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娜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汉梁孝王的皇帝梦及其原因探析

李 娜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汉景帝“千秋万岁后，传于(梁)王”的一句戏言，激发了梁孝王当皇帝的野心，又因窦太后的坚持终成一出悲剧。梁孝王的皇帝梦风波表面原因很多，诸如汉景帝、窦太后和梁孝王的举止不当，朝廷大臣的纵容、诸侯大臣的狼狈为奸以及历史的误会。深层次的原因是窦太后的出身、见识和性情所形成的“农家乐”思想。

西汉；窦太后；梁孝王；皇帝梦

网络出版时间：2016-11-28 10:32:03

随着商丘永城汉梁孝王陵的发掘出土，对汉梁孝王的研究逐日增多。这些研究多集中在汉梁孝王陵的墓制、出土文物以及梁苑辞赋上。如郑清森《芒砀山西汉梁国王陵墓葬相关问题初探》、武玮《河南永城西汉梁王陵墓出土葬玉蠡探》及王增文《论梁苑辞赋》等。汉梁孝王的皇帝梦是梁孝王一生悲喜剧的转折点。笔者试从梁孝王的母亲即窦太后入手，探讨梁孝王皇帝梦的深层次原因。

一、汉梁孝王皇帝梦的历史演变

梁孝王的皇帝梦源自一句戏言，《史记·梁孝王世家》载：“(汉景帝前元三年)是时上未置太子也。上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1]2 082在其乐融融的一次家庭宴会中，汉景帝传位于弟弟的话，说者无意，听者也无心。汉褚少孙在《史记》注言中提到窦太后的侄子窦婴当场谏阻说：“汉法之约，传子適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1]2 090窦太后听了很不高兴，并“由此憎婴”，“除婴门籍，不得朝请”[2]2 375。

4年后，即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后嗣”[1]2 084。认真起来的窦太后付诸行动，对汉景帝暗示道：“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1]2 091以殷代兄终弟及的制度，劝景帝将来传位于梁孝王。窦太后的这番话让事件的性质变了，问题也严重了。袁盎等众大臣及时劝阻窦太后，窦太后不敢再提。然而，梁孝王却当真了。

随后，汉景帝又“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1]2 085。刺杀事件让汉景帝与梁孝王的兄弟关系出现裂痕，“上由此怨望于梁王”[1]2 085。梁孝王入关请罪，窦太后一时见不到梁孝王，便哭泣着说：“帝杀吾子！”虽然“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窦太后、景帝和梁孝王3人相拥而泣，但是家人间的其乐融融不见了。以后，梁孝王再入关朝见，“景帝益疏王，不同车辇矣”[1]2 085。

6年之后，汉景帝对梁孝王的猜忌仍然没有消除。梁孝王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归国，意忽忽不乐”，随后发热病而死。“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景帝哀惧，不知所为。”[1]2 085窦太后再一次说皇帝杀了她的儿子，表明她的疑心病仍在。最后，景帝推恩于梁孝王的儿女，“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令食汤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壹餐”[2]2 211。这才算为整场梁孝王的皇帝梦风波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二、历代学者常言的皇帝梦原因

梁孝王皇帝梦风波的情节并不复杂，缘起于汉景帝的一句戏言，荒唐于窦太后的认真，悲剧于梁孝王的骄狂。学者们论及梁孝王的皇帝梦，将原因主要归结于汉景帝、窦太后和梁孝王3人。

(一)汉景帝“口是心非”的话

西汉史学家褚少孙认为皇帝金口玉言，不能兑现的话不能随便讲：“《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圣人之法言也。今主上不宜出好言于梁王。”而梁孝王“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后传王，而实不行”[1]2 090。

(二)汉景帝的骄纵

东汉政治家史弼认为：“昔襄王恣甘昭公，孝景帝骄梁孝王，二弟阶宠，卒用悖慢，周有播荡之祸，汉有袁盎之变。”[3]269史弼开出的药方是皇帝对于亲人可以爱、可以宠，但必须讲礼、讲法。

(三)窦太后的溺爱

褚少孙认为：“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王为太子。”又认为：“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王与四侯俱朝见，十余岁一至。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见，久留。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1]2 091窦太后有3个孩子：长女馆陶公主、次子汉景帝和幼子梁孝王。梁孝王受到窦太后的溺爱，封地大，赏赐多，还经常不遵守法度。

