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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湟的失陷与收复在唐诗中的反响

2016-04-04石云涛

关键词:吐蕃唐诗敦煌

石云涛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北京100089)



河湟的失陷与收复在唐诗中的反响

石云涛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北京100089)

[摘要]河湟失陷,在唐代君臣和朝野上下引起极大震动。百年沦陷期间,唐朝君臣时刻梦想着收复失地。张议潮起义,驱逐了吐蕃人在这一带的势力,表示归顺唐朝,曾令唐人欢欣鼓舞。唐诗是唐代社会生活和唐人思想情感的反映,唐诗中表现了唐人痛失河湟的悲伤、收复河湟失地的呼声和欢庆河湟收复的心情,歌颂了朝廷的决策和河湟恢复斗争中的英雄张议潮等人,也反映出唐王朝与归义军在河湟问题上的不同立场。

[关键词]唐诗;河湟;敦煌;吐蕃;张议潮

【文学研究】

河湟指今青海和甘肃两省境内黄河和湟水流域,湟水是黄河上游支流,源出青海东部,流经西宁,至甘肃兰州西汇入黄河。“河湟”一词在唐诗中最早见于盛唐诗人的作品中,可能与其地形势变化有关。在此之前,这一带地属吐谷浑,及至吐谷浑被吐蕃所灭,文献中始以“河湟”称呼其地。安史之乱后,被吐蕃占领的河西、陇右之地泛称为“河湟”①冯培红先生说,毗邻关中的陇右河湟地区,“在中晚唐的史籍、诗文中,大多以‘河湟’一词相称,实际上主要指以黄河及其支流湟水为中心的陇右地区,兼及河西走廊”。氏著《敦煌的归义军时代》,甘肃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13页。。陇右、河西陷于吐蕃,直到宣宗时发生张议潮起义,驱逐了吐蕃人在这一带的势力,这种局面才有所改观。河湟之地在唐朝前期是唐蕃之间反复争夺之地,安史之乱中失陷于吐蕃,后来经张议潮起义恢复,这些重大事件使它备受唐人关注,成为唐代诗人歌咏的素材,唐诗中有不少涉及河湟得失的作品。本文拟对这些作品的思想意蕴进行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一、河湟失陷与诗人的痛心

唐代前期河湟地区相当富庶,“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①《资治通鉴》卷216,天宝十二载条,中华书局,1956年,第6919页。。安史之乱前,在唐与吐蕃的反复争夺中,河湟地区一度被吐蕃人占领,哥舒翰率军收复河湟,河湟一带的边防形势开始引起诗人关注,哥舒翰的功业受到称颂。诗人杜甫《兵车行》云:“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②〔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2,中华书局,1979年,第114页。便是对唐玄宗时河湟一带战争形势的写照。杜甫《投赠哥舒开府二十韵》称颂哥舒翰的辉煌战功:“每惜河湟弃,新兼节制通。智谋垂睿想,出入冠诸公。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胡人愁逐北,宛马又从东。”③《杜诗详注》卷3,第190页。在杜甫笔下,由于哥舒翰收复河湟,丝绸之路重新畅通,因此大宛国汗血马才又源源不断进贡到唐朝。

安史之乱中唐朝再失河湟。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禄山叛军南下,唐王朝调河西、陇右兵马入中原平叛,西北边防空虚。吐蕃乘机进兵,河湟沦陷。“安禄山之乱,肃宗在灵武,悉召河西戍卒收复两京,吐蕃乘虚取河西、陇右,华人百万皆陷吐蕃”④《旧五代史》卷138《吐蕃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1839页。。《旧唐书·吐蕃传》:“及潼关失守,河洛阻兵,于是尽征河陇、朔方之将镇兵入靖国难,谓之行营。曩时军营边州无备预矣。乾元之后,吐蕃乘我间隙,日蹙边城,或为虏掠伤杀,或转死沟壑。数年之后,凤翔之西,邠州之北,尽蕃戎之境,淹没者数十州。”⑤《旧唐书》卷196上《吐蕃传》,第5236页。肃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后,吐蕃占领凤翔(今陕西宝鸡)以西,邠州(今陕西彬县)以北十余州,即廓(今青海化隆)、岷(今甘肃岷县)、秦(今甘肃省天水)、渭(今甘肃陇西东南)、洮(今甘肃临潭)等。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又陷兰(今甘肃皋兰)、河(今甘肃临夏)、鄯(今青海西宁)等州,河西、安西、北庭遂与中原阻隔。次年,吐蕃又占领凉州(今甘肃武威)、甘州(今甘肃张掖)、沙州(今甘肃敦煌),河西、陇右全部为吐蕃属地。

河湟之地的形势,中唐人沈亚之长庆元年(公元821年)《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策》云:“以安西至于泾、陇,一万二千里,其间严关重阻,皆为戎有”⑥〔唐〕沈亚之著,肖占鹏、李勃洋校注:《沈下贤集校注》卷10,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20页。⑦《沈下贤集校注》卷10,第222页。;“自瀚海以东神乌、敦煌、张掖、酒泉,东至于金城、会宁,东南至于上邽、清水,凡五十郡、六镇、十五军,皆唐人子孙,生为戎奴婢,田牧种作,或聚居城落之间,或散处野泽之中。及霜露既降,以为岁时,必东望啼呼。”⑦吐蕃在河湟地区推行蕃化政策,强迫汉人衣胡服,学蕃语,赭面纹身。吐蕃人占领河湟地区后,唐朝西部边境收缩,长安直接受到吐蕃的威胁。德宗时吐蕃之众分为三道进兵,“相次屯于所趋之地,连营数十里。其汧阳贼营,距凤翔四十里,京师震恐,士庶奔骇”⑧《旧唐书》卷196下《吐蕃传》下,第5254页。。入侵的吐蕃人对当地汉人极尽残害之事,“焚烧庐舍,驱掠人畜,断吴山神首,百姓丁壮者驱之以归,羸老者咸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⑨《旧唐书》卷196下《吐蕃传》下,第5254页。。宣宗时,吐蕃内部发生矛盾,宰相尚恐热与大将尚婢婢争权,“恐热大略鄯、廓、瓜、肃、伊、西等州,所过捕戮,积尸狼藉”⑩《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下,第6106页。。“婢婢粮乏,留拓跋怀光守鄯州,帅部落三千余人就水草于甘州西。恐热闻婢婢弃鄯州,自将轻骑五千追之,至瓜州,闻怀光守鄯州,遂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杀其丁壮,劓刖其羸老及妇人,以槊贯婴儿为戏,焚其室庐,五千里间,赤地殆尽”○11《资治通鉴》卷249,中华书局,1956年,第8043-8044页。。

