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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曾忆七里香

2016-05-14夕里雪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6年7期
关键词:郎木寺七里香老娘

夕里雪

甜甜是我在郎木寺捡到的一个宝。

时值七月,高原上依旧凉风凛冽。我裹着大围巾缩在青旅一层的小酒吧给同学写明信片,笔尖正斟酌着几个又酸又矫情的词句,旁边一张大桌豁然发出一声轰响,直接吓得我一哆嗦。

只见一个个子小小、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把手里的扎啤杯子砸在桌子上,一脸大气凛然地对面前的男生说:“喝了这杯酒,明天一起进到大峡谷里找温泉,老娘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

坐在她对面那个貌似领队的眼镜男似乎被姑娘的气势吓到了,唯唯诺诺了好一会才说:哦……好。

我乐了,进个郎木寺大峡谷,又不是横穿帕米尔无人区,这姑娘怎么弄得跟要出征一样?只见姑娘大气凛然地喝了酒,大气凛然地转身,大气凛然地乒乒乓乓撞歪了好几把椅子,大气凛然地对吧台后的义工姑娘说:“亲,能不能把音乐换成七里香?我喜欢周杰伦,我想听七里香。”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她的表情却像高原多变的天气一般,褪掉所有的豪气,变成一脸小女生的痴迷——这脸变得也未免太快。

于是旋律响起,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裸睡,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姑娘的肩:“亲,我明天也要进峡谷,要不大家一起吧。”

这个姑娘,就是甜甜。江西的明山秀水孕育出一副娇小的容貌,张开嘴却一口一个“老娘”时常骂得我这个东北女汉子都抬不起头。我们所在的郎木寺位于甘肃与四川交界,两省靠一条宽不足一米的河沟划分,甜甜吃饱了饭就在河沟上蹦来蹦去,嘴里嘀咕着:“我去四川,我去甘肃,我再去四川,我再去甘肃……”短短的马尾在阳光下随着脚步一跳一跳,身后是高原的格桑花海和澄碧蓝天,她心无芥蒂的模样明媚不可方物。

我站在她身后,突然就有一点嫉妒。

知道她是个没怎么上过高原的人,出发去峡谷之前,我故意逗她:“甜甜,你怕不怕?”她细眉一挑,“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迷路了老娘就在峡谷里唱歌,总有人能听到。”

没想到,一语成谶。

是的,我们迷路了,在进入峡谷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在七扭八拐的羊肠小路中迷失了方向,被四周层叠错落的山隘遮挡住了视线,我们判断不出原路的延伸;更糟糕的是,同行的一个姑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高原反应——心跳异常快速,嘴唇发紫,呼吸急促。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只能先原地休整再想办法找路,最不济,还可以放弃温泉从原路返回,最多三个小时也能回到郎木寺镇。

大家的心情都有点压抑,眼前的困境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了几抹愁容。我拿手肘捅了捅甜甜,我说你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现在我们迷路了,你倒是给我们唱歌啊。

甜甜倒干脆,三下两下抹了脸上的饼干渣子,蹦到一块大石头上就扯开了嗓子:“窗外的麻雀……”果不其然,又是七里香。

唱完了,我问她:你怎么这么喜欢七里香?

她一边啃饼干一边看天,说建建啊反正时间还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一个有关七里香的故事。

甜甜的初恋在高中,两个人是同班同学,三言两语日久生情,俗气得不能更俗气的校园故事。两个人都喜欢周杰伦,自习课没有班主任在教室监督的时候会一人塞一个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写作业,周杰伦浑沌不羁的嗓音和着旋律在耳边哼唱,那是他们共同的美好时光。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遵从父母意愿,一个报了上海,一个去了合肥,甜甜不哭不闹,信誓旦旦地说异地也能把这四年的大学走下来。可惜四年还没走完四分之一,男孩就打来电话提分手。甜甜依旧不哭不闹,干脆利落说好,挂了电话没事人一样和同学出去吃烧烤,却在干掉五瓶雪花啤之后揪着一个男同学的衣领大声说:“我就不信了,老娘没有你还活不了了?!”

不咸不淡的开头,惨淡收场的结尾,这样的故事淹没在茫茫的校园爱情中,实在挑不出一星半点的精彩。可惜生活最喜欢改剧本,或许老天觉得这么辛辣的姑娘配这么寡淡的故事实在不合口味,两年之后周杰伦巡回演唱会开到上海,甜甜攒了半个月的口粮买了一张前场门票,举着相机捧着零食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座位,脚下被人绊了一下,身子撞到了一个姑娘。

姑娘惯性地扶住了男朋友的手,甜甜大大咧咧地开口道歉,一抬头却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此时此刻,她脸上贴着花里胡哨的贴纸,遮盖住了茫然的神情;而他抿着嘴唇犹豫不知是否该开口,手里却自始至终紧紧牵着那个姑娘。本以为早就桥归桥路归路的两个人,偏偏冤家路窄,非要在这嘈杂吵闹的万人体育场,上演一场久别重逢。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甜甜已然咧嘴笑开了:“姑娘,对不起哈,人太挤,谁让喜欢咱家周杰伦的人这么多。”然后,洒洒然走开,只当他是个陌生人——轻描淡写,风淡云轻,她把“不在乎”这三个字演得挑不出一丁点错误。

可是当七里香的旋律响起,她崇拜多年朝思暮想的男人在万众瞩目之下深情开唱,她眼前出现的却是三年前的教室。故事一帧一帧地回放:谁小心地把耳机放在她的耳朵里,谁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谁在课桌下轻轻握住谁的手,谁在好听的旋律里听出初恋的美。

甜甜说,老娘真是没出息,隔了两年了都,那天在演唱会哭得像傻瓜一样。旁边的一个高中生看不下去了,递给她一张面纸说:“虽然我也像你一样爱他,可是你也不用哭成这样啊……”她听了差点被自己的眼泪噎死,可还是和着旋律大声地唱。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新鲜草莓/你说你舍不得吃掉这一种感觉……”声嘶力竭,不顾一切。

故事快讲完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出了大峡谷回到了景区。甜甜说,虽然见面的短短几秒钟她已经在心里问候了那个男生十八辈祖宗,可是现在她却感激生活这样的安排。之所以一直放不下,只是因为缺乏一个仪式感的告别,所以一直忽上忽下地悬在那里,无法尘埃落定。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的初恋,终于在七里香的旋律中写到结尾,入土为安。

而现在的她,也终于可以翘着短马尾大呼小叫:“老娘终于活着回来啦哇咔咔咔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哇咔咔咔……”依旧做那个鲜衣怒马的风中女汉子。

高原的风依旧凛冽地吹;故事到了结尾,窗外的麻雀还在电线杆上裸睡。

这慢悠悠的旧时光,你说究竟美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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