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非马

01我夫君缠霖呢

我叫阿江，是一只出生在蓬莱仙岛上的仙鸟。几个月前被一位天界的仙君定了亲。与我一同被这位仙君定亲的，还有同一片区域内的十七只小仙鸟，其中我排最末，注定只能做小妾，还是第十八房。

所以我对这门亲事一直有点儿犹豫，三番两次同我爹娘抱怨，他们俩却不为所动，再三劝诫说我这是攀了高枝。但其实他们俩就是嫌弃我在家吃得多。

吃得多怎么了，我能吃，我也能打呀！

我们这邻里间都是仙鸟，身体娇弱，羽毛漂亮，每次在仙岛上来回遛弯消食的时候，总有一些黑熊精呀、虎妖呀这些彪悍品种的妖精前来骚扰。我的仙鸟小伙伴们会都躲到我的身后，而我就淡定地张开翅膀，一次性能扇四个妖精，不到半刻钟，那些黑熊精什么的就都捂着脸，哭天抹泪地号了。号完了，还不忘抱着我的大腿给我擦鞋，死活要认我做大哥。久而久之，我就有了一群造型奇怪的小弟，它们的品种分别是：黑熊精、野猪精、虎妖、豹子精、狮子妖、猿精……我有一日掰着手指一数，都要被吓死了，我不过是一只小仙鸟啊，结果收这么多小弟，整日里跟个地头蛇一样，还要不要嫁人了！

后来我爹娘听说了这件事，就死活不让我出门消食了，整日把我关在家绣花跳舞，只等着缠霖仙君的花轿来了，便将我打包收拾，送上门当人家的小妾。

可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这位仙君来接我。

我觉得那位仙君并不想要我们，毕竟一口气要娶十八只家禽，这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在某一日的清晨，我刚刚擦掉眼屎，对着窗外唱了那么两嗓子的时候，我家的门便被敲响了，和我一起被定亲的十七位小姑娘鱼贯而入，红着眼睛向我求助，叽叽喳喳一顿吵闹后，我明白了，原来这仙君不是不要我们了，而是在娶亲之前临时接了个任务，出去打几个魔界余孽，一不小心被缠住了，没能脱身。

这群小姑娘就号呀，害怕准夫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要她们了。她们突然想起我一翅膀扇四个妖精的奇迹来，死活求我去帮帮这位缠霖仙君。

我一想，反正也是我自己的夫君，去就去吧。

而事实证明，这将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按照地图，找到了这位缠霖仙君被困住的地方。还没等落地，我果然看见一个小山丘旁有一群人在打架，一个个打得灰头土脸，看样子僵持了挺久。

我夫君为了娶我们大家这么辛苦，我真是有点儿不忍心，当即便一个猛子扎进了人群。不过我当时还是有点儿理智的，下场之前先在脸上蒙了一层面巾——小弟实在太多，我这次真的不能再收了。

当时场中激战正酣，情况危急，我落地之后二话没说，张开翅膀，将一口气扇四个妖精的奇迹续写，分分钟把他们都干趴下了。

全部扇翻了之后，我在地上瞟了一圈，选中了一个最后被我打倒的，还算是颇有战斗力的男人，一脚踩了下去，掀开一角面巾，嚣张地吐了一口口水，道：“缠霖仙君是我的夫君，警告你们，以后谁若是欺负他，我就把你们按在地上，扇掉脑袋，给我记着了！”

“谁不服？还有谁！”我转头四顾，自觉霸气侧漏。

全场鸦雀无声，可见一时半会，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夫君了，我此时终于有时间去看看我未来夫君的样子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刚才太激动，没留一个站着的。

“喂，我夫君缠霖呢？”

脚底下传来一声呻吟，被我恶狠狠踩着的男人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手腕精致，手指修长，带着仙家人特有的干净整洁。

我下意识地舔了一圈嘴唇，拉他起来。

男子铠甲残破，身上带着几处擦伤，最严重的还数脸颊上红红的一大片——被我用翅膀扇出来的。不过他眉目清俊，气质卓然，一看就不是等闲人物。

我下意识地问：“你是谁？”

那男子吐出一口血，虚弱道：“你夫君，缠霖。”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02说好的装娇弱呢

缠霖仙君平安回到天庭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十七位小姐妹们顿时高兴地抱在一起，跳舞唱歌，还非常有良心地带来许多她们冬天里储备的大米送给我，以表达她们的感激之情。

