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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顺才的风流事儿

2016-05-26王自冰

雪莲 2016年2期
关键词:马三

王自冰

刘顺才看着号子里身边的人,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前面紧挨着他蹲着的是一个左小臂上有纹身的年轻人,理个小板寸,穿件白汗衫,汗衫上血迹斑斑,下身的牛仔裤上几个窟窿,不知道是扯破的还是流行时尚,他看过去的时候年轻人刚好拿眼睛扫过来,那眼神凶巴巴的,刘顺才赶紧低下头顺便往里面挪了挪。

他左侧蹲着的两个人跟他年龄相仿,都是40多少的模样,其中一个还带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看到刘顺才看他,还冲他点了点头。刘顺才也紧忙回了个点头,两人都不约而同不自然地相对苦笑了一下,他们是一批抓进来的。另一个人始终低着头,时不时用手挠挠脑袋,很苦恼的样子。

刘顺才心里嘀咕,看着那位挺斯文,想不到也会去那种地方去啊。唉,想到这,他突然开始恼恨自己: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心思去考虑别人!想到这,他心中一阵苦恼,不由分说,肚子里恨上了马三,不是马三刺激,他说什么也不会犯这个错误出来!

马三名叫马山,大伙都说方言,马山马三听着差不多,时间长了就喊成马三了。而马山也觉得马三这个名听着够江湖味,也就应承下来了。他是刘顺才隔壁村红崖子村的,他们是一起的工友,都在刘宏业的工地上干活。马三膀大腰圆的,爱喝酒,爱吃肉,爱吹牛。他们经常逗马三说,你喝酒吹牛,改天老天把你娃给收了。马三哈哈大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不让喝酒是不让那些没酒量的喝酒,我这公斤级别的不包括。大家也就经常附和一笑,然后一起骗马三的酒喝。马三为人爽快,倒是也不计较,只要陪他喝高兴,他都愿意施舍。不过对于老是蹭酒又不惦记还请的,马三总会找个机会喝多后把对方狠狠收拾一顿。时间一长,除了刘顺才这喝酒不出声,喝醉就倒的,再就是看工地能喝两斤白酒的老马外,也就没有人蹭他的酒喝了。

前天下工,马三拽着刘顺才一起去用皮管子冲澡。天热了,不冲一下人难受,可是去洗澡吧,现在的澡堂子贵的要死,随便洗个澡就得30多块,工地上干活,天天脏,花不起那钱。工友们就自我发明创造了皮管子洗法,在水龙头上接个皮管子,皮管子头上接个矿泉水瓶子,然后把矿泉水瓶子身上戳几十个小眼出来,就成了澡堂子的花洒了,倒是也洗的方便。缺点就是得两人一组洗,一个举着皮管子一个冲,完了交换。

刘顺才举着管子让马三洗,马三从裤兜里掏出从做饭的张兰花那里偷来的洗发水,挤出一堆来从头到肚子揉的到处都是。刘顺才认得那个洗发水,工友们基本都不用洗发水,就是工头发的肥皂或者香皂,只有做饭的张兰花会用洗发水。刘顺才边看着满身沫子的马三,调侃道:“马三,你吃喝嫖赌,现在还偷人家的洗发水,”

马三使劲揉着脑袋上的沫子,笑骂道:“放你娘个屁,老子会去偷啊,是张兰花自己给我的,让我洗香了跟她今晚夕私会去!”

刘顺才哈哈大笑,“你就吹吧,张兰花会瞅上你这个黑叫驴啊,你不定乘人家做饭从人家房里偷的。”张兰花四十多岁,是刘宏业的本家姨娘,死了男人,两个儿子都在上学,没办法就求到刘宏业这里。刘宏业在老家十里八乡名气很大,开的宏业建筑公司一年四季活不断,这点事也不是大事,还可以在乡邻面前落个好名声,就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作为生意人,雁过拔毛还是改不掉的,张兰花要拉扯孩子,每个月手头都少不了开销,要是按建筑工地的领钱法,两个孩子的开销就是个问题。刘宏业答应给张兰花月结工钱,不过每月只给张兰花一千四百块钱。而如果是雇佣其他人,厨房两个做饭的管七十多口人的饭,少了两千块是断断没人干的,张兰花明知吃亏,图在每月有个收入,也就答应了。刘宏业倒也不耍赖,虽然欠工友的工钱不给,张兰花的倒是月月支付的。

张兰花刚来工地时举目无亲,大伙知道她是刘宏业的姨娘,可看着姨娘也就是做饭,知道刘宏业也未必真把这个姨娘当回事,没几天也就开始缠磨张兰花。工地上的男人都离家出来打工,常年见不到老婆,下工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坐路边看城里的漂亮姑娘在街上走来走去,可那些都是天上的星星,看得着摸不着,还看的一肚子火起。张兰花虽然四十多了,但相貌端正,眉眼看着还是有点半老徐娘的味道,所以工友们每天开饭时是最欢乐的。后来有几个外省过来的乘喝了点酒对张兰花动手动脚的,刚好被路过的刘顺才和马三看到,马三当时极为光火,顺手抡了把铁锹就拍了过去,三下就拍倒两个,刘顺才也乘火打劫跟在后面把拍到的那几个狠狠地踢了几脚。他倒不全因为生气,更多是因为自己人还没有打张兰花的主意,这几个外省的野狗居然胆子不小。几个外省的被打了也不敢还手,马三的煞气还是很吓人的。后来有一个的肋骨去照了X光,被拍断了找了过来,刘宏业出面把那几个外省人给轰了出去,一毛钱没赔。自此,马三的威名就显赫了起来,刘顺才也癞蛤蟆叼住天鹅腿,行情见涨了。

从那以后,工友们都视张兰花为马三的人,张兰花看着马三膀大腰圆也是个靠山,也就装模装样地不理其他人。而刘顺才天天跟马三在一起,自然知道他们两人屁的关系都没有,所以才认定是马三吹牛。

马三听到刘顺才笑自己,自己也笑了,边搓头边说道:“说实话,我这人虽然也惦记女人,可我这人还不会欺负一个寡妇去,张兰花拉扯两个儿子已经苦成个蛋蛋了,我再图谋人家,我马三可干不出那个事来!”