面对西部辽阔的国土丧失,百姓惨遭蹂躏,唐代诗人痛心疾首。白居易《西凉伎》写来自西域的舞狮艺人因河湟失陷而归乡道绝,表达对河湟之地丧失的痛心:“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应似凉州未陷日,安西都护进来时。须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绝归不得。泣向狮子涕双垂,凉州陷没知不知?狮子回头向西望,哀吼一声观者悲。”①〔唐〕白居易:《白居易集》,中华书局,1979年,第75-76页。在这首诗里,诗人把失地难收归罪于边将:“贞元边将爱此曲,醉坐笑看看不足。享宾犒士宴三军,狮子胡儿长在目。有一征夫年七十,见弄凉州低面泣。泣罢敛手白将军,主忧臣辱昔所闻。自从天宝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缘边空屯十万卒,饱食温衣闲过日。遗民肠断在凉州,将卒相看无意收。天子每思长痛惜,将军欲说合惭羞。奈何仍看西凉伎,取笑资欢无所愧!纵无智力未能收,忍取西凉弄为戏?”②〔唐〕白居易:《白居易集》,中华书局,1979年,第75-76页。他借年迈征夫之口,痛斥边帅的荒淫奢侈不思进取。在这首诗里诗人自注:“平时开远门外立堠,云去安西九千九百里,以示戍人,不为万里行,其实就盈数也。今蕃汉使往来,悉在陇州交易也。”元稹《西凉伎》与白诗表达的是同一主旨:

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蒲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楼下当垆称卓女,楼头伴客名莫愁。乡人不识离别苦,更卒多为沈滞游。哥舒开府设高宴,八珍九酝当前头。前头百戏竞撩乱,丸剑跳踯霜雪浮。狮子摇光毛彩竖,胡腾醉舞筋骨柔。大宛来献赤汗马,赞普亦奉翠茸裘。一朝燕贼乱中国,河湟没尽空遗丘。开远门前万里堠,今来蹙到行原州。去京五百而近何其逼,天子县内半没为荒陬。西凉之道尔阻脩,连城边将但高会,每听此曲能不羞③〔唐〕元稹:《元稹集》卷24,中华书局,1982年,第281页。。

在“今来蹙到行原州”句下亦自注:“平时开远门外立堠,云去安西九千九百里,以示戍人,不为万里行,其实就盈故矣。”堠是瞭望敌情的土堡,但盛唐时在长安开远门外所立之土堡的用意不在瞭望敌情,上书“去安西九千九百里”在于揭示唐朝自此辖地万里,实际上是唐通西域万里道路的零公里碑。开元门外的烽堠曾经是唐王朝强大国力和富强繁华的昭示和象征,如今却时时挑起唐人的国难家愁,令唐人触景生情,无限伤感。面对失地难收的困境,白居易、元稹都把批判的矛头指向边将,其实是对最高统治者无能的指斥,是对整个边防局势的忧虑和对国家形势的痛心。

河湟之地沦于敌手,人们的边地观念便发生了变化,正如元、白诗中指出的,往昔万里之外的安西为边地,如今距长安不远的凤翔成为边防要地。长安之西不远处的凤翔、邠州、宁州、泾州、陇州和长安之北的渭北,不断遭到吐蕃、回鹘的侵扰,故被视为边地。李端《边头作》云:“邠郊泉脉动,落日上城楼。羊马水草足,羌胡帐幕稠。射雕过海岸,传箭怯边州。何事归朝将,今年又拜侯。”④《全唐诗》卷285,第3249页。喻凫《送武瑴之邠宁》云:“戍路少人踪,边烟淡复浓。诗宁写别恨,酒不上离容。燕拂沙河柳,鸦高石窟钟。悠然一暌阻,山叠虏云重。”⑤《全唐诗》卷543,第6272页。项斯《宁州春思》:“失意离城早,边城任见花。”⑥《全唐诗》卷554,第6408页。《泾州听张处士弹琴》云:“边州独夜正思乡,君又弹琴在客堂。仿佛不离灯影外,似闻流水到潇湘。”⑦《全唐诗》卷554,第6422页。马戴《夕发邠宁寄从弟》:“半酣走马别,别后锁边城。日落月未上,鸟栖人独行。方驰故国恋,复怆长年情。入夜不能息,何当闲此生。”⑧《全唐诗》卷555,第6431页。在这些诗里,诗人们都直接把这些本来属唐王朝内地都城近郊之地称为“边城”“边州”“边头”。马戴《陇上独望》云:“斜日挂边树,萧萧独望间。阴云藏汉垒,飞火照胡山。陇首行人绝,河源夕鸟还。谁为立勋者,可惜宝刀闲。”⑨《全唐诗》卷555,第6439页。站在陇坂上西望,所看到树称为“边树”,又看到“汉垒”与“胡山”相对,那敌手对峙的边地,本来是唐王朝首都长安的近畿。李频《送姚侍御充渭北掌书记》云:“北境烽烟急,南山战伐频。抚绥初易帅,参画尽须人。书记才偏称,朝廷意更亲。绣衣行李日,绮陌别离尘。报国将临虏,之藩不离秦。豸冠严在首,雄笔健随身。饮马河声暮,休兵塞色春。败亡仍暴骨,冤哭可伤神。上策何当用,边情此是真。雕阴曾久客,拜送欲沾巾。”①《全唐诗》卷589,第6840页。渭北,指渭河以北。渭河发源于甘肃渭源县鸟鼠山,由潼关汇入黄河,流域包括甘肃、宁夏、陕西三省区。渭北之称由来已久,不同时期所指区域不尽相同。广义的渭北泛指黄河第一大支流渭水以北。渭北这一概念早已约定俗成,特指西起宝鸡,东至黄河,南与渭河平原相连,北接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这一区域,这一带与唐首都长安仅一水之隔。安史之乱后这一带置渭北节度使,姚某赴渭北掌书记之任,李频赋诗送行。诗中称这一带为“北境”,说姚某“报国将临虏”,说他未离秦却已“之藩”,又把这一带的形势称为“边情”,都是把长安之北不远的地区视为边境临戎地区。薛能《送李殷游京西》:“立马送君地,黯然愁到身。万途皆有匠,六义独无人。莫怪敢言此,已能甘世贫。时来贵亦在,事是掩何因。投刺皆羁旅,游边更苦辛。岐山终蜀境,泾水复蛮尘。埋没餐须强,炎蒸醉莫频。俗徒欺合得,吾道死终新。展分先难许,论诗永共亲。归京稍作意,充斥犯西邻。”②《全唐诗》卷559,第6489页。李殷仅仅是“游京西”,薛能诗中却云“游边”,而且说“泾水复蛮尘”,意谓京西之地泾水河畔已成夷蛮之地。张蠙《过萧关》:“出得萧关北,儒衣不称身。陇狐来试客,沙鹘下欺人。晓戍残烽火,晴原起猎尘。边戎莫相忌,非是霍家亲。”③《全唐诗》卷702,第8068页。提到萧关,让人想起盛唐时王维的著名诗句:“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如今萧关已成边地,那里看到的是烽火、猎尘。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被称为“边戎”,都说明今非昔比,这里已经沦为战争的前沿,把京畿之地称之为边地,饱含着诗人多大的伤感啊!

