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放逐者

人类居住在城市里。

这事曾经是海怪们感到惊讶的趣闻，因为海怪都以为人类居住在船上。

陆地对有些海怪来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就像很多人类搞不清海洋生物每天怎样度过，海怪也不知道这样掉进水里就会淹死的生物是怎样存活的。

种族理解屏障在现代社会解除了。人类向太空发射电磁波，还有大量逸散的声波，在海怪听来像天书一样，只有活得够长的海龟陶玛斯与有传承记忆的人鱼塞壬，会在闲来没事时琢磨。

陆地、城市、人类……一度成为海怪们聊天时的新乐子。

拥有柔软躯体的霞水母，舒展它庞大的躯体，用垂下的无数触手拢着它放牧的小鱼，在海水里悠闲鼓动，享受着春季温暖的阳光，以及北极冰川融化后流向这边的寒冷水流。

寒暖流交汇处是富含营养的海水，吸引了大大小小的鱼群，霞水母涅柔斯不需费什么力气，就能捕获到美味。

吃饱喝足，闲得快要睡着了，涅柔斯缓缓下沉，顺着海流找到了一艘沉在泥沙里的船。

被海水腐蚀的沉船面目全非，在幽深的海水里像一个魔鬼的影子，静静伫立。

沉船原本应该是小鱼的避风港，是海洋生物的天堂，但这艘沉船分外死寂，连锈迹斑斑的外壳上都没有贝类依附。体型稍大的鱼类在游近沉船残骸不远处，立刻一甩尾仓皇逃走。

在浑浊的海水里，理应灌满泥沙的船舱，伸出一小截肉乎乎、圆滚滚的黄褐色章鱼触手。

涅柔斯慢吞吞地摆动躯体，触须的蜇刺稳稳地扎在露出船舱的章鱼触手上。

“嗷！”

整艘沉船都震动了一下。

沉船里挪出一团肉，离开了狭窄阴暗的船舱，肉团更是吹气似的鼓了起来，这是一只巨大的章鱼海怪，脑袋宽度得抵得上一个小型篮球场，眼睛在昏暗的海水里甚至散发着幽光，它气势汹汹地一甩触手，盘踞在沉船顶部。

整艘船都被它压得往泥沙里沉，八条触手裹住了船壳，就像抱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宠物狗。

单看它的体型，很难想象它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小一号的船舱的。

“涅柔斯，你打搅我睡觉！”恐怖的声波在海水里回荡。

霞水母鼓动了两下躯体，它生有发光器官，从三十多米长的触须到皮膜般的伞状躯体，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亮，它喷出一股水流，就像是人类打了个哈欠。

“喂，别睡了，起来陪我聊天。”

章鱼忍着一触手将对方抽飞的冲动——水母身娇体弱，如果不小心戳破了漏气，涅柔斯会彻底缠过来让它负责，要章鱼帮忙觅食，带着游曳，变成活脱脱的拖油瓶，麻烦包袱！

“阿碧瑟，你靠近过陆地，你说说人类的城市到底是什么模样呗。”

名为阿碧瑟的蓝环章鱼不高兴地说：“许多奇怪的石头垒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很难看。”

霞水母开始联想地形复杂的珊瑚礁。那是身体庞大的海怪无法进入的地方，霞水母遗憾地叹了口气，再次喷出一股水流。

“不过……”章鱼弯起触手，吭吭哧哧地说，“上次克拉肯来，说是有许多城市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这是末世之后的第十年，人类曾经肆意破坏环境的代价还在不断以灾难的方式呈现，那些崩落的冰山大量融化，使得海平面整体上升，海岸线往后倒退了几千米，一些岛屿永远的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曾经对海洋生物而言神秘的人类城市，已经成为它们任意来去的地方。

霞水母兴冲冲地用声波召集同伴，准备探险新的乐园。

这座被洪水淹没的城市废墟，只有地标建筑物的塔尖还露在海面上，人鱼塞壬坐在曾经的金融大厦顶层圆球装饰上，银色鱼尾垂落在水面，残破的大厦玻璃在海面下闪烁着迷幻光泽。

闻名遐迩的旋转餐厅孤零零地接受着阳光洗礼。透过钢化玻璃，还能看到保存完好的室内景象，钢琴，水晶吊灯，翻倒的桌椅，还有吧台后面五光十色的酒瓶。

海面下掠过巨大的阴影，那是海怪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新奇地看着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倒塌的摩天轮成了它们的玩具，霞水母正在跟跳楼机比身长，城市广场成了海龟陶玛斯憩息的床榻。

“好挤。”

海怪们回到五车道的宽敞马路上，忽然发现章鱼阿碧瑟不见了。

“这边！”一条触手从地铁站入口伸出来晃悠两下，又“嗖”地一下缩回去。

喜欢阴暗狭窄空间的章鱼，发现人类太可爱了，居然有在地下挖掘的习惯。

“人类这么小，为什么会挖这么宽的通道呢？”

“因为人类很多……”夏意不知道怎么向海怪解释地铁早晚高峰的盛况。

停在月台上，阿碧瑟好奇地指了指黑黝黝的地铁车道：“通往哪里？”

“城市的各个角落。”

章鱼冒险精神发作，不由分说钻了进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发。

“等等！”夏意阻止不及，章鱼柔软可挤压的身体，已经随着海水哧溜一下“开”了出去。

几十秒后，黑漆漆的通道里传来闷响，巨大的水浪波动声以及一声哀号：“嗷！”

“……”

即使是城市废墟，肯定也有停止运行的抛锚地铁列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