然而我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回想那日的最后，不太愉快。

在缠霖承认他就是我夫君的时候，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句话，却没有一句话能解决当前的情况。我只能愣愣地站着，不出声。

倒是缠霖先开了口：“方才见你出手姿势古怪，你是蓬莱一族的鸟禽？本君几个月前，的确许了几桩亲事，其中可有你？不然你为何唤我为夫君？”

我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通常这种时候，我都只有一种解决方案——

我张开一边翅膀。

“别别别，”缠霖连连挥手，俊脸上扬起一个笑，“不要动粗，我不问了。”

“哦。”原来我夫君笑起来这样好看，我被这个笑容闪瞎了鸟眼，连收翅膀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但缠霖竟然恩将仇报，他趁着我愣神的一刻，抬手来掀我的面巾。

喂，我现在能淡定地站在这里，全靠我一条面巾遮住脸好吗？结果你却连这点儿尊严都不给我！

我下意识就往后退，差点儿结结实实地摔一跤。

这次我是真生气了，张开翅膀就给了他这么一下子，一声重响过后，灰尘扬起，夹杂着我的几片羽毛。

我吐了一口唾沫，飞快地逃回了家。

然而家里也并不是一片净土。我爹娘知道了我救了缠霖仙君这件事情，不仅不夸赞我，反而又把我关了禁闭，让我不学会装娇弱前不要出来，否则我夫君是要退亲的。

但我夫君非常信守承诺，不仅没说过退亲的话，还亲自来蓬莱走了一圈，挨个见见他的小妾们。

作为最末等的十八房，当日我很自觉，很老实地站在姐妹们的最后，看她们各种献歌献舞献殷勤，我只谨记我爹娘的话，安静地瘫在一边装娇弱。

缠霖仙君还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样子，不过这次收拾干净了，倒是比上次一身狼狈要顺眼得多。他那漆黑的眼睛挨个在我们身上扫视一圈，嗓音温润好听：“六姑娘的歌声真不错，嗯，八姑娘的舞姿也美……那个姑娘，对，说你呢，你偷吃什么呢？”

我在大家的目光中抬起头，咽了最后一点儿袖子里藏的米粒，细声细气道：“回夫君，没有吃。”

他挑了挑眉：“这么迫不及待地唤我夫君了？”

我点头：“夫君你帅，想嫁。”

缠霖：“……”

然后他就把我叫到了他身边，他面前的桌子上有我最爱吃的大米。我们俩一边吃，一边看底下的姐妹们唱歌跳舞，等节目看完，面前的一整盆大米都吃完了。

天啊，我居然又吃了这么多！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缠霖，心想，一碰到大米就忘记装娇弱了，他会不会起疑心啊？

果然，缠霖转过头，面带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要不要再来一盆？”

不要！不要！不要！

“要。”我说完这个字，差点儿起身扇我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那一日我一共吃了三盆大米，抱着圆鼓鼓的肚子觉得幸福极了，突然非常期待要嫁给这位缠霖仙君了，别说是第十八房小妾，就算是第一百八十房，我为了大米，都嫁得高兴！

饭后，我夫君带着我们十八个姑娘去遛弯消食，姑娘们把我夫君簇拥在前面，我在后面面无表情地走，还听见这群人在议论我。

“仙君为何刚刚对她那么好？还给她吃东西？”

“她一口气吃了三盆大米，简直可怕。”

“她根本就不是我们仙鸟吧，只有凡界的大鹅才一顿饭吃这么多。”

我翻了一个白眼，想我蓬莱威名赫赫的地头蛇，辛辛苦苦帮你们救了你们夫君，你们如今又来编排我？我吃得多怎么了，吃得多就不能是仙鸟，只能是大鹅了？你们一天天的装娇弱，咋不说自己是小鸡崽子呢？

我心中不忿，抬手就将一块大石头丢了过去，砸得那八姑娘“哎哟”一声，眼泪都出来了。

缠霖诧异地扭过头看我。我打了一个激灵，心想，完蛋了，说好的装娇弱呢？

03忠贞的仙鸟

对于我爹娘硬是让我装娇弱这件事情，一开始我是非常鄙视的。

想我蓬莱地头蛇，半个仙岛的猛兽都是我小弟，我怎么就不能做真实的自己了？但是自从过了青春期，我对自己有了一定的自我认知之后，我开始觉得装娇弱这事非常有必要——因为我发觉，我和那群小家禽不一样。

