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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几杯之后,几个大叔决定骑车去北极

2016-04-15GuyLawson

博客天下 2016年7期
关键词:普莱斯特德探险队

Guy+Lawson

一个保险推销员和一个医生走进一家酒吧,他们原本谈论的是乘着狗拉雪橇外出狩猎,但聊着聊着他们决定开着“那年冬天最新式的玩意儿”——雪地摩托车——去一趟北极。

双引擎飞机下降至低处,机翼倾斜,朝北飞去,但它随即回转身形,再次朝地面的几个男人俯冲下来。

1968年3月7日,普莱斯特德极地探险队的成员有些迷惑地望向飞机。他们正在驾驶雪地摩托车前往北极的途中—他们以为这是人类第一次借助机动工具去北极探险,但事实上这很可能会是人类第一次抵达北极。

1968年从明尼苏达州出发前,探险队部分成员合影。前排:拉尔夫·普菜斯特德(左二);杰瑞·潘索(右二);约翰·莫里亚提(右一)。后排:阿特·奥夫德海德(右二);唐·鲍维勒克(右一)。

艰苦跋涉将近一个小时,进展并不顺利。离开大本营没多久,6人站到了北冰洋边缘一处40英尺高的冰壁上。他们面前,如月球表面般无边无际、朝着地平线方向延伸开去的,是无数圆形大冰块、冰隙和奇形怪状的浮冰群,大片浮冰不断移动,制造出一道道陡峭的冰脊和一片片黑黢黢的开放水域—即冰间水道。

当漂流的浮冰相互撞击,发出炮火般的轰鸣声时,他们脚下的冰体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一个大口子。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冒着掉进冰窟窿被海水淹死的风险,穿越重重冰脊。

“天呐,我们根本不可能通过这里。”其中一人说。

眼前的景象跟他们当初的设想完全不同。在明尼苏达州的一家酒吧里,一句带着一点挑衅意味的玩笑话促成了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极地探险之旅。一群住在郊区、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一位保险推销员、一位机修师、一位医生、一位工程师—决定和一名年轻的加拿大探险家一同上路,后者是为此番探险提供赞助的雪地摩托车制造商庞巴迪公司(Bombardier)推荐的。他们带到北极区的16马力Ski-Doos雪地摩托车颇为简陋,就跟装上了履带的割草机差不多。如今才走了几英里,驾驶雪地摩托车去北极的点子突然显得既危险,又不切实际,还很疯狂。

就在飞机第三次掠过、再次转向他们右侧之前,大家终于意识到,飞行员想要传递某些信息。这架双水獭(Twin Otter)飞机负责提供他们穿越冰原所需的补给—汽油、啤酒、牛排、香烟,以及其他必需品。但旅程开始这天,飞行员显然是来查看进度的。一个红色的小物件从驾驶员座舱里掉下来,落进雪堆。那是一包香烟,上面写道:“你们偏离了(正确方向)45度,应该从这里进入浮冰群。”

探险刚刚开始,他们就搞错了方向。飞机朝南渐行渐远,这支小小的迷失了方向的车队转向北面,情绪低落。他们在零下60华氏度的天气里花了数小时才把雪地摩托车抬过一道冰脊。天黑前,他们只在冰原上继续前行了约150码—比标准足球场地的长度稍长。前方还有415英里等待他们去征服,但考虑到需要避开一些障碍,实际距离预计将是这个数字的两倍。照现在的速度,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半个北冰洋即将融化的春季到来前抵达北极。

普莱斯特德极地探险队的成员们在搭建营地

天色暗下来,一场风暴似乎就要来袭,他们开始安营扎寨。队伍里的机修师沃特·佩特森想要维护雪地摩托车,却发觉把工具忘在了大本营。出发时,由于探险队长拉尔夫·普莱斯特德(Ralph Plaisted)催得紧,大家极为匆忙。帐篷搭起来后,普莱斯特德在开巧克力罐时弄破了手指。队伍里的医生阿特·奥夫德海德帮他检查了伤口。

“你不打算缝几针吗?”普莱斯特德问。

“好像针线和医药包没在雪地摩托车上。”奥夫德海德说。

“天哪,”普莱斯特德嘟囔着,“我还怎么相信你们这些人?”随后说道:“接上无线电,看看能不能联络上大本营里的莫里亚提。”

“我想不能。”无线电通讯员唐·鲍维勒克答道。

“为什么?”

