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阿尔玛·露丝·维拉努埃瓦

“你们穿好衣服了吗？”他们的祖母招呼着。“一个月一次到太阳下，差不多非要逼迫他们了。”她喃喃地说，“哦，可怜的东西，他们已经忘记了阳光温暖着他们幼小的身体，那可是去海边玩啊……”帕洛夫太太伸手拿起几乎盖住大部分脸的遮阳镜。遮阳镜遮挡住所有紫外线，而紫外线来自曾经养育生命的太阳；现在，太阳却烤焦了大地，杀死触及的一切。海洋、陆地，都已经改变了。天气，他们上个世纪就这样称呼，如今完全可以预测：变暖。

帕洛夫太太匆忙戴上厚厚的金属纱手套，听自己孙子孙女的争吵，她还听到了自己母亲呼唤她的声音：“玛莎，把你的游泳衣穿在衣服下面。这样容易得多，不必先去更衣室。快点！爸爸在等着呢！”她记得乘车去海边，记得初见水中波光时的沉默。她父亲总是第一个进入寒冷的海水。“对健康有益！”他喊着潜入海水，能游多远游多远，再返回来。然后他便精疲力竭地躺在沙滩上，伸开四肢晒太阳。被太阳暖和过来真幸福。

然后去野餐。她听到母亲的声音：“到你的膝盖为止，玛莎！只到膝盖！”她自言自语：“我要不看着点儿，她会变成美人鱼。”她便笑起来。玛莎会趴下来，面朝大海，让最后的海浪从身上滚过。她甚至没注意到太阳，只是感到温暖，或者云遮住太阳了，感到凉而已。太阳总是在那里，它的光芒，它的温暖。但是海水——向着太阳涌去。所以，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美丽的大海。

她看见父亲在身边跪下，堆建到海边时总要堆建的沙堡。她的任务是寻找贝壳、鸟的羽毛和一根根海草去装饰沙堡。她把贝壳放到自己挑选的地方，看起来最漂亮的地方，感到特别自豪。只有到这时，沙堡才完成。她听到父亲的声音：“公主的城堡准备好了，现在，该准备她的王子！过来看看，安娜！你怎么想呢？”她面露自豪的笑容看着，听到母亲笑着说：“让我说，适合给女王住！玛莎，我也能在你的城堡里生活吗？请问，玛莎公主？”“当然，妈妈！你可以永远跟我住……”她想起母亲的笑脸，太阳照亮她赤褐色的头发，使她显得鲜艳和美丽。

太阳，太阳，太阳。科学家们都说，由于他们现在采取的补救措施和二十年前开始的补救措施——停止了所有核试验，全球禁止所有消耗臭氧层的化工生产——科学家们说，作为全球问题，太阳会开始变好。也许是为了她孙子的孩子——他们可以无需身体防护就能感受太阳，他们会感受到阳光怡人的温暖。

所有车辆都以太阳能为动力。人们需要迁徙时都乘坐公交车，人们主要在晚上出来。因此，太阳从天空中消失后，人类才进行大部分活动。那些白天出来的人都穿着防护服。一切建筑都要屏蔽太阳光。有时，她对童年时透过窗户流入的自然光的思念是如此强烈，竟会不可遏制地产生跑到外面去的冲动。她思念那些鸟，野生的鸟。

但是今天，他们要出去，白天到外面去，太阳仍在天空。玛莎知道他们之所以争吵，是因为他们讨厌装扮起来去外面。服装、手套、护目镜，都不舒服还笨重。她叹了口气，泪水涌上眼眶。噢，他们来了，玛莎下了决心。他们可以在公交车上拿掉眼镜和手套。

此刻，离大海更近了，乘坐的公交车内部控制的温度很舒适。对大海的那些记忆，诱使她带来孙辈、孩子、朋友，要不就一个人去。玛莎以前曾带孙辈们去过，却有核试验。试验的核弹爆炸了，他们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在沙滩上，小脸露出厌烦的神色，用戴着手套的手筛沙子。她讲了自己的父亲尽力在海里游泳的往事，试图引起他们的兴趣。但是，他们不能接触海水，所以，大海——对他们似乎并不真实。大海就是：无数不能饮用、怀有敌意的水。像太阳一样怀有敌意。他们在去往大海的旅途中，没有兴趣，没有快乐。

