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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渡“失独之河",此生不是一无所有

2016-04-28向前

知音·下半月 2016年4期
关键词:淑英妻子儿子

失独之路,他们这样走起:19年,无视岁月,重新谈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浪漫爱情。让爱这样细细再回溯再出发——

中年丧子,世界塌陷。失独父母的天空再无亮光,踽踽而行!天尽头,何处是香丘!

对于尚兵和王淑英来说,1996年6月16日是他们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

东北男孩尚兵,12岁时,跟随父母来到合肥定居。22岁时在安徽印染厂工作。尚兵生性老实,脾气温和,又是外地人,经常会受到同厂职工的欺负。女同事王淑英经常仗义出手主持公道,替他解围。

带着崇拜和爱慕,他喜欢上了大男人性格的王淑英,两人来往渐近。王淑英家里有什么样的重活,尚兵都去抢着干。王淑英家对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很满意。两人的爱情也水到渠成。1980年春节,两人结了婚。

1981年5月19日,尚兵和王淑英的儿子出生。当时四川正在发大水,尚兵便给儿子取名尚淼。儿子的出现给两人带来无尽的希望,尚兵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经常主动加班。

儿子尚淼自小体质差,经常生病,这让两个新父母手忙脚乱。两人一切以儿子为先,整天围着孩子转……

但娇养的尚淼生长速度远远低于同龄孩子。1984年入冬的一天,正在上班的尚兵被传达室的人叫去接电话:原来儿子突然在幼儿园发高烧昏迷。尚兵吓坏了,忙叫上王淑英赶到幼儿园将儿子急急地送到医院。

经过紧急抢救,尚淼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却落下了癫痫病根,王淑英抱着儿子在医院的台阶上哭了一天。

聪明活泼的儿子变成这样,让两人心疼不已。他们不再让儿子去上幼儿园,由王淑英在家照顾着。两人一休假就带着儿子四处求医生。儿子4岁时,印染厂改制,夫妻俩双双下岗。尚兵开了一间茶叶店,而王淑英专门在家照顾尚淼。细心的照顾加上不懈的求医,让尚淼基本康复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8岁才去学校读了一年级。就这样,在尚兵和王淑英的精心照顾下,被夫妻俩捧在手心里的尚淼安然长到15岁。此时的尚兵和王淑英绷紧的弦总算稍微松了些。

那天,尚淼下楼去买油条。不一会儿,正在煮稀饭的王淑英听到楼下嘈杂惊恐的急叫声,忙叫上尚兵一起跑到楼下:儿子尚淼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头上被撞出一个大洞,血流不止。两人急急将儿子送到医院,却无力回天。

失去儿子,世界塌陷。王淑英悲痛欲绝,她责怪丈夫沉迷电视,没有关注孩子,如果那天他陪儿子一起出去买油条,也许就不会出意外。尚兵也反驳,如果不是从小将儿子娇养,儿子怎么会这么脆弱,两人争吵着,王淑英把电视给砸了……

尚兵每次想对王淑英说话,但看到妻子冷漠而决然的表情,便将话生硬硬地吞了回去。

就这样,两人的婚姻亮起红灯,开始分床而睡。每天,王淑英都以泪洗面。而尚兵也学会了酗酒,用酒精麻痹自己的丧子之痛。这对失独夫妻的生命不见亮光,在人世间踽踽独行。

那些天,王淑英只要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情形就会流泪,回到家里抱着儿子的遗像不肯撒手。她回首这些年,儿子就是他们的全部,现在儿子没了,夫妻情分自然也就尽了。

让两个孤独的生命温情镶嵌;余生,为了活着的彼此,走出来,活下去!

尚兵也处于丧子之痛中,他忽视了妻子其实内心更痛。两天后,他下班回家做饭,等做好饭去叫王淑英出来吃,王淑英不应,进门一看,王淑英竟然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尚兵赶紧叫来救护车,将妻子送到医院,妻子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

望着病床上妻子苍白削瘦的脸,额头前凌乱的缕缕白发,尚兵泪如雨下,这还是曾经恋爱时那个气场强大到可以保护他的男人婆吗?回想结婚这么多年,淑英为他们的儿子总是冲在前面付出,儿子不在了,她痛了累了发泄下怎么了,他有什么资格和她吵啊!