刘顺才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你白天的时候,到天黑了你那个小黑驴子乱叫唤了,你脑子一烧,保不齐就干了瞎事了。”

马三把一把沫子猛地扔了刘顺才一脸,看着狼狈不堪的刘顺才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放你的臭屁吧,真憋不住了,老子不会出去找小姐去啊,你看富民巷的那个红灯区,啥样的都有啊,又不贵!”

刘顺才把脸上的沫子揩掉,听马三这么说,不禁乐了,“马三啊,你不吹牛你是不是会死啊?就你这鸟样,你还去富民巷找小姐啊?”

富民巷离工地不远,是市里民间相传的红灯区。刘顺才跟刘宏业去拉脚手架的时候路过过,那些临街门面都是玻璃门,每个门里面都坐着几个衣着暴露,慵懒无聊的女子。刘顺才当时好奇地往里面张望时,被一个长发女子看到,她跟身边的伙伴说了个啥,几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还朝着刘顺才招了招手,吓得刘顺才赶紧紧走两步,一时节奏不对,还差点摔倒在地。回来后刘顺才还回味过那几个女子的模样,睡不着的时候也想入非非过,不过知道自己的状况,没几天也就扔了过去。

马三看看周围没人,往刘顺才跟前凑了凑,神秘地说道:“你知道个屁!我前几天不是晚上一个人出去了,10点才回来吗?”

“你不是去找你城里的亲戚去了?”

“呆鸟!我城里有个屁亲戚,我就是去富民巷了。”

“你找了?”

“找了!”

刘顺才一阵心跳,身体有了反应,“咋样?”

“舒坦死了!100块钱一次,我换了两个!”马三一脸的陶醉,“还是年轻的好啊,舒坦的我呀……”

刘顺才已是满身大汗,冷不防被马三一把抓住了要害,马三呵呵狂笑了起来,刘顺才才发现自己的关键部位坚硬似铁了。恼羞成怒,刘顺才抬脚踢翻了马三。

马三倒也没有生气,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个傻货还真相信了,看把你激动的成啥样了!”

刘顺才也感到极为狼狈,没好气地瞅了马三一眼,骂道:“你看看自己,你还不一样!”

两人相互看看对方,都大笑起来。

事后也就过了,结果到晚上睡觉,刘顺才半夜里做梦把自己给憋了醒来,梦里面自己和张兰花拉拉扯扯的,每到关键时候总有人出现,害得他总行不了好事。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一身大汗,感觉着自己不争气的家伙什,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马三下午的话,糊里糊涂地竟然一夜未睡。

这事就是凑出来的,刘顺才越回忆越恼火。

第二天起来,刘宏业早早来到了工地,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扎了一头的小辫子,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小伙子。黄头发扛着个摄像机,小姑娘手里拿着个大话筒,摄像机上写着:西平电视台。

大伙正在吃早饭,看到这情况,常年出来打工的马三踢了刘顺才一脚,“电视台的来采访了,有热闹瞧了!”

黄头发和小辫子扛着摄像机过来拍大伙吃饭,大伙都端着碗看新鲜。小辫子姑娘笑笑大声说道:“师傅们,我们来抓几个镜头,你们吃你们的,你们看着我,这镜头就没法拍了!”

她说归说,大伙还是端着碗,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小辫子一下脸红了,她分明读懂了大伙的眼神。黄头发笑了起来,也大声说道:“师傅们,你们别管我们,正常吃饭,我们把你们拍好了,晚上的新闻大伙就看见自己了!这么看着我们,拍不了大家伙也上不了电视了!”

黄头发这话起了作用,工友们兴奋了起来,上电视,上新闻啊。每个人埋头都认真地吃了起来,几个人还故意呼噜呼噜地喝起汤来。小辫子一笑,两个人开始拍摄。

刘顺才吃完饭,就听到刘宏业在喊大家集合,大伙集合了以后听那两个中年男子说了一会,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市劳动局最近接到举报,说刘宏业找工人来干活不给钱,前年的工钱都没给人家结清,被人家告到了劳动局。劳动局和电视台就来实地采访和落实了。刘宏业赌咒发誓地说自己从没有拖欠过大伙的工钱,前年那个是借他的钱太多,把工钱顶了还不够,就没给他给。还让在场的工人们证明。

大伙都是刘宏业召集起来的,乡里乡邻的,小辫子听刘宏业说让大伙证明,就拿了话筒过来询问,可大伙都光笑不说话,没一会,小辫子也急了,小鼻头都出汗了。

冷不防,小辫子把话筒塞到了刘顺才的鼻子底下,问道:“这位师傅,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啊?”

刘顺才前面看着热闹,突然接了这碴,黄头发又扛着摄像机对准了他,他一紧张,开口就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没见过大镜头!”

工友们哄堂大笑起来,刘顺才感到难堪至极。他本来是说不用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可一看到镜头就犯晕了,才带出那句浑话来。

小辫子也抿嘴笑了,她看出来刘顺才很紧张,她忍住笑意,又低声说道:“师傅您别紧张,没关系的。”

刘顺才满头大汗,使劲瞪了瞪眼睛,想起了小辫子的提问,这次很利索地就回答了,“干了五个多月啦!”

“那你的工资每个月都领到了吗?”

“没有啊,都是干到年底才领的啊。”

刘顺才说完就感觉到不对,头皮凉飕飕地,他转头望去,刘宏业在他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怨恨。

小辫子得胜般地看着刘宏业,没有再问下去。劳动局的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很官腔地问道:“刘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后面的发展出现了大伙没预料到的结果,刘宏业赶在中午前当着劳动部门的人面前就将大家5个月的工资全部发了下去,而且面对记者保证了以后工资的按时发放。大家伙领到了钱都很是高兴,中午吃饭的时候都过来拍刘顺才的肩膀,马三更笑嘻嘻地称他为好汉。不过,马三也对刘顺才撇了撇嘴,说道:“老刘啊,去收拾下东西吧……”

刘顺才也知道自己麻烦来了。果不其然,吃完饭,眼镜会计就过来通知刘顺才,“老板发话了,你赶紧走人!”

刘顺才知道自己彻底把刘宏业得罪了,心里也明白求告没门。回去收拾了东西,捏了捏自己口袋里厚墩墩刚领到的那一沓钱,心底也豪气起来,走就走!哪还找不上个活!