但今天，没错，今天我们将堆建一座沙堡。玛莎偷偷地笑了。昨天深夜她收拾好一切，要在海边给他们一个意外。

为什么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玛莎问自己，随后想起了那个梦，几个月前的梦，跟着父亲在海边堆建沙堡。这让她想要落泪，因为她都忘了。她真的忘记了最快乐的少女时代。那时，大海依然生机勃勃。

他们在沙滩上跋涉，走向发出嘶嘶声的浅蓝色。只有老年人加快了步伐，空气中的盐味带来兴奋。玛莎的孙辈们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两个小时，然后一路跋涉回到车上。暗黑的护目镜，使得阳光可以承受。他们讨厌这个寂寞的地方，太阳显然消灭了一切的生命。他们还小，表达不出来，但是他们在奶奶身边走路时显得无精打采。

“今天，我们要堆建一座沙堡，你们觉得怎么样？” 玛莎灿烂地笑着，眯起眼睛看他们的脸。

“沙堡是什么？”男孩嘟囔说。

“你会看到的，我会做给你们看……”

“奶奶，好玩吗？”女孩笑了，拉住祖母的手。

“是呀，特别好玩。我带来了大小不同的容器，给沙子塑形，还有，噢，你们会看到的！”

男孩笨拙地跳了一下，几乎喊道：“让我们看看，奶奶，让我们看看你说的是什么！”

玛莎笑了，听起来几乎像个女孩。“我们就快到了，是的，我们就快到了！”第一圈的沙形很完整，孩子们为自己的建筑物感到异常兴奋，他们都忘了防护手套。

“现在，我们要在中间放上一堆湿沙子，用我们的双手修建沙堡，随后我们再做一个圆形，孩子们，好吗？”

孩子们急急忙忙地从潮水线来回运来黑色、潮湿的沙子。他们只有一个小时可利用。护目镜下，他们兴奋地眨眼。

“别把你们的手套弄到水里就行，一点湿沙子不会造成伤害，不必担心，孩子们。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海上有许多鸟，我们会吓跑它们，因为它们想偷我们的食物。海鸥，它们是白色的大鸟，喜欢在海面上尖叫，我听着它们就像鹰……”

“奶奶，你曾在海边吃饭？”女孩怀疑地问。

“我们都把那叫做野餐……”

“奶奶，什么是鹰？”男孩想知道，他戴手套的手塑造着黑沙。

“它们曾是世上最大、最漂亮的野生鸟类。有一次，我祖父指给我看……”

在此之前，她都忘了将近六十年前的记忆。他们曾乘坐火车，然后换乘公交车，到祖父出生的村里。她记得祖父仰望天空，追寻一个尖锐、刺耳的叫声，她看到泪水出现在祖父的眼里，流到两颊。他指着翱翔在夏日蓝天中的一个又大又黑的东西：“那是一只鹰，我的女孩，人类的灵魂。”

悲伤笼罩了玛莎，但她不愿承认悲伤的降临。玛莎严厉地告诫自己：沙堡，此刻沙堡是头等重要的事。“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意外惊喜，等你们建完，用来装饰城堡的东西。”“奶奶，给我们看看好吗？”“是呀，求求您，给我们看看吧！”玛莎拿出塑料袋时，强烈、突然的幸福感让她长叹一声。很快，她从保护棉中拿出每一个珍贵的贝壳：来自世界各地的八个完美的贝壳。“可是，奶奶，这是您特殊的贝壳！您说过大海再也不会制造它们了……”

“会的，安娜，它会的。”玛莎搂抱着孙女，笑声让她的嗓音嘹亮起来。“今天，我们将用世界上最美丽的贝壳装饰我们的沙堡，就这样！”

发稿/沙群

插图/崔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