我能吃也能打，而且还战斗力爆表，方圆百里从无敌手。更重要的是，我的真身长得很奇怪，我之所以能一翅膀扇飞四个妖精，一脚踹翻六个敌人，因为我有四只翅膀！六条腿！

刚开始我还幻想过自己也许是凤凰之类的神鸟，百鸟之王。但是谁听说过凤凰有六条腿？简直就是怪物！

所以我必须时刻谨慎，不能让别人发现这件事情。好比此时，我非常害怕缠霖追问我：“你一只小仙鸟，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臂力？”我该怎么回答，难不成说我从小就喜欢掷标枪？

“你……”缠霖开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都回去吧，聘礼我早已备好，三日后，便可将你们接去我的仙君府。”他继续说。我松了一口气。

姑娘们都叽叽喳喳地回去了，缠霖盯着我：“那个小十八……你叫阿江对吧？你留下……”我顿住，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把这里打扫一下。”他带着戏谑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虽然我一直对缠霖的人品抱有怀疑的态度，但是他的确算一位说话算话的仙君。果然三日后的清晨，蓬莱便一口气迎来了十八顶花轿。

我离开家的那一刻，我爹娘都要笑岔气了，我亲耳听到我娘说“今年的大米能保住了”。

有比我还悲催的人吗？！爹娘嫌弃我吃得多，人家姑娘的嫁妆都是一车大米，我的嫁妆只有一个装大米的饭缸子！

就因为这点儿事，我一路上心情都不好，整个人垂头丧气，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除了看缠霖。

从蓬莱到天庭的一路上，缠霖坐在最前面的一匹天马上，没有穿喜服，一身素色衣服配着白马，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

花轿行得无比慢，走走停停，磨磨蹭蹭，我正看着缠霖流口水呢，花轿又停下来了。

结果我看到了什么！

云层之上，一众自带黑气的魔族拦在我们队伍前面，当先一人手持众戟，凶神恶煞地道：“劫亲！”我仔细一瞧，哟，还是上次被我扇趴下的那伙魔族！

姑娘们一个个从花轿里好奇地探出头，又吓得缩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给我使眼色。

我耷拉下脑袋，心想，凭什么这种时候你们都躲起来装娇弱，我就得独自扛大梁？但向来保护她们保护惯了，于是我十分不情愿地下了花轿，踩着小碎步挪到缠霖身边，清了清嗓子。

缠霖皱着眉头看我：“你下来做什么？回去。”说着还把我向他身后拉了拉。

我“嗯”了一声，从他身后探出头，作为家禽代表表明立场：“我们仙鸟很忠贞的，你们掳得走我们的肉体，也掳不走……”

缠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算了，不用你们掳，你们供我饭吃，我自己跟你们走！”我直截了当，“毕竟魔君你人帅，想嫁！”

缠霖：“……”

“别叨叨！”对面的魔族不吃我这套，一挥重戟，“不要你，我们劫新郎！”

“哦。”我没话说了。毕竟谁也没料到他们魔族如此有个性。

我同情地看着缠霖：“我帮不了你了，我很娇弱的，连法器都拿不动。”

谁知道我刚说完这话，那边魔族嫌我话多，一个法杖就朝我砸过来。但是缠霖就在我身边，我根本不敢还手……

算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呢，被打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很萌？

我正要咬牙挨这么一下，缠霖一把把我拽开，自己已经和人家动了手，吓得一群家禽们一阵阵尖叫，更过分的是他们打架都把我们带的嫁妆都打散了，十七车的大米散落在云朵各处，我都心疼得要哭出来了！

我夫君带着和他一起迎亲的小仙们一路狂打，我趁机拿出我的饭缸子，去小云朵上面捡大米吃，我可不想浪费。我在吃米的间隙抬起头，正看到缠霖被半死不活地拎着走的场面。

怎么说呢，我没想到我夫君是真的弱！

一瞬间我把饭缸子抛向天空，一个闪身冲进人群，亮出翅膀便扇，不管敌我，统统扇翻，然后抬起手，正好接住我的饭缸子，继续吃大米。

吃大米的空当，我望着满地躺尸，一种深深的孤独感浮上心头。我到底是有凶猛？

我叹了一口气，把魔族统统扔下云朵，自己走到离缠霖最远的一朵小云上，拿起饭缸子在自己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晕了过去，誓死将娇弱进行到底。