刘顺才走的时候,工友们都在干活,刘宏业没走,站在那阴郁地盯着刘顺才,大家伙儿也没胆子去跟刘顺才打招呼送别。刘顺才虽然硬挺着腰板往大门走去,可出了大门,却心里没来由地失了底气。

他只背了一个旅游包出来,那是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包挺大,装衣服很合适,铺盖卷就拜托给了马三,说好了找到了活再来取。

出了工地,刘顺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汽车行人,突然感到一阵惶恐,这个巨大的城市对他来说,还是非常陌生的。虽然他跟工友们也经常出去转悠,去中心广场,去南水河,去那些大商厦坐过那些各种各样的电梯扶梯,还一直没有一个人出来溜达过。现在一个人站在路边,没由来的一阵害怕。他捏捏口袋里的钱,决定先去邮局给家里汇款。

去邮局的路上,他琢磨了一下。刚领到了7800块钱,家里这个季节应该没有太多的开支。春季种地时的种子化肥款是他去年在老君乡给一户藏民放羊赚的钱,二丫头上初二,现在上学政策好,每个月也没多少开支。家里头估计现在小菜地里的菜瓜、青椒、西红柿什么的都熟了,吃喝应该没问题。老婆是个精细人,会过日子,家里打理的好的很。

想到老婆,刘顺才不禁全身发热,赶紧看看四周,如同做贼了一般。随即他又想到了大儿子。大儿子十九岁,高中毕业就不愿意上学,去年就跑来西平打工。也不知道在干啥,每次回家去都有个新说头。一会说在学理发,一会又在酒店学厨师,过年回来说是在网吧当网管,3月份种地忙活的时候又突然跑回来问刘顺才要5000块钱,说是做什么直销,说投5000块3个月就可以赚到10万,一年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整天在他们两人面前念叨,老婆耳朵软,听着心热就劝刘顺才支持儿子。刘顺才一开始也听着心热,后来左思右想,觉得不靠谱,硬是扛住没给钱。儿子折腾了一个礼拜,看老爹坚决不给,老妈想给没钱,招呼没打又跑回西平了。自后从老婆那里得知,说在一个什么广告公司做业务。刘顺才也不懂,来西平后按照地址找过一次,结果公司倒是有,儿子确实也呆过,不过呆了一个月就被辞退走了。刘顺才给他打电话,电话也停机了。

想到儿子,刘顺才很是失落。儿子刘得意出脱的倒是像条汉子,一米八的个头,相貌也周正,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在村子里也老被人夸儿子长得精神。可刘顺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是个银样蜡枪头,没什么干货。除了长相周正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因为是独子,所以刘顺才两口子也跟所有的农民夫妇一样,对这个儿子可谓宝贝至极,从小宠着惯着,从来也舍不得指责个啥,打骂更是谈不上,倒是对小儿子三岁的二丫头刘桂萍,时不时指使着干这干那的,好像儿子才是小的一样。而刘得意也是习惯成自然,就是回到家里,使唤自己妹妹端茶倒水盛饭什么的,也是自然无比,感觉是天经地义。刘桂萍小时不明白,现在丫头慢慢大了,也经常同哥哥争闹个一二,而每次刘顺才夫妇总是敲打丫头,说丫头迟早出门,不学着勤快点,将来到婆家被人瞧不起受气。刘桂萍时间长了也知道争不过哥哥,也就认了命,心里静了,反而比哥哥多看到了父母的辛苦,每天放学就帮着父母做这做那,暑假里还帮着地里干活,倒是让刘顺才经常感触丫头的乖巧。而刘得意则是家里的少爷,上学时都是当妈的吃喝做好才硬拽起来,放学回家就是看电视或者出去找同村的同龄人吹牛瞎聊,到现在连个镰刀把都拿不利索,更别说其他农活了。

刘得意人懒不说,心思还奇高,一点看不上莲花村的小天地,高三一毕业,情知自己不是上学的料,离校没几天,就伙同村里的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奔西平城里去打工了。刘顺才也拦不住,虽然心里千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儿子经常几月不回家,回家基本就是要钱花,老婆子心疼,每次虽说嘴里唠叨,却也背着刘顺才给儿子揣给三五百的。刘顺才心里明白,也是个无奈,只能装作不知。年前两口子睡下合计,都觉得得尽早给刘得意订下门亲事,娶给个老婆,估计他也就老实规矩地过日子了。不然时间一长,混成个逛鬼,将来又是个大麻烦。两人一算计,虽然日子精打细算地过,刘顺才也早早给儿子结婚做储备,可满打满算,手头现在也不过五六万块钱,而现在农村娶媳妇,干礼彩礼水涨船高,手头富裕的人家光干礼就能给到十万去,更别说其他的开销。这样,刘顺才才决定出来打工,这么干上三年,凑个十万的数,儿子也年龄差不多了,好好寻个不心狠的好亲家,娶个儿媳妇估计也够了。

刘顺才心里撕磨着家里的一摊事,耷拉个脑袋慢慢走着,猛然记起自己是来给家里汇钱的,赶紧抬头看日头,再看看周围,自己居然走过了邮局,拐到另一条街上了。刘顺才赶紧掉了个头,朝邮局走去。到了邮局,结果邮局说已经过了四点半,不再接受汇款业务了,让他第二天来办。刘顺才无奈,捏捏口袋里的钱,走了出来。

站在街上,刘顺才一时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对西平城,他说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因为离村子90多公里路,倒是也来过很多次,但每次基本都是奔东关的一些批发市场去,购置些家里的农具用具什么的,很少满城满城地转。也就是来工地后,每天下工跟工友们出去逛,才逐渐在市中心附近溜达过几次,跟城里人一样,装模作样地去看看夜间的广场喷泉,偷着瞅瞅在广场里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的年青男女。可基本都是在夜里,这艳阳高照的大白日,基本都在工地干活,谁也没出来逛过。现在的刘顺才,就一时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了想,刘顺才突然雄心大起:滚他奶奶的,今儿个就好好浪一下这个西平城,到那些商场里去给老婆子和丫头买套衣服去!明儿个直接回家,还省两个汇款的钱!想到这里,刘顺才情绪突然高涨起来,他瞅瞅左右,寻了个一路公交车站直奔而去,他知道,一路车到大十字广场,那里的服装店星罗棋布,卖吃食什么的也多。

