与汉语的“蹯”对应。

(责任编辑:袁宇)

A Comparative Study of Core Words—“Claws”, “Feet” and “Hands”—in the Li Language

YANG Yi-qi,TANG Yuan-hua

(SchoolofInternationalEducation,Arts,HainanNormalUniversity,Haikou571158,China)

[abstract]Through a study of the rheology of core words, linguists can reveal the homologous relationship among languages. As the word *li:p (爪子) in the Li language can express the concept of “nails” and “claws”, there is a homolog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ord *li:p (爪子 in the Li language and the word—claws—in the Tai language and Kam-Sui language of the Dong-Tai language family. Since the word kau33(爪子)in the Jiamao dialect of the Li language often refers to “scratching” in some other languages of the Dong-Tai language family, there may exist an etymology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ord kau33(爪子)in the Jiamao dialect and the word *kukus(爪子、指甲)in the Austronesian language. The word khok▯(脚)and the word ha1(腿) in the Li language are variants of a common word, which may come from the primitive Sino-Tibetian language family. The word din3“脚”in Baocheng dialect is borrowed from modern Zhuang language, and the word fek1“脚”in Tongshen dialect often denotes the leg in some other dialects, which is not only derived from the original Kam-Tai languages but also homologous to the word “feet” in the Austronesian language and the “蹯” in ancient Chinese. As the word me▯1(手) of the Li language, expressive of the concept of “hands”, is widely distributed in Kam-Tai languages, there is a homolog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ord me▯1(手) in the Li language and its counterpart “hand” in the Austronesian language.

[key words]core words;the Li language; the Austronesian language; the Kam-Tai language family

中图分类号:H2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6)-02-0118-08

作者简介:杨遗旗(1974-),男,湖南永州人,海南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少数民族语言学、历史比较语言学研究;唐元华(1974-),女,湖南永州人,海南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12-13

基金项目:海南省社科规划立项资助课题(编号:HNSK(Z)1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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