04夫君你帅，想嫁

经过魔族这一番闹腾，我们蓬莱岛与天庭的这桩联姻到底没成。

毕竟仙鸟们胆子小，缠霖仙君借着姑娘们被吓着了的名义，把她们暂时送回了家，让姑娘们安心静养，至于婚期，就等姑娘们从这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再谈不迟。

忙完了这些事，缠霖仙君终于得空，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你怎么不走？”

“夫君你帅，想嫁。”我说。

“方才遇见那魔族，你也是这样说的。”缠霖不高兴。

“我爹娘嫌弃我吃得多。已经把大米都藏起来了，离开你我没饭吃。”我坦诚道。

缠霖同情地点了点头：“那就留下，这里不会让你饿肚子。”

我看着他的俊脸，发现他脾气超级好，我从前经常骗他，以后也会骗，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为了隐藏我是个怪物，我还要撒多少谎！

我都要抱着缠霖的大腿哭出来了。

天庭虽没有蓬莱景色宜人，却也祥云朵朵，一派安宁。缠霖在他的仙君府，给我弄了一间小院子，离他的卧房不足几步路程，他不出去剿魔的时候清闲得很，平日里就让我陪他下棋谈天，给他递茶捏肩，说这是我一个小妾的本分，我为了吃他的一点儿大米，付出了很多。

但是我逐渐发现不对，在我喝水的时候，水里会突然出现一条小蛇朝我眨眼;吃饭的时候，会发现我饭缸子的颜色变成了虎皮纹;睡觉的时候，床底下会突然冒出来一大蓬黑毛……这都是什么鬼！

某一日，当我如厕的时候，连厕纸都变成了豹纹的，我终于受不了了，趁缠霖没在，屏退了周围服侍的小仙童们，气沉丹田地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出来！”话音未落，一个个庞大的身躯从仙君府各个隐蔽的角落钻出来，老实在我面前蹲好。

我简直要气死了，看着我这一众小弟，指着其中最能作妖的蛇精、虎精、黑熊精一通数落：“你们都来做什么！”

黑熊精哼哧哼哧地开口：“老大，你不在蓬莱了，俺们当然也得跟着你走！”

“老大我在家遭爹娘嫌弃，没意思，出来散散心，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都滚回去！”

小弟们众口一词：“老大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我继续苦口婆心：“你们回去吧，知道你们都厉害，都是林中之王，但天庭很危险的，你们毕竟还未成仙……”

“不怕。”虎妖打断我，“俺们都是人界保护动物前三甲。”

我：“……”

他们不听劝，我都打算动手了，突然听见仙府门前小童清脆的喊声：“仙君！”还伴随着缠霖的低低的鼻音：“嗯。”

我夫君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都要被吓死了：“一会儿再说！快快快！都给我躲起来！躲起来！”

当时只见上百头豺狼虎豹满地乱窜，想找一个能躲起来的地方，结果撞翻了我寝房里无数摆设，发出一阵乱响。

“阿江！”缠霖听到响声，一个飞脚踹开门，惶急地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尴尬地转过头：“我不小心……打翻了几个摆件，对……对不起。”

缠霖望着满地狼藉，瞠目结舌，半晌，压抑住满满的心疼，安慰道：“没关系，碎便碎了，先去换衣裳。今晚是玉帝的寿辰，我们去赴宴。”

我心里还惦记着小弟们，摇头道：“我不感兴趣。”

“哦，那你赔我这些摆件。”缠霖一脸无所谓。

“我衣服已经换好了，可以走了。”我立刻说。

缠霖这才满意地点头，一副“我有大米我是爷”的得意表情，顺手在花圃里摘了一朵玉兰花，簪到我的鬓发上。我都要吓死了，我明显看见我夫君在摘那朵玉兰花的时候，花圃里匍匐着我那带花纹的、身子足足有碗口粗的大蟒蛇小弟。

我当机立断，立刻转身拉住缠霖的手，急匆匆地向仙府外飞奔：“既然是玉帝的寿辰，我们不要迟到了，快走吧。”