晚上8点多,刘顺才又晃回了东关里。下午的商场倒是去了,结果那些衣服标价直接把刘顺才给吓了出来。打眼看着好看点的衣服,明晃晃地都标在四位数以上!刘顺才刚站在一件天蓝色外衣前面,琢磨着如果老婆子穿起来会是个什么样,旁边就笑容可掬地过来一个大姑娘问是给谁买,还说商场今天搞活动,可以打六折!刘顺才看看那两千多的标价,心里突突跳:乖乖,就是六折也一千二,口袋里的一少半就没了!吓得他话都没敢接掉头就走。后面姑娘吃吃地笑,他情知自己脸红且狼狈,却也无可奈何,硬生生箭步冲出了商场。

再后来刘顺才就在街上晃来晃去,又进了几家服装店以后就彻底放弃了给老婆丫头买衣服的念想。实在是太贵了!算了,还是回去把钱给了老婆子,由她去买吧。可是眼看着太阳还没落西,刘顺才无处可去,就顺着一路车的方向往回走,边走边看街景,倒也爽意。只是不知不觉又走回到东关工地附近,恍然自己再没法进去了,站在路口不觉彷徨起来。

站立许久,刘顺才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工地去不了了,明天打算回家,这都是自己琢磨好的事情,傻乎乎站这里做什么?难道等刘宏业回来请着回去?还是找地方吃饱肚子,然后寻个便宜的小旅馆倒头一睡,明天回家得了!主意打定,刘顺才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饿了,早上没吃好,中午一折腾就没吃,这会的肚子已然饿得打起鼓来了。

钱是人的胆,平日里饿了,刘顺才也许找个面馆来份大碗的炮仗面就解决了,今天刘顺才看着那些小面馆,总觉的过于逼仄,想来里面的饭一定不好吃。沿路找了许久,看到一个川菜小馆子,门口站个挺标致的小媳妇,看他用眼看过来,马上热情地招呼:“老板!进来吃吧,各类小炒、米饭、面点都有!”

刘顺才走了一路,只有这个小媳妇这么热情地招呼他,而且用了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称谓——老板。刘顺才脑袋一晕,脚步不自觉地跟着小媳妇走进了饭馆。迷迷糊糊地直到拿起菜单,瞄到上面的价格,才猛地惊醒过来。

虽说是小馆子,可菜价却也不便宜。刘顺才斜眼看了看在旁边忙着倒茶取纸巾的小媳妇,心一狠,决定自己也豪气一回!他点了一份爆炒猪肝,一份回锅肉,又要了一个酸辣土豆丝,这都是他平日最爱吃的,最后又要了一 个半斤瓶装的“西平大曲”!小媳妇本来想他进来大概吃过盖浇饭什么的,结果见他一个人点了三个菜还要酒,喜上眉梢之余多少有点意外,喜滋滋地忙着去通知厨房了。

刘顺才花了2个多小时吃完了这顿饭,真的是酒饱饭足。刚才结账时小媳妇报账是七十八块钱,米饭免费不算。刘顺才还是很豪气地拍出一张一百,让小媳妇收了八十,愣是大方地那两块钱没要。并不是刘顺才喝醉了,他才刚喝兴奋,主要是小媳妇过一会来添水那一声一声“老板”叫得他心里舒坦,而他自己一个人据桌而嚼旁若无人,其他桌上的人来无非要份盖浇饭什么的,有一对男女青年两人要了一荤一素,那女孩还冲他的桌子上瞄了几眼,这些,都让刘顺才觉得今天这顿饭吃得爽气,吃得值!这种感觉和机会不多,所以,拿着酒杯一来二往,慢慢品尝,直到把盘子里做配料的干辣椒都吃得一干二净,才满足地走出了饭馆。

走出饭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刘顺才乘着酒兴,顺着街道慢慢往前溜达着。路过一个橱窗时里面正在看电视,他瞅了一眼电视下方的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刘顺才虽然还兴奋,却也知道该去找个地方睡觉了。

刘顺才来西平还没有住过旅馆,以前来都是买完东西就急急地寻车回去了,怕住店花钱;到工地就更不可能了,有宿舍睡,谁会跑外面花那个冤枉钱。这会想到睡觉,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多少在这个省城住宿的经验。他顺着街道慢慢地两边瞅,才发现省城的宾馆还是不少的。门脸比较大的肯定贵,他也没敢进去问,瞅着两家看着很一般的宾馆,进去一问,一晚上都要两百多。乖乖,他心说一个晚上,哪能花那个冤枉钱!还是第二家宾馆的那个姑娘看出了他的心思,告诉他“这是主街,都贵。你前面路口右拐,进那个巷子,那里面有小旅馆,便宜!”刘顺才没觉得这姑娘是看不起他,倒是觉得是真心帮他,满口感谢出门,按照姑娘的指点走了过去。

到了路口向右一拐,走了不到五十米,刘顺才脑子轰地一下,反应了过来。他认了出来,这就是前不久来过的富民巷!晚上的那些玻璃门里灯光明亮,那些妖艳暴露的女子更是走出了门口,搔首弄姿地站那边聊天边打量着路过的男人们。刘顺才的脑子一下变得昏沉起来,好像酒劲刚刚上来一样。

刘顺才两腿软绵绵地走在人行道上,两眼止不住地往那些玻璃门里瞧过去。路过第三个玻璃门时,突然一个个子矮小,头发染成金黄,手里还夹根香烟的女子拦住:“大哥,进来做个按摩吧!很舒服的!”

刘顺才顿时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应对,就听得玻璃门里面另一个女子用一句他听不懂的外地话说了几句,小个子一下笑了起来,里面也笑成了一片。刘顺才站在小个子面前,嘴唇嗫嚅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扎着两手呆立在了原地。小个子边笑边伸手拉住了刘顺才的胳膊,往玻璃门里面拉他,裸露的胳膊贴到了刘顺才的胳膊上,如同通了电流,刘顺才一下跳了起来,惊慌地摆脱掉那条令他血压飙升的胳膊,嘴里也终于发出了声音:“不!不!不!”