“无线电设备在这里,但没人想着要带上发电机。”鲍维勒克说。

在冰冷的帐篷里给队员送上热汤时,队长普莱斯特德闷闷不乐地坦白了他本人的失误。

“少废话,就这么喝吧,”他说,“我忘带餐具了。”

上述对话来自一本描写普莱斯特德探险队的怪书,题为《首次抵达北极》(First to the Pole)。书的版权页上写着:“该作品纯属虚构。”正文的第一句却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经意间读到这些雪地摩托车手的话时,我发现:面对关于北极的传说或文献,确定什么才是真相竟如此困难。这本书由几位业余作家写成。它的出版人、来自明尼苏达州圣克劳德的科林·德怀尔称它是“充满创意的非虚构作品”。当我更为深入地挖掘这个故事时,才意识到该书主要依据探险队员的日记以及日后的回忆写成。

拉尔夫·普莱斯特德在2008年去世,探险队的成员大多都已撒手人寰。他们的这场冒险几乎完全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中。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市(位于明尼苏达州南部)郊区的地下室和车库里找到了泛黄的信件和塞在纸盒里的媒体剪报。

关于普莱斯特德及其队员的北极探险,有些事实的确难以确定,但跟某些人先前的欺世盗名之举相比,这种不确定性几乎不值一提。在极地探险的黄金年代—从19世纪一直持续到20世纪早期,有两个人声称自己曾抵达北极。第一个这样声称的是罗伯特·皮里(Robert Peary),世人曾普遍认为他在1909年到过北极。不过当他返回美国后,却开始出现质疑的声音。皮里称他是乘坐雪橇抵达那里的,但之后的调查显示这在人力上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他到了那儿也没有办法确认哪个点是北极。如今,绝大部分专家一致认为,皮里从来没有到过北极,他在自己的旅行记录上作了假,制造了一场历史性的骗局。这个“北极传说”掺杂着半数事实以及夸大其词的成分,还包含着国家地理学会一厢情愿的良好愿望,后者正是这场探险的赞助人。1988年,在皮里去世很长时间后,《纽约时报》刊出了对1909年发表的文章的更正,称报社和当时的社会可能未经详细调查就轻信了所谓的“事实”。

同样受到质疑的还有弗雷德里克·库克(Frederick Cook),他声称自己早在皮里抵达北极前一年就到过那里。这意味着普莱斯特德及其队员—尽管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将会成为第一拨能够证明自己到过北极的人。只要他们能抵达终点。

正如外界所知,这个伟大的构想诞生于德卢斯(位于明尼苏达州东北部)苏必利尔湖附近的Pickwick酒吧。时光退回1966年,时年39岁、胸肌发达的保险推销员拉尔夫·普莱斯特德,在和自己的老相识、当地的医生阿特·奥夫德海德聊天。他们正讨论乘狗拉雪橇在加拿大最北边狩猎海豹的旅行计划。

普莱斯特德高大、强壮,留着海象那样的胡须。他建议开着雪地摩托车去,这是那年冬天最新式的玩意儿。他相信Ski-Doo将改变那里因纽特人的生活方式。奥夫德海德对雪地摩托车完全没兴趣,认为这种噪音很大的机器将打破北极区的宁静。

“如果你饿了,又不能把雪地摩托车吃掉。”奥夫德海德说。但普莱斯特德不断推销着这种“电子狗”的好处。

“如果雪地摩托车这么好,”奥夫德海德反击,“为什么你不驾着它做些真正很酷的事—比方说直接开着它去北极?”