(四)梁孝王德行不修和贪得无厌

班固认为：“(梁孝王)怙亲亡厌，牛祸告罚，卒用忧死，悲夫！”[2]2 220仗着窦太后和汉景帝的宠爱而贪得无厌，生发僭越之举。

(五)朝廷大臣的纵容

褚少孙认为：“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1]2 089在中央虽有袁盎与窦婴等大臣的谏阻，但亦有小人对窦太后的曲意逢迎，这使得窦太后对梁孝王骄纵无度。

(六)诸侯国大臣的狼狈为奸

梁孝王喜爱文学，身边聚集了一些文人。但这些文人的道德素质参差不齐，如梁孝王最看重的公孙诡，司马迁却认为“公孙诡多奇邪计”[1]2 083。梁孝王皇帝梦最终变成噩梦，便是公孙诡等人撺掇的。“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1]2 859褚少孙认为：“故诸侯王当为置良师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安得有患害！”[1]2 091如果诸侯王身边没有小人蛊惑，而多些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的大臣，梁孝王就不会有皇帝梦的悲剧。

(七)时代的悲剧或历史的误会

司马迁认为：“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于天子。”[1]2 089西汉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正值后世所称的“文景之治”时期，物质财富极大丰富，梁孝王亦获得了巨额财富，有了做皇帝梦的财力基础。“在抗拒七国之乱中，梁孝王立下了赫赫战功，使西汉朝廷转危为安，从而也使他有了滋生野心的资本。”[4]这是政治资本。栗太子刘荣被废，似乎又为梁孝王提供了争立皇位继承人的可能性。有了物质基础和政治资本，又有现实的可能性，梁孝王的皇帝梦才恶性膨胀。

三、被忽视的皇帝梦背后的“农家乐”思想

固然，上述7个方面的原因都有一定道理，但在梁孝王追逐皇帝梦的过程中，窦太后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假如没有窦太后，汉景帝与梁孝王饭桌上的一句戏言，双方一定是各自一笑了之，只能加深兄弟感情，而不会酿成一出悲剧。从窦太后为临江王刘荣复仇与为梁孝王儿女争封地采邑来看，她没有偏爱哪个孙子。梁孝王和汉景帝都是儿子，窦太后更没有非要汉景帝传位于梁孝王的理由，窦太后的坚持的确令人莫名其妙。窦太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农家的小女子

窦太后出身“良家”，《后汉书·郡国志》注引《决录注》曰：“孝文窦皇后父隐身渔钓，坠渊而卒。”[5]3 435窦太后的父亲因钓鱼而死，其或出身于渔民，属于典型的小农家庭。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谈不上具备多高的知识文化水平，最大的特点是情感细腻和重视家庭。《汉书·外戚传》载：“(吕)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家在清河，愿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籍代伍中。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2]3 942-3 943吕太后命宫女出宫，窦太后首先想到的是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当愿望破灭时，细腻和脆弱的情感一触即发，当众哭泣不止，并使出自己的小性子不听从吕太后的调配，“相强乃肯行”，一副典型的小女子的形象！

(二)溺爱孩子的母亲

或许正是窦太后的小女子气质，以致“代王(汉文帝)独幸窦姬”[2]3 943，开启了她的幸运之门。代王即帝位之前，王后病死；即帝位之后，王后的4个儿子也先后病死。“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男最长，立为太子。窦姬为皇后，女为馆陶长公主。明年，封少子武为代王，后徙梁，是为梁孝王。”[2]3 943窦太后、馆陶长公主、汉景帝和梁孝王4人全都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富贵无以复加。

馆陶长公主刘嫖是窦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在景帝与武帝朝的地位举足轻重。窦太后死后，“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1]1 975，可见窦太后对她的喜爱。刘嫖仗着窦太后、汉景帝和汉武帝的恩宠，十分骄纵。她在50多岁时，养了一个13岁的男宠董偃，“至年十八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为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东方朔曾向武帝公开指责董偃“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但武帝只是默然不应。“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2]2 857

汉景帝继承帝位，或许窦太后认为不需要特殊照顾景帝了，或许是历史叙述过程中简略了相关的内容。总之，在《史记》和《汉书》中没有见到关于窦太后特别照顾汉景帝的相关内容。不过，从郅都被杀一事上，仍可以看出窦太后对汉景帝的浓浓爱意。栗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郅都秉承汉景帝的旨意办理临江王侵占宗庙地修建宫室一案，临江王在狱中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1]3 133很快，郅都就接到汉景帝封其为雁门太守的命令。临江王刘荣的死无论如何都无法让窦太后释然，借着匈奴人的流言，她逮捕了郅都。“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于是斩都也。”[2]3 648窦太后枉法处死郅都，冷酷无情，但对于其孙子刘荣和儿子汉景帝来说，又是满满的人情味。

