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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恩波物无定味,适口者珍

2016-05-14刘恩波

诗潮 2016年5期
关键词:镜泊湖溪水

刘恩波

柳沄属于潮流之外的诗人。他不在时代喧嚣的风口浪尖上,也不在功名利禄的热闹跑马场里,他仿佛躲在一个小角落用自己的生命体温焐热逐渐冷却的诗之魂魄的夜行者,一个素心的痴迷的耽溺于语言灵性存在的魔术师。

这些年一直在读柳沄,看他的风生水起,读他的天高云阔,沉浸于他经意或者不经意间为我们印证和留下的一行行散淡却又极富张力、平实又不乏内敛底蕴的绝妙的诗。

写了几十年的诗,依然不改初衷,越写越老到,越写越有味,难乎矣!

柳沄的创作,似乎属于苦吟派,外表上是郊寒岛瘦的那种,炼字炼句,下足了打磨的功夫,而一旦焕发出内在的生机活力,给人的感觉竟又有着李贺似的瑰丽,王维一样的灵动,乃至陶潜般的平淡充和。

记得某一天当我浏览到他的诗句,“恨够不着的,爱同样够不着”,心里着实莫名其所妙。就像早年读他的另一句诗,“我不知道时间和真理,究竟是谁侮辱了谁”,一瞬间如醍醐灌顶,分享到妙法莲华的加持。

当然,柳沄的诗之妙,并不全在于他说出了生命的真谛,而是他能恰到好处地把哲理意蕴和形式美感水乳交融化合到一处。我们不妨看看他的近作《天是怎么黑下来的》:

天是怎么黑下来的/究竟是什么/让天黑下来的//黑得那么深/那么彻底/像即将淹没一切的潮水/但又不是//黑得我关掉屋里的灯/就看见了窗外的月亮/黑得月光一片也没有增多/一片也没有减少//黑得星星越来越密/越密就越像/读不懂的古希腊字母//哦,黑得/天下那么多的人/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并且因为相爱/而同床异梦。

一首好诗是从首句就开始的灵魂惊奇和探险,诗人近乎天真地发问,“天是怎么黑下来的”。然后借助物象:潮水、灯、月亮、星星、古希腊字母,组合成迷人的意象群,直到铺垫渲染之后的收拢和点题,黑夜存在的戏剧性就在于能够让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因为相爱而同床异梦”。

我觉得柳沄既是说梦者,又是解梦人,当然他从来不超现实,也不弗洛伊德。他就是那么默默地守望在心灵的麦田深处,偶尔用诗意的镰刀为我们刈割起风中飘香的熟透的麦粒。

这些麦粒都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和灵魂的灌浆而成长发育起来的,要知道,柳沄跟王家新和西川他们不一样,他的写作不是在文学谱系的光合作用下嫁接而成的杂交作物,他是萌发于自己生命根部的另一根藤,这表现在他的写作行为上,就是善于在物象和词句之间创造某种精神的缝隙和间隔,用绕来绕去的言说方式,寻觅到话语的特殊表达和背后闪现的人生况味,进而抵达灵魂的光亮。

《流入镜泊湖里的溪水》依旧是柳沄常态下的娓娓道来,不动声色,不假修辞,一种清澈见底的透明的魅力活跃其间,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写法,充满了理趣和禅机。

溪水什么都不说/而只是哗哗地嚷/其实它们也不清楚/为什么一旦流进湖里/就得像镜子那样平静下来/但它们似乎本能地知道/归宿究竟在哪儿//——比起归宿/波光潋滟的镜泊湖/更像是急于接纳的怀抱/溪水使它有了深邃的内容/以及辽阔的含义//因此,镜泊湖/才漂亮得那么像湖/抬眼望去,它的/一大半儿是山上淌下来的溪水//然而,那一小半/好像也是溪水。

全诗的诗眼在结尾,让人为之醒悟和莫名其妙的地方就是“那一小半儿好像也是溪水”。其口吻举重若轻,漫不经意,而又旁敲侧击,是画龙点睛、取法乎上的妙谛所在。

柳沄的诗写到动人之处,就是如话家常,这是宋人的笔致,有点老僧说法的意味。大和尚说话,谁都能听明白,反倒是那些小和尚才容易支支吾吾,以晦涩不可解的姿态冒充得道。当然,如话家常的高级境界依旧是话里有话,不乏味外之旨,弦外之音。对此,《流入镜泊湖里的溪水》可资为证。它看似清浅通透,字字挑明,但是,却又是那么富有魔力,文字组合深处充盈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空白之美和丰富意蕴。这里奇妙的逻辑战胜了生活的常识,内在的逼视洞穿了具象的迷津,恍然大悟随之取代了峰回路转的寻觅和苦苦盘查。

苏东坡有诗云:“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世相万千,悟道之法门更是婆娑迥异,而证悟的理趣妙旨,却又九九归一,百川归海,于彼此心有同嗜焉。也许,柳沄跟苏东坡说的根本就是一个意思。“到得还来无别事”与“那一小半/好像也是溪水”,都是心底的波澜平息了,人的意识遂获得由衷的释然、淡定和自在。

读柳沄晚近的诗作,感到他越来越少人间烟火气,多超脱的内心警语和生命形而上的彻悟。有时候,我深怕这种情境和心意难以把持,累加起来,其创作就有可能限于凌空蹈虚的模式化泥潭。好在他还有另一类诗歌,不乏世间情怀,沧桑低语,像《晒父亲晒过的太阳》之类,算是取得了难得的精神上的平衡。

坐在院子里/父亲多次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同时和众多的遗物一起/不声不响地晒着/父亲曾经晒过的太阳……”“除了父亲的音容笑貌/ 此刻我什么都不想/不想照在我身上的阳光/与照在父亲身上的阳光/是否一样,更不去想/父亲坐在这儿与我坐在这儿/有哪些不一样//同所有的遗物一起/我继续晒着父亲晒过的太阳/直到灿烂的阳光更加灿烂/直到故去多日的父亲/在我的身上,暖和起来。

这样质朴的诗行,有点像大提琴浑厚钝重悠扬的乐音,吹拂着我们岁月深处麻木的神经,直到让我们内心的惭愧变得不安起来,仿佛每一位故去的或者健在的老父亲在用他们温情的眼神,驼背的脊梁,粗糙而有力的大手,再次置身我们的呼吸和灵犀之间,变得生动起来,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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