普莱斯特德陷入一阵沉默。他是读着《国家地理》杂志上的极地探险故事长大的。如今,他正挣扎在中年危机之中。他坐在那里,望向面前的啤酒杯,想象自己有一天登上当地报纸的样子。

一年前,他在高速公路上驾驶着雪地摩托车一路从伊利镇的度假屋回到自己位于白熊湖的家中,全程近250英里,气温直逼零下30华氏度。这么讲的话,去北极又能有多难?

“狩猎海豹?见鬼去吧,”普莱斯特德说,“我们去北极!”

普莱斯特德不是人们印象中的那种典型的极地探险家。他在念到10年级时退学,加入了海军,学习制作糕点。他天生就是干销售的材料,如今拥有一间蒸蒸日上的保险公司。他曾在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打猎,喜欢驾驶雪地摩托车去湖边小屋,不过他一直渴望找到一件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儿。那一刻之前,他从没想过要去北极。

普莱斯特德探险队成员在前往北极的途中

去北极的想法很快迷住了普莱斯特德,他不断跟身边的朋友提起。那是一群常年在郊区生活,年届三四十岁的老爸们。普莱斯特德最好的朋友唐·鲍维勒克是一名工程师,很快就同意担任探险队的无线电通讯员。他之所以这么爽快是因为此前错过了太多次打猎,想要做点补偿—他并不认为普莱斯特德真的会去北极。作为这场探险的煽动者,阿特·奥夫德海德决定担任队医,他想要领略穿越北极区冰原的滋味,至于是否能抵达北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为了能让队伍最终找到北极点,普莱斯特德雇佣了一位名叫杰瑞·潘索的高中地理老师,后者曾在海军陆战队学习过导航技术,但从没驾驶过雪地摩托车,甚至也不热衷户外活动。

自封为探险队领队的普莱斯特德分给自己的活儿是当厨师—他在军队里的老本行。

探险队还需要一名机修师,而在明尼苏达州,要论维修雪地摩托车,没有人比沃特·佩特森更在行。他自学成才,对机器天赋异禀,还是当地的Ski-Doo代理商。自孩童时代起,佩特森就展现出了他在小型器械方面的天赋,虽然他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教育。当时,Ski-Doo雪地摩托车的二冲程发动机十分简陋,从未被暴露在极地的极端天气状况中,想要保证它们不出问题,的确得有一位真正的天才才行。佩特森身材矮小但却强壮,性子很急,是那种会把午后的一次散步变成一场比赛的人。接到普莱斯特德的邀约,他停顿了10秒钟,说:“我加入。”

为了迎接1967年的首次探险,探险队成员在冬日的周末前往普莱斯特德的猎鹿营地,模拟他们想象得到的可能在北极区遭遇的各种状况。他们开着雪地摩托车东跑西颠;还弄了一些冰脊,打造真正的极地场景(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脱光了衣服,跳进被浮冰覆盖的刺骨冷水中,想要弄清在多长时间之内穿上衣服才能避免被冻死。他们的故事开始出现在当地的报纸上,人们会去他们训练的米勒湖(Mille Lacs Lake)围观。据沃特·佩特森的儿子蒂姆讲,他们还接受了一次心理测验来验证他们是否适合艰苦跋涉。但没有一人通过。

作为主事人,普莱斯特德用自己的才干弥补着经验上的不足。他希望尽可能把这趟旅程安排得既安全又舒适。他们会得到空中补给,并携带无线电以及一切必要的工具—煤油炉、电灯、摄影机。一组来自CBS电视台的纪录片工作人员将全程记录下他们的探险。

