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我们通常以为爱情是感性的，知识是理性的。然而我要告诉你的却是，爱情乃一种极为复杂的知识活动。由于恋人相信自己完全看透了对方的本质，而且他是唯一掌握这种真实知识的人，所以，有人曾戏弄地把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套用在情侣关系上。“主人主宰了奴隶的命运，但是奴隶对他的主人了如指掌”——你控制了我的身心，不过我看穿了你的真实。

这种说法似乎言之有理。就以打电话为例，等待情人的电话总是煎熬，特别是当你留下口信，对方却保持冷静、爱答不理的时候。所有的人际往来，无非一种应答关系，有招呼遂有响应，送礼就期待回礼，寄了一封信之后就等待回信。电话这种沟通方式使得应答俱在一瞬间完成，几乎有共时的幻觉，因此，电话通信就更加叫人困扰了，也更加凸显了主奴之间的主次地位。不回电话的必定就是主人了。

奴隶的地位是很卑贱的，他觉得自己比不上对方，硬是嫌弃自己的种种缺点和过去，生怕它们伤及对方的衣角、裙边。当一个人处于这类自甘为奴的状态时，他的知识之旅就开始了。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不是别具意义的，简单如一声叹息、一个手势、一段短笺里的符号，似乎都在指示着更遥远的东西。即使沉默与空白，于他而言也是诠释的密林、知识的迷宫。就像欧洲古代的释经学家对待《圣经》的态度一样，每个字都是神言，引领学者往更深奥、更幽微的角落前进，力图批注出至为真实的本义。

你的确洞悉主人的核心，但他同时也为你撒下了一张符号之网；你拥有知识，但寻求知识的活动将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