缠霖望着我们相握的手，明显一愣，就这么被我拖出了门。

仙君府门口，我对着看守府门的两名小仙童大声道：“你们在家小心点儿！千万别弄出什么动静！”

两个小仙童摸不着头脑，异口同声地答道：“好的，我们会努力看家！”

府里，树叶一阵乱响，我的小弟们表示知道了。

我不再逗留，拉着缠霖的手，把他拖走了。

05照妖镜

玉帝的寿宴例行在天庭的正和大殿举行。

来赴宴的仙君果然很多，我见每个人进门之前，都在大殿门口的一面巨大铜镜前照了照，我心想，缠霖给我簪的玉兰花我还没见过什么样呢，于是也屁颠屁颠地跑去镜子前照了照。

这一照，我半条命都要被吓没了。

只见巨大的铜镜里，倒映着一个红布袋子一样的怪物，四只翅膀、六条腿就算了，五官都找不到，全身红彤彤、圆滚滚的，奇丑无比，连脖子都没有的脑袋上斜挂着一支玉兰花。

这是一面照妖镜啊！

我脑子一片空白，捂着脸就要往回跑，却被缠霖一把拉住，他戏谑地看着我和他交握的手：“刚刚不是攥得挺紧吗，怎么松开了？”

我顿住，转身看了看铜镜，又瞧了瞧表情自然的缠霖——莫非他没看见我的真身？

缠霖不容分说，拉着我走进大殿。看来他刚才真的没看到。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顺口道：“你的真身很有趣，平日里可以经常变回去玩玩。”

我最不喜欢变回原形啊！我这样一个怪物，变成原形的话，穿裤子都得穿三条，我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但缠霖不顾我的反抗，又拉又拽地把我拖了进去。

其实天界的宴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东西实在好吃。席间，玉帝他老人家慈眉善目，挨个和众仙聊家常，单身的催成婚，成了婚的催孩子，和天下的爹娘没什么两样。

轮到缠霖的时候，玉帝清了清嗓子。

“缠霖啊，前几日我也忘了问你，你那十八房小妾，前一阵子明明都要接过来，怎么走了一半，又把人都退了回去？”

“回陛下，”缠霖抬起俊脸，“接亲当日魔族余孽大举来犯，臣并未携带法器，周围也皆是迎亲的小仙童。臣惶恐，虽赶跑了他们，依旧让姑娘们受了惊。”

“魔族余孽大举来犯，你一人赶跑了他们？”玉帝惊呆了。

“当日，我也没有看清，只看到一道影子扑过来。”缠霖顿了顿，转头问我，“你可看清楚了？”

我从大米中抬起头：“说起来，陛下你可能不信，就是他们本要把我夫君劫走，突然间就一道影子一闪，大家就都改变了主意，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玉帝：“……”

好在玉帝没有再问下去，只催着缠霖尽快再把人接回来成婚。席间，各位仙女表演歌舞，众仙都在和谐地喝酒谈天，我一脸幸福地吃吃喝喝，正要饮尽第三杯仙酿时，缠霖握住我的手腕：“这仙酿后劲大，莫要贪杯。”

我温顺地点头，趁着缠霖不注意，一仰脖喝了下去。

缠霖：“我都看到了。”

我：“哦。”

酒至酣时，我兴致来了，晃晃悠悠地走到殿中，顺手一拉下一位献舞的仙娥，自己上去舞了一曲。要知道我们仙鸟族本就能歌善舞，我虽然能吃能打，但论歌舞也是佼佼者。

我自认这一舞跳得不错，众仙君的眼睛都要看直了，缠霖却坐在阴影里，一口接一口地饮酒，偶尔瞟我一眼，眼神无比复杂。但我不管他，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下，我高兴地一挥手：“歌舞不算什么……”

我站在大殿正中，目光扫过众人，口齿不清道：“看我再给你们表演个更厉害的，胸口……碎大石！”

“阿江！”缠霖皱着眉走上来，“莫要胡闹。”

我被他握住手腕，一时感到无比安心，脑子昏昏沉沉的，抬起头仔细凝视他的俊脸，从他略带斥责意味的眼睛，看到形状优美的唇，顿了顿，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咝——”

“哎哟！”

“什么情况？”

“缠霖仙君被蓬莱的小仙鸟强吻了！”