凭借高超的推销技巧,普莱斯特德很快就在各个地方找到了大大小小的赞助商。庞巴迪公司那时还是魁北克的一家籍籍无名的小型雪地摩托车制造商。他们同意提供Ski-Doos,条件是在探险队里加入一名庞巴迪家庭的成员:让-吕克·庞巴迪,公司发起人29岁的侄子。这个帅气的年轻人是雪地摩托车手,该公司的活广告。队伍中多出一个加拿大人,也有利于缓和地缘政治方面的担忧—有人认为一群美国人在北极点插上美国国旗后,会借机宣布那是他们的领土。他们最终募集到了超过10万美元资金,用于支付各项开销。

拉赞助的过程中,普莱斯特德也和国家地理学会有过接触,后者邀请他参加了一场面试。作为《国家地理》多年的读者,他迫不及待地动身去了华盛顿。然而,该学会装修豪华的会议室里,很快就升腾起傲慢与讥讽的意味,至少普莱斯特德是这样认为的。他说他从未到过比萨斯喀彻温更北的地方,引来了一阵嘲笑。对方还嫌他没能为北极之旅树立一个更伟大的目标。

“他们说我没有科学研究方面的打算,”普莱斯特德告诉CBS的记者查尔斯·库拉尔特,后者在《前往世界至高点》(To the Top of the World)一书中,记录了探险队在1967年的首次尝试。“我跟他们说我要去北极,这还不够吗?他们说没有人可以在明尼苏达州随便找几个熟人就去北极。我回嘴,你们就好好坐在这儿等着瞧吧。”

1967年3月28日,普莱斯特德探险队第一次踏上征途。出发地尤里卡(Eureka)是加拿大人在埃尔斯米尔岛上建的小型研究中心,距离北极点约700英里。探险队里没有任何人曾在此前踏足北极区冰原。第一天,普莱斯特德将远方的一处冰山作为导航的基准,最后却发觉只是徒劳地绕着它兜圈子,还错误地走向了南边。一个月后,由于暴风雪来袭,他们在帐篷里整整困了一个礼拜。队伍在距离北极点约400英里处最终决定放弃这次尝试。当普莱斯特德躺在睡袋时,屈辱、挫败、恐惧向他袭来。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刚刚明白成功究竟意味着什么,便失败了。”

然而,普莱斯特德和他的朋友们在1968年重新站到了征途的起点。为解决食物供应问题,普莱斯特德联系上了总部位于明尼阿波利斯的品食乐公司。该公司的食品科学家正为阿波罗太空计划研发脱水食品,普莱斯特德建议他们在北极的气候环境中测试一下航天食品。时年28岁、在品食乐担任食品研究员的约翰·莫里亚提请求加入探险队,在大本营里做后勤支援。为此,他竟然辞掉了工作。去年秋天,声音温和的莫里亚提跟我提起了这件事,他的语气表明,这趟旅行至今仍是他生命中的亮点。

探险队在1968年2月底从蒙特利尔出发,那里也是庞巴迪总部所在地。但一开始就诸事不顺。普莱斯特德没能说服CBS来报道他们的第二次探险,于是他卖掉了纪录片的版权。受雇拍片的两个瑞士摄影师仿佛身处电影片场,而非正在参与一次探险,总是要求他们在瑟瑟寒风中重现某些场面。

当佩特森拒签一份会让普莱斯特德从此次探险中获得最多金钱收益的协议时,一场争吵爆发了。如果没有佩特森,谁也无法保证摩托车正常运转,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其他人纷纷表示,要是佩特森退出,那他们就都退出。最终,普莱斯特德妥协了。

大本营设在一个叫做沃德亨特岛(Ward Hunt Island)的地方,从前是加拿大的研究中心,距离北极点约425英里。与前一年的出发地相比,更为靠近目标,增加了成功的概率。同时,这里离皮里1909年的出发地也很近。

第一天,探险队的士气便遭惨遭重挫—看到香烟盒上的提示,他们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沃特·佩特森返回大本营,取来了落下的设备。第二天依旧不好过,事情毫无进展,惹得普莱斯特德大发脾气。