河湟地区长期为吐蕃人统治,吐蕃人在这里推行蕃化政策,胡化严重。诗人们对这种局面十分担忧。顾非熊《出塞即事二首》其一云:“塞山行尽到乌延,万顷沙堆见极边。河上月沉鸿雁起,碛中风度犬羊膻。席箕草断城池外,护柳花开帐幕前。此处游人堪下泪,更闻终日望狼烟。”④《全唐诗》卷509,第5790页。诗人所以出塞而下泪,除了看到国土沦丧戎人猖狂之外,更为失地百姓陷身胡虏失去故国且日益胡化而痛苦。其二云:“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诸侯持节望吾土,男子生身负我唐。”于是发出“回望风光成异域,谁能献计复河湟”的呼声⑤《全唐诗》卷509,第5790页。。司空图《河湟有感》诗云:“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⑥《全唐诗》卷633,中华书局,1960年,第7261页。百年的胡化使当地汉人忘记了民族耻辱。情况虽不全然如此,当地汉人的胡化虽未像司空图、顾非熊所言那样严重,土地长期沦陷,人心向背的变化总是令唐人心存不安。

二、唐诗中收复失地的呼声

河湟失陷,在唐代君臣和朝野上下引起极大震动。百年沦陷期间,唐朝君臣时刻梦想着收复失地,唐代君臣并未放弃收复河湟的努力。安史之乱结束,朝廷便有用兵吐蕃收复失地的动向。大历时独孤及代唐代宗拟之《敕与吐蕃赞普书》中痛斥吐蕃侵占河湟:“自我国家有安禄山、史思明之难,朕谓言赞普必有恤邻救患之意。岂知乘我之璺,恣其侵轶,煞略河湟之人,争夺汧陇之地?”誓言收复失地:“既不得已,方思用师,正欲悉天下精兵,长驱西向,吊人问罪,然后凯旋。上以雪宗庙之仇耻,下以释将士之愤怒!”⑦《全唐文》卷384,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727页。失地百姓盼望唐军收复失地。文宗开成年间,唐朝使节出使西域道中,“见甘、凉、瓜、沙等州城邑如故,陷蕃之人见唐使者旌节,夹道迎呼涕泣曰:‘皇帝犹念陷蕃生灵否?’”⑧《旧五代史》卷138《吐蕃传》,第1839页。每年祭祖时,他们会悄悄换上汉装,之后痛苦地将衣服藏起。昔日的“天可汗”,大唐盛世一去不复返。国家残破,生灵涂炭,国土丧失,这种现实不断地打击唐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河湟问题成为安史之乱后全社会舆论的焦点。中原战乱一结束,社会关注立刻转向西北失地。德宗贞元年间举国上下群情激愤,誓言兴复。贞元时秦州刺史、保义军节度使刘澭,西捍陇塞,“其军蕃戎畏之,不敢为寇,常有复河湟之志,议者壮之”①《旧唐书》卷143《刘澭传》,第3901页。。凤翔节度使张敬则“常有复河湟之志,遣大将野诗良辅发锐卒至陇西,番戎大骇”②《旧唐书》卷144《张敬则传》,第3928页。。礼部员外郎林蕴《上安邑李相公安边书》云:“国家有西土,犹右臂之附体,岂不固欤?臂之不存,体将安舒?”可是“我疆我理,陷于犬羊”,当他西行目睹河湟沦于吐蕃时痛心疾首:“今所践者惟北抵幽郊,西极汧陇,不数百里,则为外域。可不痛哉!可不惜哉!”③《全唐文》卷482,第2182页。河湟沦陷在中唐时成了有识之士锥心之痛,河湟问题成为举世关注的问题,甚至成为科举考试中举子们应试的时事政治题。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权德舆主试贡举,策试题《礼部策问进士五道》便有一题问及收复河湟之策:“今北方和亲,亟通礼命;南诏纳款,屡献奇功。而蠢兹西戎,尚有遗类,犹调盛秋之戍,颇动中夏之师。思欲尽复河湟之地,永销烽燧之警,师息左次,人无外徭,酌古便今,当有长策。”④《全唐文》卷483,第2186页。从韩愈《与凤翔邢尚书书》中可知,当时的有志之士都将收复河湟作为互相激励的立功盛事:“天下慕义之人,使或愿驰一传,或愿操一戈,纳君于唐虞,收地于河湟。”⑤〔唐〕韩愈撰,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02页。

宣宗之前,众多边将、朝臣和有识之士皆有恢复雪耻之志,并对收复河湟有颇多设想与建议。唐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润州节度使韩滉上奏,请朝廷对吐蕃用兵,收复河湟:“吐蕃盗有河湟,为日已久。大历已前,中国多难,所以肆其侵轶。臣闻其近岁已来,兵众浸弱,西迫大食之强,北病廻鹘之众,东有南诏之防,计其分镇之外,战兵在河、陇五六万而已。国家第令三数良将,长驱十万众,于凉、鄯、洮、渭并修坚城,各置二万人,足当守御之要。臣请以当道所贮蓄财赋为馈运之资,以充三年之费。然后营田积粟,且耕且战,收复河、陇二十余州,可翘足而待也。”⑥《旧唐书》卷129《韩滉传》,第3602页。此时确为收复河湟的大好时机,据入蕃使崔翰密查,吐蕃驻河陇兵马只有五万九千人,马八万六千匹,可战兵士仅三万人,余皆老弱。吐蕃兵力薄弱,而唐朝“两河罢兵,中土宁乂”⑦《旧唐书》卷129《韩滉传》,第3602页。,无后顾之忧,正是收复失地良机。但最高统治者畏战,只想苟且偷安,事难实行。李抱玉“曾封章上闻,请复河湟,事亦旋寝,功竟不立”⑧〔唐〕林蕴《上安邑李相公安边书》,《全唐文》卷482,第2182页。。宪宗即位,励精图治,痛心河湟沦陷,有意兴复。但宪宗的“中兴”并没有维持多久,唐王朝便陷于内忧外患之中,宪宗未能实现这一理想,他把希望寄托于后人。归融《宪宗加谥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议》一文中说他:“海内无事,天下一家,万国来宾,百蛮向化。方兴谋于戎虏,深注意于河湟。伏以疆土开拓而有时,腥膻冠带而有日。”⑨《全唐文》卷747,第3426页。唐宣宗《上顺宗、宪宗谥号敕文》云:“每念河湟失坏,陷为戎虏之疆,百有余年,一失莫复。元和中,将雪前愤,尝振睿思,方除孽臣,未就成业。永怀道训,明发疚心。”⑩《全唐文》卷82,第377页。