笑声更大了,连隔壁玻璃门里的那些女子也伸头出来看,很多人猜出来了刘顺才的困境,吃吃地笑着。刘顺才摆脱掉小个子,赶忙多踏出几步走到了自行车道上,一时觉得自己脸上如同有火在烧,而心跳加快连自己都能听见咚咚的声音,两条腿如同真的喝醉了一般软绵无力,而刘顺才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某个部分却坚硬如铁了。

刘顺才埋头走过了整个巷子,在行走中也不时地用眼瞟一眼途径的玻璃门里面的风光。当目光掠过那些裸露的胳膊、大腿、红唇时,他感觉自己的那一部分要爆炸开来了。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他行走不得不勾着点腰,这就显得他走路姿势很是怪异,当他好不容易走出巷子坐在了路边的一条石椅上才想起来,他是来找旅馆的。

然而,找旅馆的念头却随之很快地被刚才匆匆一掠而过的那些景象所替换了。刘顺才感觉自己浑身是火,整个人要燃烧起来了一样。他张开嘴舔了舔嘴唇,却发现嘴里面什么时候早就干得没有一点唾液,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水分。他紧忙起身在身后的小卖铺买了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却发现,这点水根本浇不灭他心头燃起的熊熊烈火。他不禁又回头张望过去,却看到不远处一个玻璃门口,一个男子跟一个女子嘻嘻哈哈地走了进去。刘顺才心里“嘭”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那里,他突然想起马三的话:“还是年轻的好啊,舒坦死我了……”

刘顺才脑子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摇摇头,想把这个可怕地念头摔出去,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去吧,去吧,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刘顺才已经回忆不起来他是怎么进入那个玻璃门的,整个人在那一刻好像是虚幻的,总之当最后被那个看起来还很好看的女子带入一个小隔间,他还似乎听到隔壁隔间里那让人热血澎湃地声音,当女子脱去了衣服,他丝毫没有犹豫那个女子跟他说的价格,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子裸露的身体,当他在女子帮助下费劲地脱去衣服之后,一声巨大的破门声从天而降。当他懵懂地回头张望时,却被一个强有力地胳膊拧倒在地,一个粗犷的声音命令到:“转过来,不许穿衣服!”随后,当照相机的闪光灯刺目而过后,他看到两名制服笔挺的警察,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和那个缩成一团的女子,随后命令他们穿起衣服。

刘顺才这才清醒过来,晚上喝的酒劲彻底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无尽地恐惧和懊悔,他颤抖着嘴唇,如同打摆子一般站了起来,想向警察解释什么,却被那威严的眼神止住了呼吸,他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过去了一样。他抖抖擞擞地半天穿不起来衣服,却看到已经穿好衣服的女子竟然还对他笑一笑,看到他的窘境,过来想帮他穿衣服却被那警察一警棍捣开,女子痛苦地弯下腰去,警察看着刘顺才,“怎么,耍赖?不穿?不穿就这么带走!老东西!”

之后的刘顺才是彻底清醒了,他发抖着穿好了衣服,跟着警察走出了已经忘记怎么进来的玻璃门,才发现,整个巷子里停满了警车,不时有警察押着里面的男女出来,随后,他跟其他人都被押上了警车,不久,警车开启,在路过巷子口的时候,他看到路边围了很多人在那里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也猛然发现,那个今天在工地上采访他们的小辫子记者,正对着摄像机说着什么。刘顺才如同一滩泥一样瘫软在车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整个夜里闹闹哄哄的,过了很久,刘顺才觉得自己已经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被人捅了一下,他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正瞅着他,“起来,过来做笔录了。”

刘顺才心里一阵慌乱,这是要审自己了。他慌忙站起来,跟着小警察往外走,脑子里在盘算刚才自己想了几百遍的说法,他必须要给警察说清楚,他喝酒了,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脱了衣服,他什么都没干。

审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那个小警察把他带到一个指定的椅子上后就坐在旁边一台电脑前,看起来应该是要给他做记录。四十多的老警察瞅瞅刘顺才,先起身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杯水,然后坐定,看着他说道:“自己说说吧。”

刘顺才语无伦次地花了半天开始描述自己今晚的荒唐,两个警察倒是没有打断,小警察还颇有兴趣地听着。等刘顺才说的口干舌燥,发现两个警察什么都没动就听自己在说时,也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停住了嘴。

老警察颇有深意地看这他笑了笑,低声给小警察说了什么,小警察也抿嘴一笑。老警察坐端了身子,“姓名。”

“啥?”刘顺才有点发愣。

“你的名字!”老警察皱皱眉头,“好好交代,做完笔录处理完就没事了,别装傻充愣的!”

装傻充愣?刘顺才听到这句感觉满肚子的委屈,他刚要开口准备辩解,却看到那老警察逼视过来的目光,不由地心里一紧张,低下了头“刘顺才……”

“多大岁数?”

“44岁。”

“哪里人?”

“平化县三家沟乡莲花村。”

……

一问一答的审讯结束后,小警察将审讯内容打印出来,递给刘顺才,“自己看看,没问题就准备签字。”回身拿了一盒印泥过来。

这是要签字画押?刘顺才一看这架势,彻底慌了。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警察师傅,我真的是第一次,真的什么都没干成啊!”

两个警察同时笑了,老警察正在喝水还被他这一嗓子给呛得咳嗽起来。咳了一阵,老警察止住咳嗽和脸上的笑意,问他:“警察,还师傅?呵呵,你说你真的什么都没干成,那是说我们进去的早了呗?”

刘顺才连连摆手,口不择言地辩解,“不是不是,我是真的喝醉了,真的什么都没干成,真的……”

老警察放下了水杯,收起了笑容,严肃地问他:“你觉得你嫖娼的事实不存在?”

嫖娼?!刘顺才脑子里如同响起一个炸雷,这个称谓如同一条毒蛇,一口咬住了刘顺才的心脏,他一下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再次颤栗了起来。他心里很清楚,对一个庄户人来说,这个称谓,就会在十里八乡将他的名声彻底毁掉!他的儿子再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姑娘,他的女儿也将被人指指点点,那些清白人家是绝对不会将他的女儿娶进家门的!