“拉尔夫简直失控了,他大喊大叫,埋怨所有人,埋怨所有事。”奥夫德海德在日记中写道。

“拉尔夫对着所有人发脾气,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佩特森日后说,“他不过是想说他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我才不在乎呢。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除非他真的讲到了什么重点,比如附近来了北极熊之类的。”

他们总算穿越了北冰洋边缘的那道冰脊,却又遭遇了所谓的冰间水道,那是冰水交接之处,洋流与海浪影响着冰的形状。淡水冰很脆,承重太大就会破裂;咸水冰则更有弹性一些。气温的改变、浮冰的运动轨迹、风向、冰的年龄和厚度—对于这一切都需要不断评估。冬去春来,北冰洋上的冰雪会不断融化,状况只会变得更糟糕。

每天的日照时间只有5个小时,因此他们需要充分利用这些时间。可第三天,一场暴风雪就把他们困到了临近中午时分。

空中补给也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容易。飞行经常受到天气条件的限制,有时冰面状况根本不适合降落。空投的汽油桶和罐装啤酒都很容易破损。探险刚开始不久,在提供补给的过程中,飞机的一只引擎突然失灵了,飞行员韦尔迪·菲普斯差点驾驶着飞机撞向一片山脉。修理引擎的那段时间里,探险队在一场暴风雪中用光了取暖燃料。帐篷里的温度是零下60华氏度,根本不可能入睡。食物也剩下不多了。艰难困苦之下,一个时常萦绕在每一个北极探险者心头的问题冒了出来: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一刻,所有人都焦虑极了,”奥夫德海德在第五天的日记中写道:“所有人都有过返回(大本营)的念头,但没有任何人开口提起这些。”

“困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时候,种种恐惧在我的脑海中折磨着我,”佩特森在日记中写道,“从昨天的北极熊事件,到失去所爱之人,到面前绵延不绝的冰原,到受冻而死。”

第一周过去了,他们只前进了35英里。

长头发的庞巴迪比所有人都年轻,在驾驶雪地摩托车方面也更有经验,连他几乎都要崩溃了。为了抵抗冰山与暴风雪发出的低沉的呜咽声,他只好在自己的帐篷里不断抽烟,听着录音机里的摇滚乐。

上图:安迪·霍顿(坐)和唐·鲍维勒克在大本营里通过无限电和正在冰原上跋涉的探险队成员交谈下图:当探险队接近极点时,留守大本营的一名队员在地图上标出探险队所在的位置

3月15日晚,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暴风雪,激烈程度就跟一年前打败他们的那场一样:大风整整刮了七天七夜。普莱斯特德、佩特森和奥夫德海德不得不单独相处了24小时。《首次抵达北极》中写道:帐篷里出现了相互坦诚的氛围。普莱斯特德告诉大家自己的私生活简直一团糟。筹备第二次探险时—他的大女儿告诉我—他正跟在他公司里做事的一个女人搞婚外情,而他妻子当时正怀着孕。他说等探险结束就回去跟妻子离婚。

笃信宗教的佩特森受到普莱斯特德的影响,跟大家讲起了自己的童年。他在大萧条时期出生,贫穷的父母经常殴打他。“我恨我的父母,”他后来在给兄妹的信中写道,“我很想要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即便要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就好比驾驶Ski-Doos去北极。”

狂风怒号之际,他们都犹豫过。不过这一次,他们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天气逐渐好转,队伍逐渐向北极点靠近。佩特森每天早起检查雪地摩托车的发动机,庞巴迪总是提早半小时出发探路。

现在,最大的危险来自冰间水道,每当遇到那黑魆魆的大片开放水域和那脆弱如纸的冰面,恐惧就会再度加深。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去北极的人命根本就不在自己手里。