唐后期关于河湟失地的议论和恢复失地的强烈呼声,同样反映在诗人们的创作中。诗人们对河湟地区的沦陷一方面表达了痛心,一方面表达了收复失地的愿望。要求收复河湟失地的呼声,百年间不绝于诗。杜牧平生重要志向之一在于收复河湟失地,他的《郡斋独酌》诗云:“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救燕赵,兰芷浴河湟。腥膻一扫洒,凶狠皆披攘。生人但眠食,寿域富农桑。”○11他在《河

○11杜牧:《樊川文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8页。湟》诗中批评朝廷收复河湟不力:“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①《樊川文集》卷2,第24页。李频《送凤翔范书记》云:“西京无暑气,夏景似清秋。天府来相辟,高人去自由。江山通蜀国,日月近神州。若共将军语,河兰地未收。”②《全唐诗》卷589,第6837页。他寄希望于赴任凤翔节度使掌书记的范某,告诫凤翔节度使,时刻牢记国耻,勿忘收复失地。李频《赠李将军》又云:“吾宗偏好武,汉代将家流。走马辞中禁,屯军向渭州。天心待破虏,阵面许封侯。却得河源水,方应洗国仇。”③《全唐诗》卷589,第6838页。他希望这位同姓的将军收复失地,洗雪国仇。

由于各种原因,唐人收复失地的愿望未能实现,《新唐书·吐蕃传》记载:

太宗平薛仁杲,得陇上地;虏李轨,得凉州;破吐谷浑、高昌,开四镇。玄宗继收黄河积石、宛秀等军,中国无斥候警者几四十年。轮台、伊吾屯田,禾菽弥望。开远门揭候署曰“西极道九千九百里”,示戍人无万里行也。乾元后,陇右、剑南西山三州七关军镇监牧三百所皆失之。宪宗常览天下图,见河湟旧封,赫然思经略之,未暇也④《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下,第6107页。。

河湟地区一直为吐蕃所侵占,这种局面历经德、顺、宪、穆、敬、文、武诸朝。河湟之地为吐蕃占领既成现实,唐朝无力收复,河湟问题的社会关注度日渐转移,收复失地的呼声日渐微弱。诗人提及河湟,只感到无奈和悲凉。张乔《河湟旧卒》反映了唐人收复河湟的努力及其失败:“少年随将讨河湟,头白时清返故乡。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⑤《全唐诗》卷639,第7326页。流露出沉重的哀伤与无望之感。宪宗时虽对内削藩方面颇有建树,但对吐蕃却处守势。经过德宗年间收复失地的强烈呼声未见成效之后,整个社会似乎失去了信心,由此而来的是唐朝对西部边防转入守势。元稹《论西戎表》开头云:“蒙恩顾问,窃见陛下患戎之意深矣。”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形势是“自贞元以来,国家所以甘亿兆之费于塞下,荩以犬戎有侵轶之患,而边人思守御之利也。然而河湟之地日削,田莱之业日空,塞下之人日亡,戎狄之心日炽。”他探讨河湟之地长久不得收复的原因:“若此非他,不得备之之术也。”他指出对付吐蕃之战略上的失误,但在给朝廷的建议中已经失去贞元年间君臣上下收复失地的壮志和雄心,他所提出的良策不在于收复失地,而是如何备御防守:

今夫邠岐汧陇之地,皆后稷、公刘之所理也。土宜植物,人务稼穑。陛下诚能使本道节制,广于荒隙,大建屯田;塞下诸军,除使令守防之外,一切出之于野;限之名田,复其租入,然后因其阡陌,制之闾井,因其卒伍,树之师长,固其塍堑,以备不虞。犬戎适至,则有连阡接畛之兵;戎骑才归,则复锄穫耨之事。若此,则曩时之聚食者,尽归之于服勤之农矣。前此之系虏者,尽化为守御之兵矣。三五年间,塞下有相因之粟,边人无侵轶之虞⑥〔唐〕元稹:《元稹集》卷33,第381页。。

元稹的建议完全是从防守考虑。至于其“备戎之大略”,即若干年后“董之以师旅,威之于必刑,则彼彼琐琐之戎,陛下将署其君长,征其牛羊,奴虏以擒之可也,蝼蚁以攘之可也,又何必询王恢,使苏武,用晁错,访娄敬,而后复河湟称即叙哉?”⑦《元稹集》卷33,第382页。不过是为朝廷眼下不得不妥协退守寻找借口罢了。从上引元、白《西凉伎》诗可知,他们都把失地难收归结为边帅贪图享受而不用心边防。由此可见,代宗、德宗时对西戎同仇敌忾志欲恢复的社会情绪,至宪宗时已经转化为对收复的无望和忧伤,对吐蕃入侵的的民族仇恨转化为对边将谋私和畏战的怒斥,对西部边防的考虑已失进取之心而重在防备。

三、河湟回归与诗人对朝廷的称颂

宣宗时朝廷经营河陇,沙州人张议潮起义驱逐了吐蕃人的势力。吐蕃从达玛赞普在位(公元838—842年)开始,灾荒连年,“国中地震裂,水泉涌,岷山崩;洮水逆流三日,鼠食稼,人饥疫,死者相枕藉。鄯、廓间夜闻鼙鼓声,人相惊”①《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第6105页。。吐蕃内部因赞普继位问题矛盾激化。在吐蕃统治的河湟地区,先是别将尚恐热野心大发,欲谋相位和赞普之位,击鄯州节度使尚婢婢,遭遇大败。而后二人相攻,河湟一带大乱,吐蕃实力大衰。至宣宗时,尚恐热曾谋划降唐,因无诚意而未果。唐王朝利用这大好时机进兵,相继收复了陷于吐蕃的原州、乐州、秦州等三州和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和萧关等七关。《新唐书·吐蕃传》记载:“凤翔节度使李玭复清水;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复原州,取石门等六关,得人畜几万;灵武节度使李钦取安乐州,诏为威州;邠宁节度使张钦绪复萧关;凤翔收秦州;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涯得扶州。凤翔兵与吐蕃战陇州,斩首五百级。”②《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下,第6107页。河西、陇右沦陷区千余老人至长安朝贺,“天子为御延喜楼,赐冠带,皆争解辫易服。因诏差赐四道兵,录有劳者;三州七关地腴衍者,听民垦艺,贷五岁赋;温池委度支榷其盐,以赡边;四道兵能营田者为给牛、种,戍者倍其资饷,再岁一代;商贾往来于边者,关镇毋何留;兵欲垦田,与民同。”③《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下,第6107页。在这种背景下,张议潮起事沙州。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张议潮率众起义,驱逐吐蕃沙州守将;后二年又相继光复其他为吐蕃人强占河西诸州,标志着河湟故地正式回归唐朝版图。自此,沦陷近百年的河惶地区终于收复。史载:

明年,沙州首领张议潮奉瓜、沙、伊、肃、甘等十一州地图以献。初,议潮阴结豪英归唐,一日,众擐甲噪州门,汉人皆助之,虏守者惊走,遂摄州事。缮甲兵,耕且战,悉复余州。以部校十辈皆操挺,内表其中,东北走天德城,防御使李丕以闻。帝嘉其忠,命使者赍诏收慰,擢议潮沙州防御使,俄号归义军,遂为节度使④《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下,第6107-6108页。。