窦太后对梁孝王的宠爱，历史记载较多，关注者也较多。具体表现有：经常入京朝见，一呆就是一年半载；受到窦太后的特别赏赐，《汉书·文三王列传》载：“孝王，太后少子，爱之，赏赐不可胜道”[2]2 208，受到窦太后的特别关注。梁孝王死后，“窦太后泣极哀，不食”。汉景帝“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令食汤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壹餐”[2]2 211。综合窦太后对3个儿女的作为和感情，应该说她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由于梁国在当时是一个大国，梁孝王在平定七国之乱中功劳卓著，而梁孝王的皇帝梦风波又具有一定的传奇性，所以对其的关注度较高，记载也较为详细。这就成了“夸”大窦太后对梁孝王宠爱的基础，当然也是原因。

(三)清静无为的盲老太

正当一切都一帆风顺的时候，“窦皇后疾，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无子”[2]3 945。不管如何富贵，双目失明之后也只能在黑暗世界中寂寞地煎熬。“双目失明尤其是突然失明或术后双眼包扎的患者，多数都有紧张、焦虑、消极、悲观情绪，因他们看不见东西而有精神过敏、多疑和孤独感。”[6]或许正是这种身体变故带来的消极情绪，再加上窦太后本身“仁柔”的性格，使其“好黄帝、老子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2]3 945。对黄老之术的推崇，无意中成就了“文景之治”，为西汉早期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表现在家庭生活中，即是对孩子的放纵，馆陶公主、汉景帝和梁孝王都是非常有个性的人，这无疑得益于窦太后家教的宽松。

窦太后出身于小农家庭，见识不广，或许是个文盲；感情细腻、脆弱、真实，重感情，疼孩子，甚至于溺爱；本性仁柔的她在双目失明并失宠于皇帝之后，焦虑抑郁的消极情绪让其寄情于黄老之术，推崇清静无为。假如没有幸运之神的眷顾，窦太后没有脱离农家，那么出身、见识和性情决定了她的理想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家乐”，并且能够心平气和地享受它。然而，现实是窦太后进了皇家，还成了母仪天下的女主，其“农家乐”在皇家就是一出悲剧，毕竟皇家的功名利禄太诱人了，参杂了人间太多的私欲。

综述，梁孝王的皇帝梦源自一句戏言，荒唐于窦太后的坚持，悲剧于梁孝王的认真。皇帝梦风波的表面原因很多，主要在汉景帝、窦太后和梁孝王身上，其它如朝廷大臣的纵容、诸侯国大臣的狼狈为奸以及历史的误会也是显而易见的原因。深层次的原因是窦太后身上严重的“农家乐”思想，这与其出身、见识和性情有很大关系。也幸好是因窦太后的“农家乐”而招惹的是非，家庭的亲情最后战胜了皇家的贪欲，使得皇帝梦成了一出悲剧，而不是一场惨剧。

[1]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 袁宏.后汉纪[M].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

[4] 王增文.关于西汉梁孝王刘武历史地位的评析[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0，(8)：22-25.

[5] 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 鲍延华.对双目失明患者心理护理的体会[J].承德医学院学报，1991，(1)：52-53.

(责任编辑 薛志清)

The Emperor Dream of Liang Xiaowang of Han and Its Causes

LI Na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Henan 475000,China)

A joke of Emperor Jing of Han that after his death the throne will be Lang Xiaowang’s has aroused Liang Xiaowang’s ambition to be the Emperor.However,Empress Dowager Dou’s insistence contributes to its tragedy.There are many superficial causes of Liang Xiaowang’s emperor dream,such as the improper behavior of Emperor Jing,Empress Dowager Dou and Liang Xiaowang,the tolerance of ministers of the imperial court,the shameful cooperation between ministers,and the misunderstanding of history.The deep reason may be the easy mind of Empress Dowager Dou due to her humble origin,poor experiences and affectionate nature.

the Western Han Dynasty;Empress Dowager Dou;Liang Xiaowang;the emperor dream

2016-04-06

李娜(1978-)，女，河南商丘人，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汉魏六朝文学。

K 23

A

2095-462X(2016)06-0059-04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1128.1032.014.html