队伍越往北,普莱斯特德的举止就越古怪。由于时刻担心掉进冰窟窿里,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情绪压力,还时常威胁佩特森。出发前,普莱斯特德特别提醒奥夫德海德,如果他当不好队长要随时指正他。出发后近一个月,奥夫德海德警告普莱斯特德他对队员太严厉了,说他不断刺激和嘲讽大家。

然而普莱斯特德无动于衷,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要到达北极。直到那时,探险队成员都在共用雪地摩托车,大大拖慢了行进速度。普莱斯特德决心精简队伍,使得每个人都能单独驾驶一辆摩托车。奥夫德海德主动请求退出,回到大本营加入后勤保障工作,去北极从来就不是他的梦想。普莱斯特德要求他最好的朋友鲍维勒克也离开队伍。鲍维勒克觉得遭到了背叛与抛弃,在为北极之旅努力了这么久之后,他竟被剥夺了一同戴上荣誉奖牌的机会。

待在大本营的导航员杰瑞·潘索则搭飞机加入了队伍。如是,每个人都有了一辆独立的雪地摩托车。行进速度有了大幅改善,从每天的22英里跃升至54英里。飞机在前面开路,搜索最佳的通行路径—跟过往的探险队比起来,这简直是个巨大的优势。离大本营越来越远后,他们在中途设立了中转站。尽管队伍里充满了争执与抱怨,但每个人都尽最大可能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现居于新墨西哥州圣达菲的潘索告诉我,那次探险对他来讲就像上帝在向他发出讯息。他母亲于1966年去世,他的第一段婚姻在那年2月告吹,因此当普莱斯特德在3月份带着北极探险的想法找到他时,他立刻抓住了这次机会。

“这让我感觉到了激情,”潘索说,“忧郁的情绪被带走了,我终于又能抓住点什么了。”

危险无处不在。一天夜晚,探险者们钻进睡袋,发觉身下的冰体仿佛在呜咽呻吟。普莱斯特德后来告诉一位记者,当他们驻扎的冰面突然发出隆隆声响时,所有人都害怕极了,就像冰块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没有人弄出任何动静。第二天早晨,潘索是第一个走出帐篷的人,他回来时告诉大家,他们南边的冰面几乎全部塌毁了,只要再靠近几码,他们就完蛋了。

“我们才不在乎南边发生了什么事,”普莱斯特德说,“我们要往北边去。”

4月8日,踏上征途一个月零一天时,似乎又有一场风暴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一团可怕的魅影从地平线上升起,若隐若现、飘飘忽忽。当他们足够靠近时才意识到那是一层薄雾,底下则是两英里宽,一直绵延到地平线的广阔海面。景象实在太过惊人,所有人都赞同最好等待海面结冰,然而天气正在变暖,冰体正在松动。

“这里的海水有多深?”庞巴迪望着眼前的冰间水道,问。

“1万英尺。”潘索答道。

“我们最好还是等等。”庞巴迪说。

探险队被困在水道南边的一块浮冰上,每天都在检测冰体的厚度。他们面对的状况几乎令人绝望。佩特森和庞巴迪来来回回地巡视,想要弄清他们所在的浮冰和北边的浮冰可能会从什么地方连起来。后来,佩特森发觉一块浮冰马上就要撞上他们所在的冰面。他奔跑着回到营地,催促队员打包,把握浮冰相撞的时机,好登上另一块浮冰。这个计划在普莱斯特德看来太过危险,但另外三人都坚称可行。

一种极地狂热逐渐包围了他们。发动雪地摩托车的引擎后,喧嚣声打破了持久的宁静,他们等待着佩特森一声令下。

“就是现在!”佩特森大喊道。

探险者们将油门踩到底,冲上另外一块浮冰。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以及冰体破裂的吱嘎声,四辆雪地摩托车被分成了两组。潘索开着自己的Ski-Doo,快速驶向更大的半边浮冰。他差一点就掉进海里,多亏其他人牢牢抓住他的摩托车,把他拖了上去。现在只有佩特森还没跟大部队会合,海水从他所在的“冰岛”周围泛了出来,他别无选择,以最快的速度驶上一大片薄薄的冰面。当他试图穿过那里时,摩托车突然陷了进去,开始下沉。