张议潮之所以起事成功,除了其个人的果敢和智慧外,一是吐蕃内部矛盾造成自身的瓦解;二是唐军的进攻使吐蕃在河湟地区的统治已难维持;三是在于民心的向背,人心思唐。陈黯《代河湟父老奏》表达了失地百姓的心声:“臣等世籍汉民也,虽地没戎虏而常蓄归心,时未可谋则俯仰偷生。……国家以内寇时起,不遑西顾。其蕃戎伺隙,侵掠边州,臣等由此家为虏有。然虽力不支而心不离,故居河湟间,世相为训。今尚传留汉之冠裳,每岁时祭享,则必服之,示不忘汉仪,亦犹越翼胡蹄,有巢嘶之异。”⑤《全唐文》卷767,第3538页。沦陷区百姓盼望收复,重归唐朝,是张议潮起事成功的根本原因。起事成功后,张议潮继续修缮甲兵,且耕且战,先后收复瓜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十州。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八月,派其兄张议潭和州人李明达、李明振、押衙吴安正等二十九人入朝告捷,并献瓜、沙等十一州图籍。至此,除凉州而外,陷于吐蕃近百年之久的河湟地区回归唐朝。唐宣宗特授众人官职,由杜牧撰写的《沙州专使押衙吴安正二十九人授官制》云:

自天宝以降,中原多故,莫大之虏盗取西陲,男为戎臣,女为戎妾,不暇吊伐,今将百年。自朕君临,岂敢偷惰,乃命将帅,收复七关,爰披地图,实得天险,遂使朝廷声闻闻于敦煌。尔帅议潮,果能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长角。窦融西河之故事,见于盛时;李陵教射之奇兵,无非义旅。尔等咸能竭尽肝胆,奉事长帅,将其诚命,经历艰危。言念忠劳,岂吝爵位,官我武卫,仍峻阶级,以慰皇华,用震殊俗⑥《樊川文集》卷20,第305页。。

唐军亦乘势发动进攻,收降吐蕃降人。“其后河、渭州虏将尚延心以国破亡,亦献款。秦州刺史高骈诱降延心及浑末部万帐,遂收二州,拜延心武卫将军。骈收凤林关,以延心为河、渭等州都游弈使。咸通二年,义潮奉凉州来归。”⑦《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第6108页。

河湟失地回归,让日暮途穷的唐王朝感到莫大的振奋,君臣将相,额手称庆。朝廷不失时机地鼓吹皇上的英明,宣宗把功劳归于自己的决策,“乃命将帅,收复七关”,由此才造成了张议潮起义的成功。宣宗在《收复河湟制》中又说:“朕猥荷丕图,思宏景业,忧勤戚惕,四载于兹,每念河湟土疆,绵亘遐阔。自天宝末犬戎乘我多难,无力御奸,遂纵腥膻,不远京邑。事更十叶,时近百年。进士试能,靡不竭其长策;朝廷下议,皆亦听其直词。尽以不生边事为永图,且守旧地为明理。荏苒于是,收复无由。”宣宗说河湟历经百年隔绝,无时不在其思虑之中;举国上下,才识之士虽然都关注过河湟问题,但基本的态度都是得过且过,苟且偷安。自己虽然不甘心现状,但限于国力,只能迁延时日,无由收复。接着宣布河湟光复和光复的原因,他归功于“天地储祥,祖宗垂佑,左衽输款,边垒连降,刷耻建功,所谋必克。实赖构衡妙算,将帅雄稜”。把功劳归功于朝廷,仍然是在表彰自己。强调朝廷之功,意在贬低张议潮起事的意义,其收复后的安排也都重在奖赏唐朝各路兵马和各州将士①《全唐文》卷79,第360页。。在《允宰臣请御丹凤楼上尊号敕》中言:“没陷河湟,百有馀岁;中原封界,咫尺戎疆,累圣含容,久劳征戍。伏思元和中将摅宿愤,常欲经营。属诛锄叛臣,未暇收复。今则恭行先志,克就前功,不远征兵,不劳财力。二州之外,兼得七关,又取维州,粗成边业。”②《全唐文》卷81,第369页。谦逊的语气包含着自我炫耀。他把收复河湟视为在位时最值得夸耀的事,在其遗诏中,宣宗自述最辉煌的功业:“克复河湟,拓疆三千里外;告成宗庙,雪耻二百年间。”③《全唐文》卷80,第368页。

收复河湟是当时极具影响力和震撼效果的重大事件,全国上下君臣之间都将收复河湟当作盛事,唐朝诗人把这一辉煌的事件归功于宣宗的英明,上尊号。《新唐书·吐蕃传》记载:“至是群臣奏言:“王者建功立业,必有以光表于世者。今不勤一卒,血一刃,而河湟自归,请上天子尊号。”宣宗曰:“宪宗尝念河、湟,业未就而殂落。今当述祖宗之烈,其议上顺、宪二庙谥号,夸显后世。”④《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第6107页。宣宗虽归功于“祖宗之烈”,显然也自命有功,欣然接受了群臣之请。于是,收复河湟成为臣下歌功颂德的好题材,也成为当时诗坛最流行的话题。当时连篇累牍的诗作欢呼收复河湟的胜利,大臣们甚至进诗祝贺。薛逢《八月初一驾幸延喜楼看冠带降戎》:“城头旭日照阑干,城下降戎彩仗攒。九陌尘埃千骑合,万方臣妾一声欢。楼台乍仰中天易,衣服初回左衽难。清水莫教波浪浊,从今赤岭属长安。”⑤《全唐诗》卷548,第6328页。。崔铉《进宣宗收复河湟诗》:“边陲万里注恩波,宇宙群芳洽凯歌。右地名王争解辫,远方戎垒尽投戈。烟尘永息三秋戍,瑞气遥清九折河。共遇圣明千载运,更观俗阜与时和。”⑥《全唐诗》卷547,第6315页。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八月宣宗皇帝驾崩,翌年二月下葬,来自归义军在京师长安之张议潭亦与此大典,因作《宣宗皇帝挽歌》五首进上,其中感戴宣宗的接见:“忆别西凉日,来朝北阙时。千官捧銮殿,独召上龙墀。宠极孤臣惧,恩深四表知。无由殉灵驾,血泪自双垂。”歌颂宣宗的功业:“九夷瞻北极,万国靡南熏。”⑦汪泛舟《敦煌诗解读》,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5年,第400页;孙望《全唐诗补逸》卷17,作无名氏《挽歌五首》,系从许国霖辑《敦煌杂录》录出,许氏拟题《进上挽歌》。《全唐诗补编》,中华书局,1992年,第286页。河湟的收复是宣宗时太平盛世的重要表征。李回《享太庙乐章》云:“受天明命,敷祐下土。化时以俭,卫文以武。氛消夷夏,俗臻往古。亿万斯年,形于律吕。”⑧《旧唐书》卷129《韩滉传》,第3602页。令狐楚《圣明乐》热情洋溢地赞颂宣宗朝边防形势:“海浪恬丹徼,边尘靖黑山。从今万里外,不复镇萧关。”⑨《全唐诗》卷508,第5776页。许浑《正元》:“高揭鸡竿辟帝阍,祥风微暖瑞云屯。千官共削奸臣迹,万国初衔圣主恩。宫殿雪华齐紫阁,关河春色到青门。华夷一轨人方泰,莫学论兵误至尊。”⑩《全唐诗》卷27,第392页。张乔《再书边事》:“万里沙西寇已平,犬羊群外筑空城。分营夜火烧云远,校猎秋雕掠草轻。秦将力随胡马竭,蕃河流入汉家清。羌戎不识干戈老,须贺当时圣主明。”①《全唐诗》卷639,第7325页。这些诗异口同声地歌颂宣宗皇帝的圣明。