大殿之内，仙雾缭绕，我听到了齐刷刷的吸气声。玉阶之上，玉帝掉了一盏琉璃杯，琉璃杯掉在地上时，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我大脑当机，脑袋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这次的大米，怎么这么香呢？

06蓬莱的老大们

大米为什么这么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晚我睡得挺香的。

我真的想感叹一句：“天庭的仙酿，果然不同凡响！”

我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感觉不对，宴会不都结束了吗，我怎么还在这大殿里啊？我一个醉酒的姑娘家，我夫君都没说把我背回家睡吗？

殿门被打开，我抬手挡住阳光，玉帝与缠霖一前一后进来，看样子相谈甚欢，见我醒来，缠霖招了招手，对着我张开双臂：“过来。”

我对玉帝行了一礼，慢步踱过去，瞥了一眼缠霖的古怪造型，不明所以。

缠霖见我没反应，又把手向前伸了伸，一副理所当然索要拥抱的样子，我觉得莫名其妙：“你干吗？”

“你不想抱一下吗？”

“不想啊，我为啥要抱你？”

缠霖登时不太高兴：“明明昨日你……”

“我昨日不就是吃了一碗大米，怎么了？”

缠霖气得不行，张着嘴半天没说话：“你这便打算走，不管我了？”

“你自己没有腿？”

玉帝：“你们两个，别在人家家里啰唆，滚回你们仙君府。”

我：“……”

回仙君府的路上，缠霖一路都没同我说话。进了仙君府大门，我心虚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大树，发现树上并没有一个小弟的影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小院。

缠霖一路跟着，见我回头，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我府上，我不能来？”

“你随意。”我无所谓地推开房门，登时吓傻了，瞬间又将门“唰”地关上。

缠霖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饿。”我正色道。

缠霖扶了一下额头，转身去叫人给我做饭了，我瞬间闪进寝房，都要气死了，我寝房里，黑压压地蹲了一地的飞禽走兽。仔细一数，大半个蓬莱的猛兽都来了，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家见了我，一连声地喊我“老大”。我被这群大嗓门喊得头都大了：“不是让你们都滚回去吗？回来做什么！”

“我们滚回去了呀，”野猪精无比委屈，“老大，天庭一天，蓬莱一年，我们这是滚回去，又滚回来了啊！”他那么大的块头，凄惨地蹲在角落，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若不是长相太雷，也算是我见犹怜。

蟒蛇精游过来，缠住我的大腿：“老大哟！你快回蓬莱看看！蓬莱出事儿啦！”

“出了什么事儿？”

野猪精正要开口细说，缠霖推开门，我的小弟们已经躲习惯了，几乎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缠霖表情不悦地进来，将米缸子重重往我面前一放，严肃道：“快吃，吃完我们谈谈。”

我撇了撇嘴，在他威逼的目光中吃了两口，实在忍不住：“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吃？”

“那就不要吃了。”缠霖不由分说地把我的米缸子抽走，“我问你，你昨日……”他顿了顿，半晌有些不自然地道，“昨日那事，可是真心？”

“什么？”我莫名其妙。

他把我按在墙上，看着我的眼神认真而热烈：“阿江，我待你也是……”

“咔嚓”一声，头顶发出一声脆响。

缠霖抬起头，我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只见他剑指一抬，一道法力便穿透房梁：“什么人？”

“轰隆”一声巨响，房顶轰然坍塌。

缠霖抱着我，一个旋身躲开，下一秒房顶上稀里哗啦地砸下来一大堆东西，加上各种各样动物的惨叫。一片灰尘中，小弟们个个摔得四仰八叉，在破碎的瓦砾上抱着团，“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各种各样的兽毛掉了一地。

我：“……”

缠霖：“这些是……”

我都要被吓死了，灵机一动，结结巴巴地道：“这些……这些都是我们蓬莱的老大，他们来找我讨债，没想到竟然找上了仙君府……”

缠霖用带有探究性的眼神看着他们：“阿江欠了你们什么，我替她还了便是。”

小弟们的表情丰富多彩。还是野猪精此时智商爆表，不顾摔得浑身疼痛，直接上前便来拽我领子：“你……你这小仙鸟，抢了俺老婆，不把俺老婆还给俺，信不信俺打哭你！”

缠霖看我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耐人寻味。

我：“……”