刘顺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行为倒是吓了两个警察一跳,老警察赶紧绕过桌子走了过来,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刘顺才如同一条抽了筋的蛇,扯起来他又瘫软下去。

老警察无奈,只好蹲在他面前,温和地跟他说:“你起来坐好,我相信了,你是第一次。”

刘顺才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他赶紧爬起来坐正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向老警察。

老警察干咳了一声,温和地说:“刘顺才,我给你举个例子。你跟人吵架,拿了把刀子想去把对方杀了,就在你把对方摁倒在地,把刀子对到他的脖子上的时候,警察出现了,你说,你算不算杀人?”

刘顺才愣了一下,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琢磨良久,哽咽着说:“也,也算吧?”

老警察耐心地等他说出这句,满意地说:“就这一个道理啊,我相信你是第一次,喝酒了,很久没有那个啥了,但你毕竟是去了是不是?而且,”老警察坐回到桌子那里,拿起几张照片,“看这些照片,你当时的行为已然构成了那个什么了……”

刘顺才愣在那里,他听懂了老警察的话,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了很久,他终于想起一个最重要的事,“那,警察师傅,我,我会被怎么处理?”

“噢,”老警察看看他,“你是初犯,不会给你落案底,警告训诫,处罚。以后别再犯就可以了。”

“那……”刘顺才嗫嚅着,“会通知我们村委会吗?”

“啥?”老警察也愣了,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笑一笑,对刘顺才说道:“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刑事案件,通知你们村委会干什么用?”

听到这里,刘顺才一下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他在脑子里想,只要能不让人知道,哪怕让他去劳改几天,不,哪怕劳改一个月,他也不怕。

随后小警察让他再次看了审讯记录,然后指导他在哪里盖上指纹,全部弄完后,小警察征询了下老警察,对刘顺才说:“你家里电话多少?”

“干什么?”刘顺才警觉地问道。

“通知你家属来交罚款领人啊!”小警察纳闷地看着他。

通知家属来交罚款领人?!刘顺才被惊呆了。要是自己的老婆子知道自己干下这事,还要罚款,不杀了他才怪,还会饶了自己?

刘顺才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早上十点,刘顺才自己交完自己的罚款,头重脚轻地走出了公安局的办公大楼。明亮的日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走下台阶,感觉自己有些头晕,就顺势坐倒在台阶上,看着罚款单据在那发呆。

昨晚刘顺才跪了很久,最后老警察动了恻隐之心,同意了让刘顺才自己缴纳处罚,不再通知家人。当刘顺才感激涕零之时,他又受到一个打击:罚款五千元。

刘顺才看着手里的单据,欲哭无泪。他甚至恨起来邮局的工作人员。当时就过了那么几分钟,愣是不给他办汇款!如果昨天把钱都汇走了,没钱的他,怎么会惹出如此的泼天大祸来!他也恨那个小饭馆的老板娘,不是她那么一口一个老板地叫着,他也不会晕乎乎地喝多了胡思乱想!他甚至开始恨身后这些警察,要是你们早点把那些地方封了,抓了,我怎么可能去干这个八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你坐那干什么?没事赶紧走!”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刘顺才一激灵,赶紧站了起来,转过头准备解释。

“刘叔?”身后是一个年轻警察,看到转过头的刘顺才,失声问道:“你咋个在这里啊?”

刘顺才也认了出来,这是他们村主任刘宝才的儿子刘真。刘真比他儿子大几岁,上学时也不好好学习,高中毕业后早早被刘宝才送到了西平城,听说后来刘宝才找人给落实当了警察,不曾想在这里,这个情况下遇到!

刘顺才一阵慌张,愣在了当地。

刘真一眼看到了刘顺才手里的罚款单据,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显然昨晚的行动他参加了,也顿时显得尴尬了起来。

“刘叔,这事……其实也没啥,那个,我,我也不会乱说的。”刘真也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仿佛被处罚的人是他一样,在向刘顺才解释和说明着。

刘顺才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如同捏着一个火球一样赶紧揉成了一个纸团,想扔,又没舍得扔,好像那是个银行存单,里面有他的五千块钱一般。听到刘真吞吞吐吐的话语,刘顺才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刘真啊,叔昨晚是真喝醉了,叔可什么都没干啊……”刘顺才边哽咽边口无遮拦地说着,惹得路过的几个警察好奇地看了过来。

刘真感觉窘迫无比,他到这个分局做协警还是他老爹花了大力气求了很多人才进来的,他个人的奋斗目标就是能争取机会及早转正,所以他是这个分局最勤奋最操心的一个人,现在局里从上到下对他这个任劳任怨的小警察都很认可,他可不想跟一个刚从审讯室被放出来的老乡有瓜葛,尤其是刚才一位副局长的车刚刚开进来,还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刘顺才的大脑里真的是一片空白,他语无伦次地跟刘真解释着,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自己在说什么,刘真无法,只好强行拽着他的胳膊,走出了分局的大门,硬是把他拉到路对面一个人很少的牛肉面馆,按着他坐下,并给他要了一碗牛肉面,才坐在他对面对他示意周围有人,别说了。

刘顺才猛然醒悟,马上闭上了嘴。可是,瞬间,屈辱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他把头深深地埋在桌子上,不停的抽泣着。

刘真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莫名其妙惹了这么档子事!眼前的刘顺才他很熟悉,因为他们是一个刘姓的族人。但是刘顺才跟他父亲刘宝才不对付,前几年因为村里分配水浇地的事,刘宝才把刘顺才排的很后,而刘顺才的地离水渠很近且庄稼旱的较厉害,刘顺才找到刘宝才希望能往前调一下,刘宝才那天心情不好就跟刘顺才吵了起来,最后愈演愈烈,两个人差点动手,幸亏旁人拉开了。当时的刘真刚20岁,还替刘顺才说了几句好话。那件事之后,两家就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了,谁曾想在这种情况下不期而遇!

刘真费了很大的耐心和时间,哄住了泪流不止的刘顺才,并一再保证不会扩散和外传这件事,最后才借口要去上班把刘顺才从饭馆拉出来,然后像摆脱瘟疫一般地离开了刘顺才,快步赶回了分局。

刘顺才一进家门,就听到闺女刘桂萍欢喜地惊呼起来,随后老婆子也跟着闺女喜滋滋地迎了出来,两个女人忙了一个夏天,家里没个老爷们总是没有主心骨,这刘顺才突然回来,两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只是老婆子有点疑惑,前一阵打电话还说干完活要到年底了,这怎么突然回来了。

刘顺才看着迎出家门的两个亲人,止不住热泪盈眶,憋了两天的委屈顷刻间就要喷泄出来。随之又是一阵的惶恐和悔恨:多好的老婆子和闺女,可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就去做了那么龌龊地一件事!一路在心里编排好的话语,这会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老婆张彩凤看着木呆呆地刘顺才,笑着对女儿说道:“你爹进了趟城傻了!”