吐蕃人占领河湟之地时,泾州、凤翔、邠州、岐州、汧州、陇州之地被唐人视为边州。如今河湟收复,这一带恢复了和平和安定。因此诗人们再写到这一带,便成为另一种景象。李频《赠泾州王侍御》诗云:“一旦天书下紫微,三年旌旆陇云飞。塞门无事春空到,边草青青战马肥。”②《全唐诗》卷587,第6813页。王侍御任职泾州三年,这一带是一派和平祥和景象。羊士谔《送张郎中副使自南省赴凤翔府幕》:“仙郎佐氏谋,廷议宠元侯。城郭须来贡,河隍亦顺流。亚夫高垒静,充国大田秋。当奋燕然笔,铭功向陇头。”③《全唐诗》卷332,第3698页。薛能《早春书事》云:“百蛮降伏委三秦,锦里风回岁已新。渠滥水泉花巷湿,日销冰雪柳营春。何年道胜苏群物,尽室天涯是旅人。焚却蜀书宜不读,武侯无可律余身。”④《全唐诗》卷559,第6483页。在诗人们的笔下,从此天下一统无复战争,可以偃武修文永久太平了。在这些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郑嵎《津阳门诗》⑤《全唐诗》卷567,第6561-6566页。,这首诗长达二百句,写诗人入津阳门北酒家饮酒,店主老翁回忆自己从十五岁起入羽林军,直至眼下的所见所闻。从开元盛世、天宝之乱一直写到河湟收复,把宣宗的时代比作开元盛世,称“两逢尧年”,意在歌颂宣宗时代社会太平。刘驾的《唐乐府十首》也是歌咏唐朝收复河湟失地的,其序云“唐乐府,自送征夫至献贺觞,歌河湟之事也。下土土贡臣驾,生于唐二十八年,获见明天子以德归河湟地,臣得与天下夫妇复为太平人。独恨愚且贱,蠕蠕泥土中,不得从臣后拜舞称于上前。情有所发,莫能自抑,作诗十章,目曰唐乐府。虽不足贡声宗庙,形容盛德,而愿与耕稼陶渔者歌田野江湖间,亦足自快”。这十首诗是《送征夫》《输者讴》《吊西人》《边军过》《望归马》《祝河水》《田西边》《昆山》《乐边人》《献贺觞》⑥《全唐诗》卷585,第6776-6778页。。十首诗前九首诗都包含着今昔对比,对比河湟收复前后不同的国家形势。诗人送新兵至长安,故从送兵写起。过去送征夫,战事辛苦;今日边境战争结束,守边时日不久即归,故“今送征夫乐”。往前线送粮也成为了快乐事,因为一人出塞送粮,一家十口不再纳税。国家的事就是自家的事,所以“去者不遑宁,归者唱歌行”。河湟之地已回归大唐,将军入城,未遇抵抗。河湟之地恢复和平,从此只需务农耕种。唐王朝的大军不断从此经过西征,他们一点儿也不骚扰百姓。当他们西征归来时,人数比西行时更多,因为在他们的队伍里增添了大量俘虏。中原地区的百姓看到西征的队伍归来,不再惊慌害怕,因为将士们凯旋而归,朝廷不会再像从前征发新兵去前线打仗,“亦不更征兵”。天下从此和平,一如黄河水清,“从今亿万岁,不见河浊时”。收复的河湟地区,农业生产一派兴旺,兵器都销毁铸成农器,人们安心于农业生产,田野里庄稼茂盛,再无放羊牧马的空阔之处。过去产于昆岗的玉特别珍贵,因为那时西域被吐蕃人占领,人们很难来到这产玉之地,如今昆岗玉如尘土般不为人所重,因为昆岗已回归大唐。白玉如此这般不为人所重,更何况金银呢?由于边境地区恢复了和平,人们乐于到过境地区戍守,因为在家乡不免辛劳,而在边地也一样吃饱穿暖。如果父子兄弟都在边地生活,老死于此又有何不可。但诗人对此景象似乎并不满足,因为按照他们的观念,河湟之地并不是边境地区,那本来是中国的内地。大唐盛时“安西万里疆”,日入之处本就该纳于大唐。所以第十首表达诗人的愿景,他希望唐王朝对西域的开疆拓土不应止步,应该恢复大唐盛时对西域广大地区的统治:“愿今日入处,亦似天中央。”李频《送边将》也表达了这一思想:“防秋戎马恐来奔,诏发将军出雁门。遥领短兵登陇首,独横长剑向河源。悠扬落日黄云动,苍莽阴风白草翻。若纵干戈更深入,应闻收得到昆仑。”⑦《全唐诗》卷587,第6809页。昆仑在古人观念中在极西之域。他希望唐军不应止于收复河湟,应该继续进军,收复西域。

张议潮宣布归唐,唐王朝名义上实现了陇右、河西的收复,因此唐朝官吏开始赴河西任职,唐诗中又出现了送人赴任河西的作品。张乔《送河西从事》云:“结束佐戎旃,河西住几年。陇头随日去,碛里寄星眠。水近沙连帐,程遥马入天。圣朝思上策,重待奏安边。”①《全唐诗》卷639,第7326页。根据冯培红的研究,张淮深再度收复河西后,唐朝在凉州地区设置了凉州都防御使、凉州西界防御使。但考虑到凉州是张淮深收复的,遂与其达成协议,实行朝廷与归义军共管。由敦煌人出任长官,而属官则由唐廷派遣官员担任②《敦煌的归义军时代》,第143页。。张乔送朋友赴河西任从事,正是这种史实的反映。

四、敦煌地区对张议潮和归义军的称颂

河湟失地收复,张议潮功不可没。唐朝廷肯定了张议潮的不世之功,张议潮受到民间广泛的爱戴和颂扬。《新唐书·吐蕃传》记载:

