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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过旧年,“暖锅”是标配

2016-04-19小宽

中外书摘 2016年4期
关键词:溪口饽饽梁实秋

小宽

1910年春节,宣统二年,末代皇帝溥仪那年4岁。按照惯例,皇室会在太和殿举行国宴,招待王公贵族和外国使节,皇帝只会出于礼节亲临,而不进食。宴会菜品极尽奢靡,据记载:“太和殿大宴原设宴桌210席,用羊百只、酒百瓶。”事实上,4岁的溥仪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因为他还太小。那一年的上海,已经流露出关于春节的某些洋派的气质。春节当天(2月10日)出版的《申报》上有一篇杂谈:“新年各处同也,而上海之新年特别者:门上悬松柏,西例也;贺岁穿貂褂,京式也;体面商人元旦必手笼箭袖,仿宫派也;地方绅董初三日穿补褂拜年,忘忌辰也。”

春节之食,即便在动荡的帝国之末,也未曾改变其面貌。阖家、祭祖、团圆、互道新禧,都是必然的路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美食是奢望,能够吃一顿饱饭已经是安慰。

两年后的1912年,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宣布改用公历。那也是一个一切求新的年代,旧的、传统的,皆要废除,包括旧历中的新年。原指农历岁首的元旦和新年被用来指公历1月1日,农历岁首则叫“春节”。政府发出告示:“凡各地人民应将废历新年放假日数及废历新年前后所沿用之各种礼仪娱乐点缀,如贺年、团拜、祀祖、春宴、观灯、扎彩、贴春联等一律移置国历新年前后举行。”

1935年,一位作家写下一段关于中国人与食物的文字。他说:“人世间倘有任何事情值得吾人的慎重将事者,那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这个人是林语堂。同样是在1935年,林语堂写下了一篇文章——《记元旦》:“我再想到我儿时新年的快乐,因而想到春联、红烛、鞭炮、灯笼、走马灯等。在阳历新年,我想买,然而春联走马灯之类是买不到的。我有使小孩失了这种快乐的权利吗?我于是决定到城隍庙一走,我对理智说,我不预备过新年,我不过要买春联及走马灯而已。”

还是1 9 3 5 年,鲁迅也写了一篇文章——《过年》:“我不过旧历年已经二十三年了,这回却连放了三夜的花爆,使隔壁的外国人也‘嘘了起来,这却和花爆都成了我一年中仅有的高兴。”从1912年开始,鲁迅就没有过过旧历年,过年对他来说,无所谓节日,更无所谓年夜饭,只是年纪大了,喜欢和孩子们一起放鞭炮。在之后的1936年春节,那也是鲁迅生命中最后一个春节,他在日记里写道:“阴历丙子元旦。雨。无事。晚雨雪。”

鲁迅不是一个喜欢过年的人,但他的著名小说《祝福》是以过年为开头的:“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地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

在某种程度上,春节属于童年。梁实秋写过一篇文章——《北平年景》:“吃是过年的主要节目。年菜是标准化了的,家家一律。人口旺的人家要进全猪,连下水带猪头,分别处理下咽。一锅炖肉,加上蘑菇是一碗,加上粉丝又是一碗,加上山药又是一碗,大盆的芥末墩儿,鱼冻儿,肉皮辣酱,成缸的大腌白菜,芥菜疙瘩,一一管够,初一不动刀,初五以前不开市,年菜非囤积不可,结果是年菜等于剩菜,吃倒了胃口而后已。”

饺子也是必需品,梁实秋写道:“北平人称饺子为‘煮饽饽。城里人也把煮饽饽当作好东西,除了除夕宵夜不可少的一顿之外,从初一至少到初三,顿顿煮饽饽,直把人吃得头昏脑涨。这种疲劳填充的方法颇有道理,可以使你长期的不敢再对煮饽饽妄动食指,直等到你淡忘之后明年再说。除夕宵夜的那一顿,还有考究,其中一只要放进一块银币,谁吃到那一只主交好运。家里有老祖母的,年年是她老人家幸运的一口咬到。谁都知道其中作了手脚,谁都心里有数。”

那时的年饭标配是暖锅,就是梁实秋说的一锅炖肉,加上蘑菇、粉丝、山药,一碗又一碗的,上海称作“全家福”,到了安徽,则是胡适家的“一品锅”,据梁实秋撰文回忆:“一只大铁锅,口径差不多有二尺,热腾腾地端了上桌,里面还在滚沸,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一层油豆腐,点缀着一些蛋饺,紧底下是萝卜青菜,味道好极。”到了广东的客家,则是盆菜,各种食材分门别类,层层堆积,里面的内容没有一定之规,一般会有萝卜、猪皮、鱿鱼、冬菇、鸡肉、炆猪肉,上层总会是精贵的食材,下面是吸收汤汁最佳的食材,一层层地团圆着吃。

有一年的春节,蒋经国记了一辈子。那是1949年1月28日,农历除夕。这一天,蒋介石回到了浙江奉化溪口老家,“全家在报本堂团聚度岁,饮屠苏酒,吃辞年饭,犹有古风”。吃过年夜饭后,蒋介石还从溪口请了几位京剧名流来唱堂会。1月29日大年初一一早,蒋氏父子便去宁波城内蒋家宋朝祖基金紫庙祭祖,接着又回溪口宗祠及大、二、三、四房祖堂祭祖。大年初一下午,蒋介石独自“在慈庵读书散步”,晚上“溪口五十里内乡人,纷纷组织灯会,锣鼓彻天,龙灯曼舞”。蒋经国在日记里写道:“自民国二年以来,三十六年间,父亲在家度岁,此为第一次……我们能于此良辰佳节,得庆团圆之乐,殊为难得。”

这是蒋介石在大陆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年底,他飞赴台湾,此生未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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