刘桂萍也笑了,抱着刘顺才的胳膊说:“爹,你咋啦?想我妈想傻了?”

随后母女两人齐声大笑起来。

刘顺才平复了下情绪,略显尴尬地说到:“嗐胡说个啥,我是坐车坐累了!”说完,把手里用剩下的钱给母女两人买的衣物递过去,看着娘俩在那惊喜地比试,刘顺才止不住又想嚎啕大哭一场……

转眼在家里呆了快一个月了,刘顺才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老婆子问了他回来的原因,他就把工地上的事说了说,张彩凤絮叨着骂了几句刘宏业,也再没说什么,问挣的工钱,刘顺才撒谎说年底才结算,他只是预支了2000块回来了,张彩凤再没提及,在她心里,只要刘顺才回来了就成,转身就喜滋滋地干活去了。刘顺才怅然若失地发了好久的呆,才起身也出门忙地里的农活去了。时间一长,虽然想起来还是个疤,但总归慢慢结痂,没那么难受了。除了偶尔为那5000块的罚款心痛半天,再就是提心吊胆地担心刘真到处风传,但快一个月过去了,村人们见了他,一如往常,就是刘宝才碰见过两次,也是跟以往一样对下眼神就各自走到路的一边,如同以往一样擦身而过。刘顺才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觉得刘真应该真的没有说过。

然而,当秋收结束,寒冬到来,刘顺才跟一个油菜籽贩子谈好价钱把油菜籽装车后,坐在自家炕沿上点钱的时候,一抬头,他从窗子里看到刘宝才手里拎着一瓶酒,一条肉晃悠着走进了他的院门。

一瞬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刘顺才的头,他呆住了点钱的手,目光慌乱地看着晃着进来的刘宝才,听着院子里闺女跟刘宝才问好和张彩凤往屋里让刘宝才,竟然呆坐在炕沿上,不知如何是好!他和刘宝才关系臭了几年,满村都知道,刘宝才现在突然拎酒带肉的出现,太不正常了!

发愣间,刘宝才已经晃了进来,看着发呆的刘顺才,大大咧咧地笑问道:“咋地,顺才,不认识了还是不让我进你家门啊?”顺势瞄了一眼刘顺才手里的钱:“咋?油菜籽卖了,多少卖的?”

刘顺才赶紧把手里叠起来装进口袋,慌乱地站起来让道:“哪里哪里,赶紧坐!油菜籽刚卖,今年这行情你知道的,卖不上价格!”

刘宝才把手里的酒和肉递给了张彩凤,大声地张罗着让张彩凤去做菜热酒,说要跟顺才兄弟喝两杯聊聊。张彩凤自然也是惊诧万分,但女人家想的没有刘顺才那么多,觉得是刘宝才毕竟是村主任,不计前嫌自带酒肉来和好,断无拒绝之礼,几番客气之后也就和闺女赶紧去厨房里张罗饭菜去了,刘宝才这才坐在沙发上,看着依然如同梦里的刘顺才,诡异地笑笑:“咋啦,顺才,见鬼了?”

刘顺才紧忙收回思绪,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取出香烟给刘宝才敬上,又顺手接过闺女刘桂萍端过来的茶水摆在了刘宝才桌前,这才坐在刘宝才面前顺着对方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谝起来。

刘顺才躺在炕上,脑袋昏沉沉地,酒劲不断地往上返,感觉很恶心。可心里清清楚楚,耳听着张彩凤收拾东西时故意地摔摔打打,知道老婆子怨气很大,却也无可奈何。回忆刘宝才那阴阳怪气的笑脸,心里悔恨得恨不得拿把刀子把自己给捅了。良久,他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刘宝才显然是有备而来,张彩凤手脚麻利地做了几个菜端过来,帮他们倒上酒,就到隔壁西屋和闺女做活去了。刘顺才则心怀鬼胎地跟刘宝才吃菜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先聊了收成,又聊了天气,酒到三巡,刘宝才主动提起了当年两人的争吵,还主动道了歉;刘顺才也表示了自己的莽撞愚昧,没有理解刘主任当时的用心良苦,两人冰雪消融,化干戈为玉帛,对碰了三杯,也算是一笑泯恩仇。张彩凤在隔壁听着心热,也过来责怪了刘顺才几句后主动给刘宝才敬酒表示了全家人的歉意,一时间气氛无比融洽。

待张彩凤回到西屋,刘宝才又端起酒杯跟刘顺才对碰一杯,放下杯子边斟酒边说:“我家刘真昨晚回来,给我聊了好多城里的有趣事!真真有意思!”

刘顺才瞬间呆住了,手里刚举起的筷子咣当一下掉落在桌子上。刘宝才满意地看着刘顺才,用手指指他,压低嗓门说道:“你这老家伙,看不出来啊!”

后面的事情刘顺才就如同梦里了。他不知道自己后面都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酒仿佛一瞬间充斥在全身的血液当中,整个人都晕乎乎地,只记得刘宝才得意地笑脸和获胜般的大笑。而最后,当刘宝才说到刘真要转正需要打点而自己还缺点钱,又顺势瞄了一眼刘顺才装钱的口袋时,刘顺才如同被按了电钮,马上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把卖了油菜籽的4000块钱点出3000块递给了刘宝才,居然还大声地说了句让刘宝才拿着用,不急着还,没有就不用还了!

刘宝才故作推脱两下,没有顾忌已然着急凑到了酒桌旁的张彩凤,就顺手接钱过来,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和刘顺才碰完了最后的几杯酒就起身告退了。在刘顺才送出大门口时冲他挤挤眼睛,说道:“放心,你知我知!”然后转身哼着花儿小调扬长而去。

刘顺才回到家里,没有理睬张彩凤的质问,倒在炕上,如同死去一般再没发出任何声响。许久,收拾完东西的闺女刘桂萍突然冲母亲喊道:“妈!妈!你看,我爹在哭!”