沙州首领张议潮奉瓜、沙、伊、肃、甘等十一州地图以献。始,议潮阴结豪英归唐,一日,众擐甲噪州门,汉人皆助之,虏守者惊走,遂摄州事。缮甲兵,耕且战,悉复余州。以部校十辈皆操挺,内表其中,东北走天德城,防御使李丕以闻。帝嘉其忠,命使者赍诏收慰,擢议潮沙州防御使,俄号归义军,遂为节度使。其后河、渭州虏将尚延心以国破亡,亦献款。秦州刺史高骈诱降延心及浑末部万帐,遂收二州,拜延心武卫将军。骈收凤林关,以延心为河、渭等州都游弈使。咸通二年,议潮奉凉州来归。

朝廷酬赏河西功臣,设沙州归义军使,统领沙、甘、肃、鄯、伊、西、河、兰、岷、廓十州,以张议潮为节度、管内观察处置使。张议潮力图收复整个河湟失地,又经过三年艰苦奋斗收复凉州,朝廷置凉州节度使,由灵武节度使兼领,领凉、洮、西、鄯、河,临六州。至此,陷没百余年之久的河湟失地重归国家怀抱。经过张议潮的惨淡经营,河西地区的局势业已稳定,生产得到了发展。咸通八年(公元867年)二月,张议潮入觐长安,朝廷任命他为右神武统军,赐给田地,并于宣阳坊赐第一区。还晋升为司徒。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八月张议潮卒于长安,享年74岁。但在唐朝廷君臣的诗中很少见对沙州张氏和归义军的歌颂,他们只顾替朝廷歌功颂德。但张氏的功绩,沙州百姓看在眼里。张议潮打败回鹘以后,“朝朝秣马,日日练兵,以备凶奴,不曾暂暇”③黄征、张涌泊校注《敦煌变文校注》卷1,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81页。。归义军在得不到唐王朝实际支持的情况下,多次打退吐蕃、吐谷浑和回鹘残部的进攻,对稳定河湟局势起了关键作用,敦煌百姓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敦煌石室发现的《张氏勋德记》写张议潮之侄张淮深:“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四方犷犴,却通好而求和;八表来宾,列阶前而拜舞。北方猃狁,款少骏之驮蹄;南土蕃浑,献昆岗之白璧。九功惟叙,黎人不失于寒耕;七政调和,秋收有丰于岁稔。”④巴黎藏石室本P.2762号,ポ-ル·ベリォ、羽田亨共编《敦煌遗书》(活字本·第一集),大正十五年九月,上海:东亚考究会发行;黄永武编《敦煌丛刊初集》,1985年,第89页。张议潮叔侄收复河湟,为河西陇右的稳定作出的突出贡献,“河西创复,犹杂蕃、浑,言音不同,羌龙嗢末,雷威慑伏,训以华风,咸会训良,轨俗一变”⑤《张氏勋德记》,巴黎藏石室本P.2762号,黄永武编《敦煌丛刊初集》,1985年,第88页。。在保卫河西的同时,张氏归义军政权还大力发展生产,恢复经济,注意兴修水利。沙州修建许多沟渠,每一沟渠设“渠头”“升门”等专职管理人员。

从敦煌变文中《张议潮变文》和《张淮深变文》两个残卷,可以知道张议潮和张氏归义军政权在沙州百姓中威信之高,社会上流行着不少歌颂张氏的民歌民谣。变文中的歌唱部分大体可以看作是当地民歌民谣的总结。张议潮先后被唐朝封为尚书、仆射、太保等,在敦煌流行的变文和赞歌中,总是称其官衔而不直呼其名,如“诸川吐蕃兵马还来劫掠沙州,奸人探得事宜,星夜来报仆射”。变文中歌颂张议潮对吐浑、蕃贼、回鹘等用兵如神,所向披靡:

忽闻犬戎起狼心,叛逆西同把险林。星夜排兵奔疾道,此时用命总须擒。雄雄上将谋如雨,蠢愚蕃戎计岂深?自十载提戈驱丑虏,三边犷悍不能侵。何期今岁兴残害,辄尔依前起逆心。今日总须摽贼首,斯须雾合已沉沉。将军号令儿郎曰:“克励无辞百载(战)劳。丈夫名宦向枪头觅,当敌何须避宝刀!”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头中锋铓陪垄土,血溅戎尸透战袄。一阵吐浑输欲尽,上将威临煞气高。

变文中还称扬张议潮浴血沙场以表达对唐王朝的忠心:

敦煌上将汉诸侯,弃却西戎朝凤楼。圣主委令权右地,但是凶奴(匈奴)尽总雠。昨闻猃狁侵伊镇,俘劫边甿旦夕忧。元戎叱咤扬眉怒,当即行兵出远收。两军相见如龙斗,纳职城西赤血流。我将军意气怀文武,威胁蕃浑胆已浮。犬羊才见唐军胜,星散回兵所在抽。远来今日须诛剪,押背擒罗岂肯休。千人中矢沙场殪,铦锷搯剺坠贼头。闪铄红旗晶耀日,不忝田丹(单)纵火牛。汉主神资通造化,殄却残凶总不留。

当时敦煌一带流行的歌唱张氏的民歌民谣应该不少,除了收入变文的这些作品外,在敦煌残卷中另有歌颂“太保”的唱文:

远涉风沙路几千,暮(沐)恩传命玉阶前。墙阴藿意初潮(朝)日,涧底松心近对天。流沙古赛(塞)改多时,人物须(虽)存改旧仪。再遇明主恩化及,远将情恳赴丹墀。敦煌昔日旧时人,虏丑隔绝不复亲。明王感化四夷静,不动干戈万里辛(新)。灵云缭绕拱丹霄,圣上临轩问百僚:‘龙沙没洛(落)何年岁?笺疏犹言忆本朝。’奉奏明王入紫微,便交(教)西使诏书追。初沾圣泽愁肠散,不对天颜誓不归。龙沙西裔隔恩波,太保奉诏出京华。英才堂堂七尺貌,口如江海决县(悬)河。”①巴黎藏石室本P.3645号,《敦煌变文校注》卷1引,第182页。关于敦煌残卷中的两篇唱文,黄征等校注云:“二篇皆颂太保之作,自然写张议潮之可能性更大;但张议潮归阙不返后,张淮深皆袭其叔父之职称,亦可称太保。因此尚难确定所写者何人。”按:只从“太保”之称固难断定是张议潮或张淮深,但其中云:“不对天颜誓不归”,“太保奉诏出京华”,这一首写张议潮无疑。