站在坚冰上的普莱斯特德压下内心的恐惧,走向佩特森所在的那片处于半融化状态的冰面。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脚下的路,一步步靠近佩特森的雪地摩托车。每往前一步,他的脚都陷得更深了。他拉住那辆Ski-Doo的滑雪板,把它从冰冷的海水里拽了上来。关于这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叙述版本,然而很多年过去后,佩特森依旧认为这是拯救他生命的“奇迹”。

队伍面临的最后挑战是如何定位北极点。每隔一小时,潘索都会停下来用六分仪测量他们所在的纬度。4月15日,他发现他们仅差两度就能到达地理意义上的地球最北端了。

不过在抵达极点前,队伍似乎碰到了陷阱。“这里一定有不下六条或七条冰间水道。”潘索告诉普莱斯特德。

每一个方向都潜伏着危机:有些冰间水道结了冰,有些仍为开放水域。眼前仿佛是蜘蛛织就的一张巨网,冰脊与浮冰共同构成了复杂的极地冰景,引诱着他们前行。不过被这个迷宫困住数小时后,他们再次成功抵达了开阔的冰面,并且非常接近北纬90度—极点。整支队伍的兴奋溢于言表。

几天后,他们在拔营起寨之际,被一架空军飞机的巨大轰鸣声吓了一跳。它是前来确认探险队方位的。

第二天,队伍终于找准了位置。“这是Lark47,正在向北极点靠近。”飞行员通过无线电通报。当普莱斯特德一行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开始倒数计时:“我确信在前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四,三,二,一,极点。确认无误。如今从你们所在的位置朝向的任何方位—都是南方。”

那是4月20日上午11点,他们正式成为第一批成功抵达北极的人类。

为什么普莱斯特德一行的探险几乎鲜为人知呢?答案可能是运气太坏以及地缘政治因素作祟。当探险队回到蒙特利尔时,一位《国家地理》的记者正在那儿恭候他们凯旋,希望做独家报道。普莱斯特德没理会其他队员的恳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采访,这意味着他也拒绝了仅有国家地理学会能够授予的合法性。

“拉尔夫相信,在纽约有一场盛大的游行正等待着他们。”潘索回忆,“他很自负—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他相信会有加冕的桂冠。然而什么也没有。”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得知尚有一位参与了探险全程的人还健在:沃特·佩特森。他已经88岁了。他的长子蒂姆去年10月告诉我,欢迎我去明尼苏达州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不幸的是,他已经是一位失智老人,平时都住在失忆症护理病房。

“医院打来电话,说我父亲总在讲一些疯狂的事,说我父亲告诉他们,他曾开着雪地摩托车去过北极。”小佩特森哈哈笑了起来,“我告诉他们,那个倒是真实的。”

老佩特森看起来身体依旧硬朗,握手时手非常有力。我们前往餐厅的路上,他突然加快脚步,几乎就是在慢跑了。我听说他常常如此。“上帝给我了大于常人的雄心。”这是他的座右铭之一。

“你的脑筋已经不像原来那样灵光了。”他儿子告诉他。

“我知道。”佩特森说。

佩特森的状况让全家人感到难过,然而大家坐在一起吃生日蛋糕的时候,又高高兴兴地谈起了他的北极之旅。佩特森已经不能记得自己当年的壮举了,只是咧开嘴笑,搞不懂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来到他家跟他谈起普莱斯特德探险队。

“你为什么要去北极?”我问。

“我从没去过那里,”佩特森说,他眨了眨眼睛,“不过那一定很有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要去。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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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