张彩凤这才过来注意到,刘顺才早就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默默地流泪,现在已经是哭得满脸泪水。从她嫁入这个家里,还没有见到丈夫哭过,一时间也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伏在刘顺才身边轻声问候起来。

刘顺才难过得死的心都有了,根本顾不上张彩凤的询问和关心,他背转身去,不愿意去搭理旁边又惊又吓的老婆和孩子,半晌,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起来。

张彩凤和刘桂萍站在炕边,面面相觑,也是懵了。

十一

刘顺才耷拉着脑袋,走在西平城西关大街上,心不在焉地四下里张望着,脑子里一片茫然。

前几日的那一场大哭,吓坏了老婆子和闺女。哭完到了半夜,刘顺才坐起来抽了半夜的烟,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事实真相告诉张彩凤。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把事情真相告知了张彩凤,这个平时温顺的女人会不会拿杀猪刀把自己给捅了。更怕张彩凤不顾羞臊地闹将起来,被闺女听到,以后怎么还面对女儿?后来又想到缺德冒烟的刘宝才,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思来想去,觉得拿了钱的刘宝才一定会守口如瓶。只有他守口如瓶了,拿走的那3000块就当是封口费了,他也不要了,想来刘宝才也不会还。如果他信口雌黄,到处宣扬,必然也意味着得还钱,刘宝才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

想了一夜,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张彩凤起来看到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不觉心疼起男人来,在她看来,刘顺才是为了修复与刘宝才的关系才在酒后做出的鲁莽行为,虽也觉得心疼,但想来借出去的钱总归会还,男人为这事心焦如此,也是跟自己的态度有关,不觉心虚起来。紧忙起身给刘顺才张罗起了吃喝。

刘顺才毫无知觉的在张彩凤的伺候下洗漱吃喝完毕,又坐会沙发里发呆起来。张彩凤心下不忍,琢磨了半天,就想出个辙来,让刘顺才去城里去找找儿子,顺便要要工钱。儿子几个月了没来电话,留得电话也欠费停机了,张彩凤很是担心,前一阵同村的年轻人说在西平城的一家火锅店看到过刘得意,就怂恿刘顺才去找找看。

刘顺才听了老婆的建议,虽然听到要工钱几个字心里既慌乱又激愤,却也是想儿子,家里呆着憋闷,出去转转也好。就这样,吃过早饭,刘顺才换了套衣服,又坐车来到了西平城。

寻了半天,才找到村人说的那个火锅城,进去一打听,人家倒是知道刘得意,却说半月前结完工资就辞职不干了,问电话倒是给了一个,还好心在前台帮着给打了一下,结果提示是空号。

寻子无果,刘顺才谢过人家,转身出来,顺着大街走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

眼看着天近中午,刘顺才看着路边的车来车往和汹涌的人群,突然开始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这半年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是他大半辈子都不曾想到过的,那么的无情残酷,那么的让人绝望悲凉,而又那么的让他觉得如同在观看别人的故事。他傻呆呆地矗立在城中心的南水河边,一时间,他心生绝望,望着已经冰封的河面,突然产生一种一死百了的念头。

发怔间,突然旁边的一对年轻人大吵起来,惊了刘顺才一跳,待他转头看去,争吵的女青年突然尖叫一声,跨过河边的护栏,纵身跳下河面。

河面冬天封了冰层,女青年跳下去摔了一个马趴,还没爬起身,身下冻的并不结实的冰面突然破裂,女青年一下子滑落了进去,女青年也被自己吓呆了,高声尖叫了起来,用露出的手紧紧地抠住冰窟窿的边缘,大声叫起救命。

一起争吵的男青年也吓瘫在地,竟然无法起身,只是指着河里的女青年说不出话来。旁边迅速聚集起来了一大群人,都在高喊救人,却没人敢跳将下去。

刘顺才也被惊住了,愣了好久,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也想跳进这河里去的,现在却被这女青年抢了个先。他呆呆地看着身边乱作一团的人群,又看着在河里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已然体力不支,随时会落入水中的女青年,突然间,他翻身越过了护栏,跳了下去……

十二

刘顺才死了。

被他拉出冰窟窿的那个女青年刚接住岸上的人递过来的竹竿,刘顺才身下的冰层也轰然迸裂,刘顺才整个人瞬间落入水中,随着岸上人的再次惊呼,刘顺才的意识在刺骨的寒冷中突然格外清醒起来,他努力挣扎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的脑袋露出了水面,他听到了更多人的大喊大叫。他无比清楚地想到自己这次是要真的死了,他突然想起了在家里忙活着家务的张彩凤,听话懂事的闺女刘桂萍,想起今天没有找到的儿子刘得意,眼前放电影一般地闪过了许多人的脸,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想起了那个玻璃门里赤裸身体的女子的脸,他看到了刘真鄙夷的眼光,看到了刘宝才得意的神情,他想到这也许是他最好的结果,在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他还想到,如果今天找到儿子,他或许就跟儿子一起回家了。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逐渐被冰冻了,刘顺才努力地向上伸了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随后,意识慢慢地离他而去了……

西平电视台和西平晚报,用了大量的篇幅报道了刘顺才不顾个人生死,见义勇为跳入水中搭救落水女青年的事,媒体用朴实的言词将刘顺才的行为树立的高大丰满,并提出将刘顺才作为感动西平人物的候选人中,省市领导也纷纷指示和要求对刘顺平奋不顾身,勇救他人的事迹进行挖掘和报导,市、县、乡都派人去刘顺平家里进行了慰问。刘顺平的葬礼由县里安排,举行了祭奠仪式,现场拉起了横幅,上书:好人刘顺平,一路走好!

刘顺平的儿子看到报纸也回到了家里,作为家主安葬了自己的父亲。政府给了刘家一笔慰问金,被救女青年家里也送来了一笔钱表示答谢,女青年也亲自披麻戴孝自认干女儿参加了葬礼。

张彩凤哭得昏过去几次,女儿刘桂萍也是哭得发不出声音来。刘宝才也积极地参与和组织了刘顺才的葬礼,并早早归还了带走的那3000块钱。

葬礼过后,刘得意清点了一下财物,除过开支,政府的慰问金和女青年家的答谢款,剩余的钱数:7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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