王淑英醒来后,哭着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陪儿子!”尚兵痛苦万分:“没有孩子,你还有我啊,如果你也没了,我还怎么活啊!”尚兵知道,妻子已经脆弱到将生命都看透了,他唯有示弱与陪伴。

在医院的那几天,尚兵除了衣不解带地守护,在妻子王淑英面前表现了从未有过的强势:第一,他不会离婚,他依然像当年那样需要“男人婆”的保护。第二,如果淑英执意赴死,那他也只有陪同。

尚兵别样的温情,慢慢缓和了王淑英的情绪,可她说,没有孩子,人生就没了盼头,剩下的半辈子该怎么过,还有什么意义……其实,在医院的那几天,为了开导妻子,尚兵暗自在网上加入了许多失独群,并咨询过一些心理专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妻子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忙碌。

尚兵提起多年前,他们恋爱时曾夸下“海口”,要走遍中国!可自从有了儿子以后,夫妻俩忙碌得容不下爱情了,他要求妻子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1998年4月,两人开始第一次的旅行。他们来到黄山。黄山险峻,尚兵紧紧拉着王淑英的手,努力寻找着话题,王淑英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来到夫妻松边坐下。王淑英突然扑倒在尚兵的怀里哭了起来:“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前世是不是一个大恶人……”尚兵抱着妻子颤抖的身体,任妻子将内心的苦一次哭出来。他知道,他的淑英现在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好。他轻声地安慰着她。

半年多以后,两人又去了西安古城。那曾是王淑英最想来的地方。在古城小吃街,尚兵欣喜,妻子终于有了食欲,能吃下几种小吃了。

但每次回家后,王淑英又会陷入思念儿子的痛苦之中,变得沉默不语,不主动与人交流。一直都窝在家,妻子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经常生病住院。尚兵急了,暗自将夫妻俩谋生的茶叶店转让给一个茶商。他开始筹划一次长时间的旅行,让妻子彻底地放下。

2002年夏天,尚兵精心规划了一条跨越半个中国的旅游线路。8月4日,夫妻俩背着包,开始了一次长途旅行。他们先从安徽坐汽车到河南洛阳。白马寺前,王淑英虔诚地祈祷:“愿儿子天堂快乐!”尚兵清晰地看到妻子的“进步”:淑英的眼眶红着,噙着泪,看得出她还是忘不了儿子,可她没有让眼泪落下。

之后,夫妻俩到西安、宝鸡,进入四川,又到云南昆明。在昆明,王淑英提出想要去爬玉龙雪山。尚兵有些为难,因为他有高血压,自己心脏也有早博的现象,但他不想扫妻子的兴。到半山腰,由于高山反应严重,尚兵的血压骤然升高,他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一条乱石沟,头也磕破了。王淑英吓坏了,与游人一起将尚兵扶下山就医。

尚兵恢复过来,王淑英眼泪直掉:“是我不好,非要去雪山顶,我以为那里离儿子最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只有你了……”然后她又指责道:“你也为我,再小心一点,成吗?”一句话让尚兵热泪奔流!他的淑英回来了!忘记过去,让儿子天堂安息,两个孤独的生命早已相互镶嵌,为彼此好好活下去!两人在昆明休整了三天,他们的话越来越多。是夜,两人在慵懒而迷离的灯光下,依偎说话。那一刻,心情弥漫幽长。最后,两人去了广西桂林。阳朔街头,尚兵买了一串花环,戴在王淑英的头上。他举起相机,王淑英第一次配合着尚兵这个摄影师,面对镜头羞涩地伸出剪刀手,嘴角带笑……

这次行程历时56天。尚兵的淑英重拾笑容……

19年,爱已细细再出发。亡儿不再是生活的主色,亲情的失去,唯有用更美的爱情来弥补。

每次旅行回来,尚兵便到朋友的茶厂打工,拼命赚钱,攒下一次的旅行费用。2005年5月,为了省钱,尚兵给妻子单独报了一个去厦门的旅游团。结果没有尚兵的陪伴,王淑英常常脱队,对风景毫无兴趣……