“走！跟俺回蓬莱！”野猪精要把我拉走。

缠霖不高兴了，抬手捏了一个法诀，准备动手。

“哎，等等……”我按住缠霖的手，顺势张开一边翅膀，一翅膀把他扇晕了。

尾声

把缠霖扇晕之后，我火急火燎地赶回蓬莱。

听小弟们说，蓬莱来了一群魔族，个个表情狰狞，来者不善，明显是要来血洗蓬莱的，而且点名找我，小弟们誓死不说我在哪儿，已经被他们打了好几顿，现在因为一直找不到我，他们已经杀去我家了。

这些魔族约莫是因为我多次坏了他们的事，找我报仇来了。我张开四只翅膀，带着一群小弟，大步迈进了自家的大门。

门厅里，我娘笑眯眯地朝我招手：“阿江啊，回来啦。”

我三两并作两步进去：“娘，近日可有一群魔族，来找你们的麻烦？”

“一群魔族？”我娘点头，“有啊，他们正在里面给你爹……”

“他们打我爹？”我都要发火了，一只脚刚迈出去，我家的小门厅里顿时哗啦啦地涌出一大群魔族——没错，还是我三番两次交手的同一伙魔族。

我的猛兽小弟们吓得纷纷躲了出去，我亮出翅膀，还未动手，那伙人顿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齐声道：“老大！请受小弟们一拜！”

我娘说话大喘气：“他们刚正在给你爹捶背。”

我：“……”

“老大！我们找了您好久了！您终于回来了！”

“老大！我们最崇拜您，收了我们吧！以后跟你混！”

“老大！你不在的日子，我们把老大你的爹娘伺候得很好！”

“……”

那一日，我又收了一大帮魔族的小弟，我简直对我的人生充满了怀疑，我虽然不是娇弱的仙鸟，但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啊，从前的蓬莱地头蛇还不够，现在连魔族都征服了，我简直就是怪物中的战斗怪啊！

然后，我娘说了一句话，我当时就不淡定了，我娘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你是一只帝江！”

我原来是一只帝江！

“娘，帝江是什么东西啊？”我挠了挠头。

我娘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我进行了两个时辰的科普，总之我是一种上古神兽，擅长音律，天生有四只翅膀和六条腿，并没有长得很奇怪，只是种族不同，审美不同而已！

所以我们帝江一族长成这样，审美到底是有多诡异啊！

我急不可耐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缠霖，野猪小弟却告诉我，缠霖仙君已经往蓬莱岛来了，还带着很多彩礼，说是奉玉帝的旨意，前来娶亲。

我这才想起来，缠霖在蓬莱除了我，还有十七房娇弱的仙鸟小妾呢，这次来大概是一起娶回去的。

我有点儿不高兴。

魔族小弟们自告奋勇：“我们去劫亲，我们是专业的。”

我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魔族小弟一脸谄媚：“老大，你有所不知，我们前老大，也就是缠霖仙君，他自从百年前打败了我们，就一直让我们给他当托儿。只要玉帝一想让天庭与蓬莱联姻，就会逼他娶亲，他一娶亲，我们就来打打打，显得他很忙的样子，没空娶亲。”

我就说，这都统一六界几千年了，怎么还有不怕死的魔教，总过来打打打！

“包括上次老大你去救他，也是他找我们演一演。他原本想装个战况惨重，重伤几个月，没想到老大您勇猛无比，把他救了！”

我：“……”

正说着话，柴门被人扣了三下，缠霖穿着一身喜服，站在我面前，目光略过我面前的一大帮魔族，淡定道：“你都知道了？”

我有点儿尴尬，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仙鸟？”

他笑了笑：“你的伪装简直破绽百出。再说一只帝江，又是谁能伪装得了的？”

我都惊呆了：“你早知道我是帝江？我才刚刚知道，你怎么……”

他抬手，亮出我的一片羽毛，正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候掉的：“我读书多，不会认错。”

“哦，你厉害。”我叹了一口气，掉毛真不是个好现象。

他朝我张开双手：“上次的话我还未说完。我待你是真心，你呢？”

我有点儿犹豫：“可我只是第十八房小妾。”

“你是第一，并无他人。”他正色道。

就在这时，柴门被再次推开，十七个姑娘急匆匆地涌进来，抓住缠霖，梨花带雨地不放手，我一翅膀扇飞她们：“都给我滚！我蓬莱地头蛇的男人你们都敢抢？”

缠霖抽了抽嘴角：“夫人好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