张议潮后入朝为官,由其侄张淮深为留后,袭叔父官职爵位。嗢末人占领凉州,咸通二年(公元861年),张淮深率汉、蕃兵再复凉州,并表奏朝廷。咸通四年(公元863年),复设凉州节度使②关于凉州节度使的置废和使主的任命,参见李军《晚唐凉州节度使考》,《敦煌研究》2007年第6期;冯培红《敦煌的归义军时代》第四章,第113-142页。。当张淮深再复凉州的捷报到达朝廷,薛逢曾激动地写诗纪念,其《凉州词》云:“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③《全唐诗》卷27,第381页。这是唐朝廷诗人绝无仅有的一篇歌颂张氏的诗。所谓“蕃兵报国仇”即指凉州再次失陷,“昨夜”极言其时间之短,便被沙州都护收复,显然是歌颂张淮深和归义军收复凉州的功绩的。张淮深继续坚守河湟,多次与回鹘交战,为稳定河西之地作出了重要贡献,其文治武功亦不下于张议潮。当地人民热情歌颂他,《张淮深变文》中写张议潮归阙后张淮深的功业④按:《张淮深变文》残卷是写张议潮,还是写张淮深,学界有争议。孙楷第认为此篇中“尚书”应是张淮深,学界多从之。见氏著《敦煌写本张淮深变文跋》,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七本第三分册,1937年,收入周绍良、白化文编《敦煌变文论文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723-749页。伏俊琏、王伟琴据变文中朝廷使者第一次到沙州的情景叙述和尚书打回鹘的时间,认为变文中的尚书当为张议潮,而不是张淮深。参氏著《敦煌本〈张淮深变文〉当为〈张议潮变文〉考》,载《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变文是文学作品,又是民间讲唱艺术,所谓打回鹘、迎朝使不过是一种歌颂归义军领袖的故事套子,既可用到张议潮身上,也可用到张淮深身上,不可作为信史看待。从唱词中“自从司徒归阙后,有我尚书独进奏”可知,此篇变文中的“尚书”应指张淮深,“司徒”指张议潮。,不仅歌颂其击退回鹘的杰出军事才能,还歌颂其治理河西的升平景象。其中也收入当时的民歌民谣:

自从司徒归阙后,有我尚书独进奏。持节河西理五州,德化恩沾及飞走。天生神将足英谋,南破西戎北扫胡。万里能令烽火灭,百城黔首贺来苏。几回献捷入皇州,天子临轩许上筹:“卿能保我山河静,即见推轮拜列侯。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归路,一振雄名天下知。”年初弱冠即登庸,匹马单松突九重。曾向祁连,几回大漠虏元凶。西取伊,复旧疆。邻国四时,唐。退浑小丑(下缺)⑤黄征、张涌泉校注《敦煌变文校注》卷1,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93-194页。

敦煌残卷中另有歌颂“太保”的一篇唱文,似是歌颂张淮深治理沙州的业绩:

二月仲春色光辉,万户歌谣总展眉。太保应时纳福祐,夫人百庆无不宜。三光昨来转精耀,六郡尽道似尧时。田地今年别滋润,家园果树似茶脂。河中现有十碾水,潺潺流溢满百渠。必定丰熟是物贱,休兵罢甲读文书。再看太保颜如佛,恰同尧王有重眉。弓硬刀强箭又褐,头边虫鸟不能飞。四面蕃人来跪伏,献驼纳马没停时。甘州可汗亲降使,情愿与作阿耶儿。汉路当日无停滞,这回来往亦无虞。莫怪小男女吺哆语,童谣歌出在小厮儿。某乙伏承阿耶万万岁,夫人等劫石不倾移。阿耶驱来作证见,阿孃也交作保知。优赏但知与一匹锦,令某乙作个出入衣。”①巴黎藏石室本P.3500号,《敦煌变文校注》卷1引,第181-182页。从这首诗的内容看,写河西地区升平安定局面,似是经过归义军政权长期治理的效果,文中并有“从收复已多年,万里西门绝戍烟”云云。故歌颂张淮深可能性更大。

与朝廷方面大力称颂宣宗的英明相对,敦煌一带社会上下都把河西的收复和治理归功于归义军领袖,归义军政权充分利用当地的文学形式宣扬自己的合法性和辉煌功业。

诗作为史料具有独特的价值,“诗言志”和“诗言情”是中国古代重要的诗歌价值观,在反映一个时代的社会心理、民族情感和价值取向方面是别的史料不可代替的。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吐蕃占领河湟地区后,百年间唐人心理经历了从不能接受、义愤填膺并决心收复失地,到后来委曲妥协隐忍忧伤,再到后来河湟之地收复群情振奋的变化。唐人在诗作中反映了这种社会心理和情感的变化。河湟之地的收复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当吐蕃势力衰落之时,唐王朝军事上对吐蕃的胜利,张议潮的英雄壮举和河湟百姓民心的向背都是重要因素,都是值得歌颂和肯定的。但在河湟地区驱逐了吐蕃人势力之后,唐中央朝廷与河西归义军政权之间逐渐产生了复杂的矛盾和纠葛,在歌颂收复河湟胜利时,唐朝廷与河西归义军的政治立场和思想倾向是不同的。唐王朝尽力揽大功于朝廷,强调唐军收复三州和七关等对吐蕃军事上的胜利,而对张议潮等归义军领袖的诗则绝无仅有。河西地区则极力称颂张议潮、张淮深等归义军领袖的智慧、胆略和勇气,歌颂他们收复和治理河湟地区的功业。这在流传下来的诗歌中也有明显的反映,除身在长安的张议潭有《宣宗皇帝挽歌诗》之外,河西地区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几乎是绝口不提朝廷和唐军在收复河湟之地的贡献。另外在歌颂朝廷的诗歌中,我们也看到不少过分溢美之词和过于乐观的表达。宣宗时唐王朝已经进入衰败到无可收拾的地步,收河湟虽然好像给这个衰弱的躯体注入一针强心剂,终究不能挽回其衰亡的结局。而在朝廷那些歌功颂德的诗里,似乎唐王朝从此振兴,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局面马上恢复,唐王朝盛时在西域和中亚地区建立起来的宗主地位也能重新开始一般。历史最终证明了这些不过是一种政治幻想。

(责任编辑:任屹立)

Falland Recapture of Hehuang Area Reflected in Tang Poem s

SHI Yun-t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Abstract:The fall of Hehuang area greatly shocked the monarch and his subjects of the Tang dynasty. During its 100 years occupation by enemies,both Tang monarch and his subjects were hoping to recapture this area. ZHANG Yi-chao uprose,drove away the Tibetan power and yielded surrender to the Tang dynasty,which tremendously inspired the people of Tang. The Tang poems,reflection of the contemporary social life and thoughts and emotions of the people,described the sorrows of the fall of Hehuang,request of recover this area and the jubilation of recapture,extolled the decision of the royal court and the heros of ZHANG Yi-chao,and in the meanwhile,showed the different attitudes on Hehuang area betwee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surrender army.

Keywords:Tang poems;hehuang area;dunhuang;Tibetan;Zhang Yi-chao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304(2016)02-0076-012

[收稿日期]2015-10-15[网络出版时间]2016-04-08 0:44

[基金项目]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唐诗之中的丝绸之路文化意蕴”(12W YB019)。

[作者简介]石云涛(1957-),男,河南太康人,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史、唐代文学、丝绸之路与中外文化交流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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