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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灵魂

2016-05-14荆芥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8期
关键词:瓜地裤脚祖父

荆芥

在父辈中,唯一活在世间的憨爷,于去年秋季驾鹤西去了。

憨爷是二祖父的儿子,年过七旬,与我父是手足兄弟。听祖父说,憨爷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没进过学堂。十来岁就放牛、耙田、割柴、拾粪,什么活都干。热天,穿一件土布短裤,背脊晒得放光;冷天,着一件露絮的灰色棉袄,双手冻得发紫。憨爷乳名叫映老,因为木讷,老实本分,村人呼他为憨老。他走路总是“咚咚咚”,好像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是我童年的眼里的一道奇特风景。

憨爷是村里的种瓜能手。放落年饭碗,他就谋划瓜地。他常说:“酒缸要陈,瓜地要新。”选好了瓜地,他就精耕细作,烧火粪,然后拌上菜饼、鸡粪、猪粪,一次放足底肥,栽上香瓜、灰瓜、甜瓜、菜瓜禾苗,精心管理。到了五月底坐瓜,憨爷就开始在瓜地搭棚看瓜,萤火虫似的香火在瓜棚内闪闪发亮。他种的瓜,皮薄肉厚,爽口生津。我们几个馋嘴童年伙伴看见瓜秧上一条条像刚分娩的婴儿似的熟睡在摇篮内,口角就流水了。晚上,我们几个就“猫”着腰去偷瓜,刚一进瓜地,憨爷就鬼得很,故意“咳”一声,吓得我们屁滚尿流。几个伙伴不死心,在河汊里合计,想个什么法儿去偷他的瓜?

憨爷的父亲过世很早,他三十好几还是光棍,还是我的祖父在湖区行医托熟人为他撮合了一门亲事。娶亲那天,西边的有钱的项姓人家也发轿去抢亲,村里几个长辈合计,派几个强壮劳力做轿夫,暗地还派几个人化装成鸡毛换灯草做生意的作后盾,以防万一,草草吃完饭就发轿,选择湖区小路,把亲接回来了,听说西边的迎亲轿扑了空。

成亲那天,在两间土砖垒起的低矮屋内,只有一张耙厅床和一乘老式衣柜。夫妻俩勤爬苦做,日子还勉强过得去。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憨娘不幸得了“火病”(肺结核),临终前,憨娘气息奄奄对泪流满面的憨爷说:“……砸锅卖铁也要把三个孩子抚育成人,辛苦你了……”

憨娘葬在坝坡一块荒地,憨爷去田畈做农活,来去都要看一眼憨娘,有时憨爷累了,就在憨娘坟边坐下来陪憨娘,手里攥着旱烟管,“吧嗒吧嗒”吐着烟雾,那飘在憨娘坟头上的蓝色烟环一个套着一个。这是朴质的灵魂,既至上,又简单、珍贵,它从憨爷身上散发出来,一次次触动我,让我无数次感动。

憨爷把希望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既当爹又当娘。他忍受着生活中的艰辛与失落,做出毕生最大的努力。乡间的日子是单调的,重复的,收了种,种了收,憨爷孤身一人,用汗水涂抹田园四季色彩。憨爷为人厚道、诚实,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敬重他,关心他,同情他,劝他再续弦,他总是摇摇头,说:“我老憨这一生不想再连累他人。”中年失妻和生活劳累,给他那酱紫色的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那双有神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每次我回家看到他在门前那条小路上的来去身影,他总是满脸笑容与我打招呼,至今还飘荡在我的脑海里。

去年我回老家做清明,发现他那双脚都肿了,我劝他:“憨爷,年纪这么大了,身体又不好,少种点田呀!”他微笑地回答:“能动一把就动一把,尽量不找伢们负担。”

他肩上扛着铁锹与我一块到河坝上祖坟地,放完炮,憨爷虔诚地站在憨娘坟前用微弱的声音对憨娘说:“孩子他娘,你三个孩子很争气,都成家立业了,日子过得红火,家家都添置了彩电、摩托车、苹果手机……去年,你的孙子都在村路两旁盖起了三层楼房,而且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不信,你晚上回去用手摸摸……”

这滚烫的语言,真情的吐露,涌动了我胸中的潮水,使我对满头白发、生性倔强的憨爷更加敬重。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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