回来后,王淑英不断地向丈夫诉苦:以后再也不一个人出去旅游了,没意思。然后,她提出重新找寻门市,将两人的茶叶店重新开起来。王淑英全身心投入,使得小店生意很快稳定。尚兵很高兴,因为妻子终于从人生窄巷走出来了……

他要奖励妻子,淑英喜欢由他陪伴的旅行!可是,开店总不能三天两头关门,他们邀请亲戚一起合伙分时间段经营这家店,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火……

有了充裕的钱和时间,旅行就是说走就走。以后的每一次旅游,尚兵都陪伴着王淑英一起出行。

闲暇时,尚兵还学会了上网,以后去每个地方,他总要细心地查好旅游攻略,注意事项。尚兵还学会了淘宝,悄悄买来不少情侣装,作为两人拍照的装备对着镜头自拍合影,其实,两个人的全家福也美。

旅行中,王淑英最不满的就是跟团游总被宰着买东西,到了景点也是走马观花地赶,再过两年,他们这老胳膊老腿怎么跟得上……

妻子的话让尚兵有了新想法。2009年春节后,57岁的尚兵报名学驾照,他想让妻子像现在的小姑娘谈恋爱一样“拉风”。买车带着他的淑英自驾旅游去!

可他不算聪明,整整三年才考下驾照。

2012年,夫妻俩人买了一辆比亚迪轿车!提车后,尚兵每天晚上苦练车技,充分觉得自己技术合格后,才让王淑英坐上他的座驾。那天,他载着妻子转了整个安庆城,摇下玻璃,银发随风飘扬,王淑英却笑得很年轻。半年后,他们开始了第一次自驾游,此时尚兵与淑英已经整整60岁。

8月,尚兵开着这辆车载着爱人与爱,一路西行。他们经河南陕西再到甘肃,最后抵达新疆。来到额什湖,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水怪。王淑英不禁有点小失望。尚兵开玩笑地说:“我们两个不服老的妖怪来了,水怪当然不敢出面了。”

的确,他们的爱情,可以不服岁月!

王淑英被尚兵的话逗笑,一路向前。他们穿着情侣款冲锋衣,戴着同款帽子,在天路彩虹下留影。

9月3日,两人驱车来到新疆和西藏的交界处若羌,尚兵因为太过疲惫,精神不集中,车子一头拱进沙丘,停住后发动不着了。下车时,尚兵一个踉跄崴了脚,不能动弹。

见丈夫没法走,王淑英竟然将尚兵背起,走到了十多米外的大路边,拦了过路车,打急救电话,拖车,有序地安排这一切,那个颇有主见的男人婆王淑英又回来了!结果拖车费就花了1万5,加上维修总共花了2万多。尚兵责怪自己大意浪费钱,王淑英却非要让尚兵在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确认丈夫身体完好无损。

一周后,两人来到布达拉宫,广场有很多旅客都跳着欢快的舞蹈,两人也加入其中。舞毕,夜色下,两人依偎着仰头观星,布达拉宫的星星真的很亮。尚兵说:“原本余生漆黑一片,我们只要肯往远处看,就发现还有更亮的地方!”王淑英点了点头。

那一夜,他们聊了许多,包括儿子尚淼……

是的,19年时间早已抚平伤痕,踏遍大半个中国,是爱细细再出发。亲情的失去,就用更美的爱情来弥补,活出另一种姿态!

2015年11月20日,63岁的尚兵因左腿静脉曲张严重致压迫神经不能动弹。62岁的妻子王淑英日夜细心照顾。尚兵心里过意不去,他开玩笑:“说好要做快意江湖的神雕侠侣,看遍世界最美风景,我这身子不争气!”

王淑英笑了:“以前,我总在想,如果儿子在多好。但现在我已全然放开。你在我身边,就是最美的风景!”为了下一站风景,尚兵康复得认真……

12月19日。漠河。世界静的一片沉寂,他搂着妻,听彼此心跳的声音,安详而幸福。幻想,此刻便是世界的尽头。而他的爱人永远年轻!

编辑/周 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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